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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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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小雨淅淅沥沥的缠绵不断。迟乙矜侧身躺在窗边的罗汉床上,两条腿长长的耷拉在地。她是个薄肩细腰大个子。虽然看上去高挑的很,可是身上没肉,活像一副干巴巴的枯树叉子横在那里。
人躺得久了身体反而容易疲乏。迟乙矜腰上狠一用力,直挺挺的将身子甩了起来。抻起胳膊伸了个懒腰,她肚子里忽然发出“咕”的一响,可见是饿了。
此刻未至饭点,厨房不会主动过来送吃食,可是肠胃一旦闹起亏空来便不肯罢休。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她懒得梳头,披散着头发便朝门外的套廊上走去。
套廊上水雾弥漫,幽深而又昏暗,一把桐油伞正立在墙根儿。迟乙矜弯下腰顺手一抄。伞在手中转了个圈,倏地一下被撑开。脚步款款而行,她走入雨中,打算去厨房寻觅一点吃的。
厨房离自己所居的院子不远,往西走拐个弯就到。她干脆利落的迈开大步,片刻后停在屋檐下。倚着门收了伞,右脚刚抬至一半准备跨越门槛时,哪知一声抽泣声略显突兀的从屋内传进耳朵。
步子重新落回地上,她伶仃的站在外面附耳上前,只听丫头羊琪拖着哭腔道:“咱这边的米缸就快要见底了,我今天去问杜管事要月银买粮,她故意扣了一半不给,说是要节约用度。我问她这是谁的意思,她反倒把我骂了一通。”
“她凭什么骂你!”
刺耳的辩驳声拍入迟乙矜的耳朵,她很快便认出这是丫头晓戈的声音。
晓戈与羊琪最是要好,俩人得空了常厮混在一起。此番晓戈见羊琪哭的委屈,向来心直口快的她忍不住要替好友打抱不平:“好她个杜蘼芜!拿着鸡毛当令箭。扣钱单扣咱们这边的,怎么不见她扣自己的呢?”
羊琪听到这话,自认为得到了晓戈的认同。一时间哭泣声不仅未止,反而更加肆意了些:“我今天过去那边的时候,一不小心看见她小厨房里的宝蓝……居然溜着墙根,偷偷摸摸的提回来一整筐子鸡蛋,还有两条腊肉。而咱们这边,莫说主子顿顿吃个半饱,咱下人们早就已经从一日三餐变成一日一餐加小点,再过几日估计只能吃糠咽菜了。”
晓戈瞪着眼睛:“真是没天理了,杜蘼芜她再嚣张也不过是下人,她怎么敢……”
话未说完,身后传来“哗啦”一声响动。晓戈与羊琪同时侧过脸定睛一瞧,发现迟乙矜正面色阴沉的站在门口。
身后的珠帘噼里啪啦的晃成一片,迟乙矜双手攥握成拳,手臂微微弯曲的垂在身侧,身上是一副极朴素的打扮——葱绿色的短衫配灰色褶裙。然而这衫子穿的不好,她近几日面色蜡黄,此刻葱绿一衬,更是衬出淋漓尽致的病容,看着让人揪心。
半个月前,迟乙矜意外坠井。风邪入体再加上惊惧不安,如此在病榻上躺了小半个月才见好转。
晓戈是她的贴身丫鬟,此刻连忙摆正身子行过礼,又手脚飞快的脱下自己身上的蟹青色披风,走上前想要披在迟乙矜的身上。
迟乙矜拧着眉头抬手一挡:“不用。”
晓戈放心不下:“姑娘还是披上吧,再着了风可怎么好。”
迟乙矜摇了摇头,随后迈开脚步,不言不语的在厨房里左看看右瞧瞧,直到看见一根一米多长的木棍横摆在窗下。
那木棍本是拿来抵门用的,约摸得有手腕那么粗。迟乙矜看准了它,一把握在手里:“走!”
走?去哪里?
指令下的没头没脑,晓戈与羊琪茫茫然的看着迟乙矜。
只见迟乙矜手腕轻旋,顺势将手里的棍子抡到肩上。就在转身时的刹那,一支干巴巴的桃子意外闯入她的视线。桃子正倒扣在案板上,表皮已经起了褶。顾不得滋味如何,她走过去抓起桃子咬了大大的一口,随即一扬下巴,嘴里囫囵着说道:“去找杜管事聊聊。”
迟家宅子大,羊琪在前方引路,晓戈在身边替迟乙矜撑伞。三人一同穿过两个跨院,三处影壁,还有四个月亮门。所见之处皆是碧瓦朱甍、画栋雕梁,青池假山无一不全。
然而俗话讲的好,“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庭院中看似精致奢华的景象,不过是往日留下的一抹残痕而已。
从前的迟家曾一度富贵盈门。
若往早了追溯,迟家自迟乙矜的祖父迟隐那一辈,便是江北一带赫赫有名的米粮商人。后来家中四个儿子闹分家。老二迟易钧便顺势从江北举家迁居应天府,借着地域的便利转行做起书坊生意。
这生意头几年还好,后来不知是触怒了哪路尊神,一时间怪事层出不跌。
先是夫人孟氏数次怀胎却不得子。除了当年带着肚子来到应天府生下的长女迟乙矜之外,往后的两胎皆不足三月便滑胎。至于第四胎,可叹好不容易怀了九个多月,却在生产时突逢难产,在产房苦熬了三天依旧未见转机。
应郎中的嘱咐,孟氏铤而走险喝下汤药催产,可惜最终胎儿没催下来,却催走了孟氏的性命。
孟氏走时,迟易钧刚过而立之年,族中长辈张罗着给他续了弦,娶了唐家女儿唐萱。
唐萱的出现不仅未使他的情绪得以好转,反而加深了对孟氏的愧疚之意。如此,一腔深情与悲愧难当糅杂在一起,搅弄的他彻底伤了元气,整个人变成了一副阴恻恻的模样,脸上总是泛着青白。
家业荒了,人更是荒了。偌大的家业因他的疏于打理渐渐衰败,不出半年时间便犹如摧枯拉朽,竟被推至无力挽回的地步。
到了第二年的年关上,迟易钧终于歪在一把冰凉的藤椅上咽了气。至此,府宅中除了迟乙矜与唐萱这两个正主之外,其余那些正值盛年、还能靠卖力气养活自己的人早已各奔东西。至于留下的人,不是老弱病残,便是从小在宅子里扎了根的,再无处可去。
日子再艰难,终归还要过下去。账上没有了银钱,众人就开始变卖家产。然而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眼看着宅院只剩下了个空壳,管事的杜蘼芜便开始在银钱的用度上进行算计。
可恨的是这个杜蘼芜做事藏私,一味克减其他地方的用度,然后将余下来的钱充盈自己。
迟乙矜断断的气不过这种行为。她是个骄傲惯了的人,且不说迟家大姑娘这层身份有多尊贵,单凭她穿越前在现代社会养成的心性,就绝对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曾经的她名叫迟枣,二十岁起便单枪匹马的打天下,二十五岁成立了自己第一家公司,二十八岁公司融资上市,二十九岁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走入婚姻的殿堂。结婚不到八个月后发现老公出轨,第二天便揪着对方的衣领,直接把人扔进了民政局。
绿本本拿到手。她站在阳光下,无比潇洒的回过头,勾起唇角鄙夷的看着那个男人:“我要你这样儿的男人有什么用?还不如老娘一个人活得痛快!”
人生的巅峰或许也不过如此,只叹天意弄人,迟乙矜一朝不慎,溺水游泳池。等再次苏醒后,身边的一切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自己穿越到了几百年前,魂魄糊里糊涂的钻进了迟家的大姑娘的身体里。
而至于“真正的大姑娘”,迟乙矜通过从丫鬟嘴里套得的信息分析过后,认为对方在当时刚掉进井里不久后便淹死了,自己只不过是借了这幅身躯重生罢了。
迟乙矜打定主意要接替原主继续生活下去。不仅要活,还得活的好,活得漂亮!她就不信自己在现代社会的成功,没有办法复制到古代。而这杜蘼芜便是自己要打的第一场漂亮仗。
乌黑如瀑般的发丝摇曳在腰间,迟乙矜一路风风火火的扛着棍子,活像个女大王似的驾临西侧院。院子四四方方,她看准了正屋的方向,走上前一把掀开帘子。
屋里的热气扑面而来,迟乙矜微眯着眼睛,下意识的甩了个眼风出去,正好对上了杜蘼芜的目光。
杜蘼芜此刻拿着筷子坐在厅前的圆桌旁,桌上摆着一盘切片的盐水鸭,和一支土陶砂锅。砂锅里不知炖了什么,稀里糊涂熬在一起,但闻着味儿还挺香。
迟乙矜看了看菜,又看了看杜蘼芜。见对方满面惶然的仰视着自己,腮帮子明显鼓了一侧,正是一副准备大嚼特嚼的模样。
迟乙矜顿时气不打一出来。眉头狠的一皱,眼瞧着正是即将发难之时,却见杜蘼芜艰难地将口中的食物咽下,然后慌张起身,俯首静立在迟乙矜的身侧道:“大姑娘突然来,不知是有何吩咐?”
迟乙矜斜着眼睛用眼角瞥了她一眼,随即只听“咣”的一声,棍子猛的镦在地上。她一动不动的目视前方:“这还没到饭点儿呢,杜管事就吃上了?”
杜蘼芜的身体冷不防的瑟缩了一下,勉勉强强的微微一笑:“晨起那顿没吃呢,这才刚吃上。”
迟乙矜冷笑一声:“吃的还挺好,扣我屋里一半的月银不给,合着是留着给自己补油水呢。”迟乙矜的声线天生低沉,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尖细娇柔。有点像苦药汁子里拌进砂糖,那种充满颗粒感的声线很容易渲染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杜蘼芜看出迟乙矜是真动了气,想来自己再赔多少笑脸也是无用。于是她思索片刻,眉梢一抬强行摊开架势,一改方才顺从的口吻道:“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咱家里银子实在是不多了,处处可不都得紧着花。谁人不知那管钱的一个个全是吃力不讨好,分配不均了要挨骂,分配均等了却未考虑身份等级了也要挨骂,我可当真是难做。”
言语中尽显刁钻,明明自己做错了事,反而替自己喊冤叫屈。她多半还以为眼前的迟乙矜依旧是曾经那个色厉内荏、咋咋呼呼的深闺小姐,三言两语就能唬过去。哪知如今的迟乙矜一听这话,一股热血瞬间冲上脑门。她无所顾忌的抓起棍子,使了一招“横扫千军”——饭菜碗碟顿时被七零八落的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