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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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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乙矜有一处死穴,那就是“路痴”。这个死穴从前令她吃了不少苦头,没想到今时今日依旧摆脱不了阴影。
她晃晃悠悠的一路朝前走,走了老远的距离,越走越觉得不大对头。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然而转念一想,自己当时出城后一直被闷在麻袋里,根本就没看见路,两旁情景陌生些倒也在情理之中。
本着这个观念,迟乙矜越发呈现出要一条道走到黑的趋势。眼看着黄昏已到,落日西垂,却依旧没摸到城门,迟乙矜终于意识到——自己多半是走岔路了。
可是事到如今,再掉头已是来不及了。迟乙矜苍白着一张脸,站在原地茫然四顾。见四周是一片斑竹林,脚下的道路又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心底莫名生出一股荒凉,伤痛与疲倦无时无刻不在挑战着她的极限。她跟快死了似的四脚着地,趴在地上,目光下意识在地上寻找着什么。忽然,不远处地上的两道浅浅的凹痕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之所以有这个意识与举动,其实并非是偶然,全是得益于她在穿越前曾经玩过一段时间野外生存。那会儿接触野外生存完全是为了减压,当时的教练教过许多东西,可惜自己多半已经忘了,唯独有一句话记得很清楚,那便是“在某些特定的条件下,地面是最容易反应出环境里蛛丝马迹的地方”。
迟乙矜虽看不出这个凹痕是什么样儿的车座留下的,然而这已经足够说明附近尚存人烟。
她沿着凹痕一路向前探去。走了一段路程,忽然觉得晕的厉害。紧接着,她沉沉的栽倒在了地上,再没了意识。
等再次醒来时,迟乙矜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榻上。床榻宽广,足以容纳三个人以上。榻上垫着一层薄薄的毛毡和软垫,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苦艾气味。
迟乙矜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四周,发觉这屋子不似一般村野中的茅草屋,从茶几座椅到器物摆设都是用了心的,让人不免心中起疑,此处究竟是哪里。
心里渐渐开始放松戒备,迟乙矜舒了一口气,哪知就在偶然间扭头的瞬间,脖颈上忽然袭来一丝刺痛。她探出手摸了摸,发现脖子上沾着一层硬硬的血痂。因为伤口不深,仅仅划破了层皮,痛感也就十分有限。
这个伤口是哪里来的?
迟乙矜蹙着眉头沉思片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忽然,门外措不及防的传来一阵响动。她心里一急,本着自卫的念头拔下头上的素银簪,接着将银簪的尾部藏于衣袖,再将尖端处紧紧的握在手里,静静地躺回到榻上装睡。
不多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阵连续而又沉闷的声响贴着地面拍入耳朵。她难以辨别响动是因何发出,但随着声音渐行渐近,一颗心逐渐提到了嗓子眼。
身体虽然不能动,但是感官却是无比的灵敏。若隐若现的檀香顺着鼻腔吸进肺腑,迟乙矜大概摸准了方位,随之猛地坐起身,拼尽全力的扬手一挥——银簪尖锐的顶端正朝着对方的脖颈处飞去。
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叫裴怀卿。
这种时刻根本就没有容错的余地,不怪她在还未看清楚对方的情况下,便打算要下死手。
然而事情的发展总是与预想中的有所不同,正当银簪的顶端即将扎入裴怀卿的皮肉时,只见他反应机敏的抬手一挡,一下子将迟乙矜的手臂弹飞。
迟乙矜的身体失稳,不得已地朝侧面扭了一下。就在扭身的间隙,裴怀卿抓住时机,手臂一撑坐在迟乙矜的身后,利用男人压倒性的力量抓住迟乙矜握簪的那只手,强制反剪到背后:“你做什么?”
声音低沉而又陌生。
迟乙矜看不见他的脸,心里不禁感到慌乱:“你问我?是我应该问你才对吧!”她一边急声说着,一边挣扎了几下。
裴怀卿见她挣扎的厉害,不仅不放手,反而双臂并用,同时发力——右手依旧抓着她,左臂则利用近似于搂抱的方式将她牢牢地束缚在身前。
两人的身体紧密的贴在一起。
他的鼻息如潮水般拍打在迟乙矜的锁骨上。一阵透骨的寒意从迟乙矜的后脊梁直冲脑门,顺带激出一身的鸡皮疙瘩。迟乙矜目光铮然的望着窗户的方向:“你放开我!”
“把簪子扔了。”
迟乙矜心有不愿,奈何此刻自己处于下风,不得不听从对方的指示:“好,我扔了。”
裴怀卿低头看了一眼,随后将她猛地往前一推。重手重脚的完全拿她当家贼,根本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不识好歹。”
仿佛念咒似的低语引起了迟乙矜心里的怒意。她蓦然摆正身子回过头,就在她准备开口反驳的时候,却在看到裴怀卿的瞬间怔在原地。
很难形容眼前的男人长着一张怎样的脸,他神情淡漠,目光迷离,一张脸惨白着,完全不是活人该有的颜色。然而他的五官生的美,病态的苍白不仅未使他的形容折损,反而平添出一丝清灵的气质,仿佛是一尊白玉雕砌出来的神佛一般。尤其是那双狭长的凤眼,清晰的线条间还残存着刀锋划过后所留下的凌厉,再配合着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总给人一种深不可测、难以捉摸的感受。
世人皆论男子好色,殊不知某些女子好色起来比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迟乙矜胸口的火气一下子熄灭了,原本想喊的话不喊了,想做出的举动也姑且作罢。她恢复平静,垂下眼帘试探性的问道:“你是什么人?”
裴怀卿坐在原处一动不动,冷言冷语的答道:“救你的人。”
迟乙矜抬起头,重新对上他的目光。只见他眼窝微微凹陷,一双眼睛陷在阴影里,目光从暗处投来是尤其的锐利,依稀还透着一股子煞气。那煞气是透骨而生的,是在不经意间所流露出的颜色,不掺杂半分刻意,因此更是撼人心魄。她蹙着眉头,略显不安道:“我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他迟疑了一下:“与我无关。”
迟乙矜半信半疑的没了声音。她原本就疲惫不堪,方才那么一闹更是透支了最后一点力气。右手伏在眼睛上揉搓了一把,她扭过头,目光朦朦胧胧的看向他。看着,却不说话。
人总是对长得好看的事物存着不同于寻常的宽容,迟乙矜终于软下口吻,轻声说了一句:“方才是我莽撞了。”
裴怀卿对她的歉意并没有做出回应,静默许久,只淡淡的说道:“若好了,便离开吧。”说着,他双臂支在身侧,一点点挪动身子,然后看准位置用力一撑,坐回到那架黑色的轮车上。
直到此刻,迟乙矜才蓦然意识到他竟身有残疾,无法像寻常人一般直立行走。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少主。”是少年声色。
裴怀卿觅声回头,仿佛是一种约定俗成的默契,他无需应声,那人也不催促。不紧不慢的扶着轮车朝外走,他走到门前回头瞥了迟乙矜一眼,什么都没说便出去了。
门口站着的少年名叫阿南。阿南生的一张圆脸,稚气的脸上嵌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他眼睛圆,奈何眼皮厚,因此看上去总是鼓鼓胀胀的,眉眼间总透出一股莫名的疲态,像没睡醒似得。
他跟在裴怀卿的身边许多年,一直像个影子一般与他形影不离。之所以说是影子,是因为他非仆非奴,非亲非友。他的存在只是为了守在裴怀卿的身边,做他的双腿、双手甚至口舌。他走到裴怀卿身后,双手轻轻地扶在轮车上,推着他沿着套廊一路向前。
这里是一处类似世外桃源的地方。屋子虽不算贝阙珠宫却也绝非蓬门荜户。三间独立的小屋合围在东西北三面,两侧飞檐高高挑起恍若惊鸿,四周是一片苍翠繁茂的斑竹林。斑竹林在此地不知存在了多久,仿佛自古而生。因为地势偏僻,这里少有人烟,以至于它们能够无拘无束的肆意生长,逐渐长成一片绿意深深的“围墙”。只需三尺厚的距离,斑竹便将内外两侧划分出两方截然不同的天地——里面是小桥流水人家,外面则是清冷寂寥苍茫。
很难想象在如此荒僻的地方会存在着这样一处妙境,奈何就是太寂寞了些,平日里除了鸟叫虫鸣,再难听到其他活物的声响。直到迟乙矜乍然间闯了进来,吓得阿南差点动手杀了她。
阿南将裴怀卿推到书房,接着轻手轻脚的回身关上门。就在转身时的刹那,他发现裴怀卿正看着自己。
阿南心里一惊,双腿一弯,膝盖重重的磕在地上。
“你不该伤她。”裴怀卿的口吻中没有夹杂丝毫温度,冷的人直发颤。
阿南的脑袋深深地垂在胸前:“可是……少主,她寻到这里,您真认为是巧合?”
裴怀卿斜睨了他一眼,沉吟片刻后才说道:“你的话比从前多了。”
阿南的额头冒出了汗,身体有些颤抖:“少主,阿南知错。”
裴怀卿无意过分斥责阿南,在他的眼里,阿南不值得让自己费太多口舌与心力。他抬手理了理袖口:“外面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阿南肩膀瑟缩了一下:“少主……”他心里紧张的要命,不自觉的咽下一口唾沫:“南亭那里动手了。”
裴怀卿心里骤然掀起一浪惊涛,然而表面上却保持着一贯的平静。他看着阿南,轻声追问道:“杀了?那个说书的?”
阿南狠一点头:“是。一刀毙命,直接被拉去山林里埋了。”
裴怀卿怔了一下:“是你的授意?”
阿南听出裴怀卿的语气里藏着一丝刀锋般的寒意,他自知不妙,奈何肺腑中纵有千篇辩白,也不敢在此时宣之于口,唯恐自己话没说好,反倒成了火上浇油。
“是。”阿南回应道。
裴怀卿的眉心愈渐深沉起来,他眯着眼,咬牙切齿的说道:“糊涂东西!看不出来这是圈套吗?一旦他死了,便说明话本上的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他说着,目光飘忽在眼前的地板上,其神态仿佛是一头被困于囹圄的猛兽,正在焦急无措间寻求出路:“是谁让埋得?难道要等着官府的人挖出来不成!”他手掌重重地拍在轮车的扶手上。
阿南心脏咚咚咚跳个不止:“请少主吩咐。”
裴怀卿忍无可忍的俯下身,一把抓住阿南的衣领将他掳到身前:“挖出来,扔进乱葬岗,只需一夜便能被乌鸦野狗吃得只剩骨头,到时候官府即便去寻,也难以辨别哪一具是他们想要的。”
阿南艰难的点了点头。
裴怀卿虽然双腿不如常人,但是手臂却十分有力,此时阿南膝盖悬在空中,浑身只有脚掌能使上力气。阿南很难受,裴怀卿看出了他的难受,却故意抻着他不肯放手。待到阿南彻底涨红了脸,方才将嘴唇凑近他耳旁警示道:“你不是刽子手,不要总想着杀人。”
阿南急喘了两口气:“是,阿南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