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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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四年（公元746），金水镇。
看到男人醒过来，方海雁有点惊讶。
“你真活了？”尽管是疑问，她也说成了肯定句。方海雁是个后天的面瘫，不仅情绪很少表露，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平平淡淡。
刚劫后余生的男人转过头来，看向面前戴着一个仅露出嘴唇跟下巴的铁面具的白衣女孩。从身形看也就八岁左右，很是瘦弱，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不过穿的衣服质料很好，想来不是个缺钱的。她背后背着一把红色的不开刃的长刀，刀尖到她的膝盖下，差一点点就触地。
其实在醒来前就发现了身边有人，身上的伤被敷药包扎过，尽管药材寻常，他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加上昏迷时也曾听到这道清冷的童音，想来眼前这个小姑娘，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男人强撑着坐起来，方海雁也没有去扶，看着对方仅是这个举动就气喘吁吁，她的心里没有半点波澜。
“在下唐二，多谢姑娘救命之恩。”男人连最简单的抱拳都做不到，只能口头低声道谢。
方海雁冷淡的道：“我听那些霸刀的人称你为唐无乐。”
唐无乐被识破真名，眼底闪过一丝隐晦的暗光，他想扯出个温和的笑脸，刚这么做脸皮就抽痛，只好说：“恩人原来都知道。在下好奇，你听见了多少？”又看到了多少。
对他话里暗含的冷刀，方海雁很是坦然。“从头到尾。”
“当时在下并没有感觉到其他人的气息。”
“那么多人，你一个个都能探寻？”
唐无乐被这么一怼，倒是无话可说。他摸着空荡荡的肚皮，问是否有食物。方海雁也没有为难，出门叫小二送吃的上来。
没一会，跛脚的小二就端上了一壶清水和一碟白面馒头，还有两个大碗。配菜是没有的，看起来有些寒酸。小二看起来不像个正派人，脸上还有一道伤疤，二十来岁的大男人，对不到十岁的方海雁却客气中含着几分深刻的惧色。
方海雁倒了一碗水，拿了两个馒头放在屋里唯一的椅子上，椅子拖到床边，方便唐无乐取用，自己随手拿起一个馒头就咬了一口。
她吃东西很慢，不是细嚼慢咽，更像是单纯的不喜欢吃馒头。唐无乐忍着身体的疼痛取用了食水，对方海雁的冷漠并不在意，在他看来眼前这个恩人年纪太小，不会照顾人也应该，只是，也不像她这个年龄人该有的样子。
吃过了东西，肚子里有了饱腹感，虽然没吃饱，唐无乐却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不适合大吃大喝。他问：“这个客栈不是一般的客栈吧？”
方海雁没有隐瞒。“是个黑店。”
唐无乐挑眉，他也见过黑店，可从没见过敢在黑店住的人。从刚才那小二的举止，可见是被狠狠教训过的。
方海雁也很洒脱的解答他的疑惑。“虽然住的不怎么样，好在人都听话，还不用付钱。你的伤也是店里的掌柜给看的。”
唐无乐点了点头。他跟霸刀弟子的动作那么大，没有看到他的尸体，那些素来作风霸道的霸刀弟子定会严加审查附近城镇的出入人口，如果方海雁给他请了大夫，他的所在地不消一会就会被霸刀知晓，现在倒是避免了麻烦。
以他现在的情况，很多事情都不能做，自己的衣服跟暗器倒是好端端的放在床边，唐无乐肉眼看去，也没少了哪一样。如今身上穿着的是不知道哪找来的半旧不新的单衣，他竭力让自己忽视穿了别人旧衣服的事实，怕越想就越觉得身上发痒。
唐无乐非常配合，任由黑店的掌柜几次给自己换药，吃的东西也都很单调，不是馒头就是无馅烧饼，他偶然打听过，是方海雁仅吃这两样。就连水，也要求是井水暴晒，不能烧开煮过。
就这么养了大半个月，唐无乐就可以自己落地走几步路，也看到方海雁在收拾行李。
他至今还不知道这位小恩人的姓名，不管怎么问，对方都对自己的事情闭口不言，这个古怪的小女孩看不出武功深浅，一天大半部分的时间都是在打坐，晚上睡在竹榻上，对生活起居的质量要求不高，也很少出门。且，面具从不摘下，连她长什么样子唐无乐都不知道。
唐无乐对此旁敲侧击的问过，当时对方看过来的眼神他还记忆犹新。‘上次一出门就捡了个你，吾辈觉得还是乖乖待在屋里安全。’其他的都不说。
方海雁收拾完不多的行李，丢给唐无乐两个银锭，对方没有冒然询问的这份乖巧确实让方海雁对他印象好了一点。“吾辈该走了，江湖不见。”
唐无乐不想任由她这么离开。“总要让在下知道恩人的姓名吧。”
方海雁歪了歪头，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如水。“知不知道有什么区别？吾辈又不需要你做什么。”
唐无乐笑道：“在下在唐家堡也有些地位，总有让恩人需要的时候。而且，恩人想去哪里，在下也能帮忙指路，恩人，不是中原人吧？”
这一点唐无乐早就注意到了。方海雁的衣服样式，跟一些举止间流露的礼仪习惯，总能察觉到一点。
方海雁也没有否认，她懒得多说，干脆利落的推开窗户离开了。等她走后一会，有几个人从窗户、门外进屋，朝唐无乐半跪行礼。
屋子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就连呼吸声都清浅得听不见。唐无乐卸下了对着方海燕的温和面具，此时的表情冷酷到让人心底发颤。
“唐小婉呢？”
他说道，口中吐露这个名字时，还隐约带着一丝不齿的冷意。
逆斩堂的刺客们不去寻究这份冷意，即使唐无乐从未用这种口气称呼过他们唐门的三小姐。领头带着半面具的女子恭敬地道：“三小姐与叶凡在日前到达恶人谷，二人已经在王遗风见证下成亲，被护送回藏剑山庄。”
唐无乐冷哼一声，狠狠的一拳锤在床板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刺客们面色不变，好似什么都没听到。
“三小姐？呵！”唐无乐目光狠厉，带着浓浓的厌恶。“从今以后，唐家堡没有三小姐！传令逆斩堂，若是她乖乖待在藏剑山庄就罢了，若在外面见到她，格杀勿论！”
这话就过了，所有人都惊讶的看向唐无乐。唐无乐乃逆斩堂的堂主，他当然能下这条命令，可唐小婉是门主的小女儿，更是唐无乐从小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妹妹啊。
本来唐无乐为了带回私奔的唐小婉，险些身死，是让逆斩堂的人都很是不满，但如今唐无乐身体无恙，他们本以为堂主不会过多计较，如今看来，是真的恨死了唐小婉。
唐无乐知道他们心中疑惑，他冷声道：“照做就是，你们只要知道，唐小婉此人，不配为唐家女！理由，我会与唐老太太细说！”
看来其中有隐情，刺客们便定下心来。
唐无乐虽然养伤期间没有知会过下属，没有传信出去，然而逆斩堂的刺客们素来就做惯了脏活，自然有自己一套寻人的方式，在几天前就已经寻到了唐无乐的踪迹，碍于之前有方海雁在，唐无乐作下暗号让他们静心等待，不要冒然相认。
两方汇集，唐无乐也整车回唐家堡，在离开之前，这个黑店里的掌柜小二都被灭口，客栈烧毁。唐无乐为人心狠手辣，素来不留余地，他不想自己的踪迹被霸刀发现，更因为这客栈本就是个黑窝，里面的人干尽了坏事，杀了还算是为民除害。
唐家堡是以刺客起家，名声本来就很差，在前门主唐简上位武林盟主，又督促堡内另辟新路，如今刺客行当做得少，还立下了无辜人、幼童妇孺不杀的原则，可刺客毕竟是刀，锋利得很，该下手时他绝不会犹豫。
反正，也不会有人因为他毁了黑店杀了几个恶人来找他说理。
唐无乐坐在车里，心里的愤恨还没有平息。他至今还记得自己为了护住唐小婉，单身与霸刀弟子纠缠，被重伤倒地濒死的时候。
当时他已经昏迷，多年训练的成果犹在，隐隐还能听到外界的声音。他听到一阵笛声，王遗风击退了霸刀弟子们，准备带走叶凡跟唐小婉。
他当时心里想，自己要死了，小妹能够安全离开也不错，即便王遗风名声狼藉，却也足够抵挡住咄咄逼人的霸刀弟子。
可后头唐小婉在他耳边哭诉的话，让他尤其心狠。
那是触及唐家堡上下，所有人心中剧痛的秘事。
唐无乐如何都想不到，素来不喜欢习武，只爱在自己小院子里伤春悲秋，钻研琴艺，自己心中，唐家人心中温婉善良的小妹妹，她真实的模样是那般的不堪！
她竟然早在外甥女出世后，就知道她的存在和下落！唐傲天那厮，不顾亲情，堂堂外家小小姐被他安置在堡内收留孤儿的幼慈堂，幼慈堂是什么地方？说穿了，就是逆斩堂培养刺客的地方，找一些无依无靠的外姓孤儿，从小洗脑让他们对唐家堡忠心耿耿，若是资质好，就会进入逆斩堂成为一名永不见天日的刺客，比他身边的这些下属还要不如！
那些外姓的刺客，若非有重大的贡献或过人的天资，可是连死士都不如的存在啊！他们无名无姓，被培养得只知道听命杀人，宛如傀儡！
他还清晰的记得当初唐小婉在她耳边低声说的话。
‘无乐哥哥，若你去了地府，还请向我跟幺儿说句对不起。小姨不是故意的，若我告诉大家你的下落，爹怎么办？大姐该多痛心？你们不会原谅爹的，大姐会杀了爹爹的。幸好幺儿自己离开了幼慈堂，幸好……’
车外骑马的刺客们猛然听到车内的动响，为首的唐丽忙撩开门帘，就看到唐无乐苍白着脸，捂着胸口佝偻着身躯窝在车内，脚边一滩血迹，嘴角隐隐有血丝。
“二少爷！”她担忧的惊呼。
唐无乐伸手扯过门帘，挡住了他们的视线，示意车队继续。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的心早被撕裂成无数片。
眼泪忍不住的滴落下来，他宁愿自己当时什么都没听到，宁愿自己没有感觉到唐小婉心性里与唐傲天如出一辙的绝情自私。
他很想问唐小婉，问她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明明知道幺儿在幼慈堂，却不说？为什么当他们知道幺儿的存在，开宗祠逼着唐傲天说出幺儿下落时，唐傲天口中信誓旦旦的幺儿已在满月前夭折，一边听着的唐小婉，却一句话都不说，只顾着哭，没有表露出早已知晓幺儿存在的一丝一毫的端倪。
那可是，那可是大姐的女儿啊！
那可是唐家堡第五代嫡系，唯一的小小姐啊！
是你嫡亲的外甥女啊！
他能接受唐小婉为了自己的幸福，背弃与霸刀山庄的联姻，与二堂姐的前未婚夫私奔，他可以为了唐小婉与霸刀弟子死战，可他无法接受，唐小婉对幺儿的事情，如此漠视绝情！
唐家堡以亲缘血脉为重，他们极为重视家族血脉，同辈的兄弟姐妹亲如一家，可唐小婉呢？她又做了什么？她根本，不像个唐家人，比唐傲天还不如。
唐傲天尽管狠毒绝情，可他所做的一切，确确实实是为了让唐家堡能恢复昔日唐简时代的荣光，这份信念，他连自己的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而唐小婉，她是真正的自私自利！
勾引前姐夫！背弃婚约！私奔！对幺儿的下落装作不知还假惺惺的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多么痛心。
她只是为了自己罢了。为了让唐傲天不因为幺儿的事情被问责，若是唐傲天因此而被强压退位，对她这个门主之女很是不利。她不想让自己的父亲恨她，不想失去父亲的疼爱和地位，却甘愿牺牲掉最无辜的幺儿！
何等讽刺啊。
他以前，到底在宠爱着一个什么样的毒妇！
如今唯一让唐无乐苦中作乐的，便是幺儿可能还活着的认知了。他虽然查到过大姐院子里的下人都因为各种各样或真或假的意外死去，却没有查过幼慈堂。他知道五年前曾经有个小姑娘去霸刀山庄寻亲，却失落离去。
此时此刻的唐无乐，眼里一片决然。无论如何，他都要找到幺儿，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要与霸刀山庄合作，一同寻找幺儿下落！！
他要让唐傲天，一辈子都被关死在祠堂里，他要让唐小婉，为自己的私心付出代价！！
谁也不能对唐家人下死手，即使唐傲天是幺儿的亲外公，也没有资格！！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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