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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只是当时已惘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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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婵总觉得自己仿佛忘了些什么，可一触及到不远处那人似痛似慰的眼神，眼中的茫然便又渐渐转变为执拗，恶声道：“我的丈夫和孩子在哪里？”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直牢牢盯着那人，想要从他话中找到一个她想要的答案。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一向疼爱自己的哥哥，竟会对她说出那样一句毫不留情的话。
“三妹，刘彦昌和沉香已经死了。”
她心伤的同时，不禁有些愕然。不，不该是这样的，她明明记得，自己抛出宝莲灯送走了他们啊……
可看着那人笃定的眼神，她又禁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宝莲灯的确难逢敌手，可彦昌没有法力，会不会真的……
她越想越难过，觉得自己仿佛被人从心头狠狠地剜掉了一块肉，痛不欲生，却又求死不能。但不可否认，哪怕至此境地，她心中却仍是抱有微弱希望的。
对那人的希望。
于是，她极力克制住语气里的颤抖，强作镇定道:“你在骗我。”
然而那人却依旧笃定道：“我没有骗你。他们不死，你的心怎么能死呢？”
她恨极，眼泪夺眶而出。为那相伴不过一年的丈夫，为那刚出世便丢了性命的苦命孩儿。
也为曾经对他深信不疑的自己。
接着，她又将目光转回那人身上。她相依为命的哥哥，在几年前大义灭亲，将自己压入这华山之下，囚了好些年。本以为只是对待天庭的缓兵之计，却没想到他竟真的心狠如斯，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而狠心杀害了自己妹妹的丈夫孩子……
好，真好啊！
心中大拗，她想要报复回去，偏生那个伤了她的那人，归根究底也是自己千年来最亲的亲人，打不得也骂不得。她顿了顿，用世间最狠心的一句话来报复他。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看着杨戬黯然离去的身影，她心中既痛且恨，兄妹连心，她又怎会不知他心中的苦楚。可她也真的无法原谅他，为了明哲保身而去杀害自己的丈夫孩子。
于她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二哥固然重要，可丈夫和孩子，亦是她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亲人。
杨婵想，她曾经有多敬爱她的二哥，如今就有多恨他。
可是，心又为什么会那么痛呢。
——
她是那样明确地恨着他，然而却没料想到，在那许多年后自己心如死灰之际，竟还能见到自己的骨肉。
竟然是沉香！
那个孩子竟还活得好好的，在彦昌的教导下，平平安安无忧无虑地长到了十六岁。
“娘，孩儿不孝，居然这么久才找到您！”
那孩子一副天真模样，却能千里迢迢地跑来华山寻母，隔着光柱在熔浆另一头与她遥遥相对，还信誓旦旦地对她发誓，说一定会救出母亲，令一家团聚。
她心中感动，亦有些自傲。看，二哥，我杨婵的骨肉，并非你说的那般不堪！
自此以后，等待儿子劈开华山带自己回去团聚，便取代了之前对杨戬的恨意，成了她的又一个念想。
不一样的是，前者代表着痛苦，而后者却是满怀的希望。
杨婵突然觉得，自己多年来的画地为牢，仿佛终于有了意义。
——
后来，她开始冷眼旁观着自己那个狠心的哥哥绞尽脑汁与外甥的对峙，甚至，在他来骗宝莲灯口诀时，心中暗暗祈祷着那灯能伤了他。
可惜，那次的心机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宝莲灯的灯芯消失不见，听沉香说，是被那只名唤小玉的小狐狸偷偷吞了。
她心里暗道可惜，可在看到杨戬受伤的眼神时，又涌起了一些不合时宜的心疼。
奇怪，他都那样迫害她的儿子了，自己恨他还来不及，为什么还会觉得心疼？
这种疑问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杨婵心思被儿子牵引着，很快便不再纠结这些，只是在暗处观察着当下的局势，在心里暗暗为沉香担忧。
看着小小少年为救母而付出的努力，她心疼的同时还有些与有荣焉，可在听闻一个接一个噩耗时，心上的伤疤终于开始隐隐作痛。
四公主，丁香，小玉……为了救她，她所珍视的这些朋友小辈，竟一个个地因杨戬而死，因她而死……
她不禁想，若是自己的自由需要用这么多条命来换，那她还不如一直被困在这里。
可沉香那双变得坚毅的眸子告诉她，如果牺牲了这么多条性命却还是功亏一篑，实在对不住她们。
于是，在那一日，她终于放下心结，任儿子劈开了华山，然后在他与丈夫的陪伴下，重见天日。
出了山后，她在浩浩荡荡的人群中搜寻着，惊喜地发现龙四竟已死而复生，那个红衣女子笑着望向她，一如多年前那般。
杨婵心中的罪孽，总算减轻了些。
可除此之外，她仍有些不安，继续在人群里观望，果然，独独缺了那个黑麾银铠的身影。在众人欢呼雀跃之时，她抿抿唇，扯着身边儿子的衣袖，问：
“沉香，你舅舅呢？”
沉香不语，她这才知道，杨戬死了。
早该料到这结局，可心里却还是空落落的。杨婵不明，却不敢再往深了想，她承认，自己真的怕了。
——
那日之后，她便跟着丈夫儿子回了刘家村。
对于这个地方，杨婵是陌生的。这里不似昔年和乐的灌江口，也不似她曾驻守过的人烟稀少的华山，住在此地的村民虽然都是些淳朴性子，但却委实多嘴多舌了些，以至于从他们口中，她听闻了不少有关沉香的事迹。
“杨夫人，您是不知道啊，咱们刘家村的村民能脱离生死簿掌控，还全要仰仗您的儿子沉香呐~”
“是啊，沉香可是整个刘家村的大英雄呢！”
那些人说得欢快，可杨婵听了却只觉得荒诞。撕毁生死簿，沉香，他怎么敢这么做？！
正巧这时听心来看她，她便拉着对方细细问询，这才知道劈山小英雄的种种事迹。
说好的要接母亲回家，可沉香这孩子却被世间繁华所迷，一路游山玩水，丝毫不将救母之事放在心上;说是拜师学艺，却又学那孙悟空五百年前的泼皮样子大闹天宫，惹怒玉帝王母不说，还大闹地府放出十万恶鬼，使得人间生灵涂炭……甚至，他还曾为小玉放弃了全身法力，宁可此后庸碌一生，也不愿再修习任何法力，抑或救她出去……
当从龙四口中得知这些事的时候，杨婵突然有些迷惘。
究竟是人心易变，还是自己太傻，痴痴地将全部希望押在只见过寥寥几次面的儿子身上？
沉吟一瞬，她摇摇头，还是改了主意。沉香能从当年那副顽童模样，变成现在这般有担当的样子，不正说明了他的尽心尽力么。她这个不称职的母亲，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他？
虽然心里有些不快，杨婵却还是选择将其压下。正欲将此事轻轻揭过，又见听心敲敲脑袋道：“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自己的记忆似乎缺了些……”
闻言，她心里一个咯噔，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待到龙四走后，杨婵看着天际感慨，同样是半大少年劈山救母，沉香真的连他舅舅的半分魄力都及不上，想当年……
这个想法甫一略过脑海，她便后知后觉地发现，事实很有可能不是表面上大家所见这般。
且不论二哥当年在封神之战中的算无遗策，就说那开天神斧，是当年他劈开桃山后便杳无音信了的，又怎会突然在昆仑山现世？更何况，还是在阐教的道场……
她惊觉自己可能隐隐猜出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真相，便无法再佯装无事，可一问起沉香他们，却又都是一副不愿再提的模样。杨婵咬咬牙，终于在几日后下定决心，飞身去了灌江口。
——
她的想法，在见到二郎庙里狼狈不堪的哮天犬时，终于得到了验证。
“三圣母，主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那狗儿恹恹趴在她跟前，眸中噙着泪，一字一顿地向她道出主人昔日的苦心孤诣，末了，在她含泪表示相信时，气息奄奄道：“哮天犬求您一件事……”
那日，哮天犬同杨婵说完真相，便心满意足地咽了气。事后，她依着它的遗愿，抱着它寻到了灌江口中二哥的坟墓，将它葬在了旁边，与他作伴。
那是一座小小的坟包，与爹娘大哥的挨在一起，看那木碑上字迹，大抵是由哮天犬亲手刻出来的。这狗儿向来只会好好写二哥的名字，剩下的字却是写得歪歪扭扭……
杨婵呆立坟前，紧盯着那个刻着“杨家二郎之墓”的木碑，许久后，素来大方端庄的西岳圣母，竟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她的二哥，生前便被所有人误会，如今就连死后也不能有身后名，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三界，和她这个不成器的妹妹啊！
杨婵有些怨恨起自己的无能。为什么就不能早点猜到二哥的意图，若是再早一些，他是不是就不会心存死志？
“轰隆隆！”
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杨婵抬头，任由泪水混着雨水划过脸颊，落在面前的土地上。雨下了很久才停，她抹了抹眼泪，心中已满是黯然。
——
那之后，她便自行回到华山，自囚于水牢之中。
刚开始，沉香等人还来找过她，想要迎她回家，却被她一一拒绝。
作为一个害死兄长的罪魁祸首，她又如何能在他苦心孤诣为她设下的后路上安然自若？
见她如此决绝，沉香也不敢硬逼下去，翌日却请了刘彦昌前来，希望她能看在夫妻情分上，跟他们回去。
杨婵透过光柱，遥遥看向对方。经过二十多年的磋磨，那人的两鬓已有些白了，抚养沉香长大已然如此艰难，可尽管如此，他却还能鼓励那孩子救母，甚至依然爱她如初。
他对她仁至义尽，可这份真情，她注定是要辜负了。
“你回去吧，我意已决。”
闻言，刘彦昌苦涩一笑，却并没有如何意外，反而问道：“三圣母，我们的缘分，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杨婵寞然一笑，良久，才道：“对不住。”
众人只道她与刘彦昌因寂寞而结缘，后又因情结合，可实际上却只有她自己知晓，并非如此。
她的一颗心，早在多年前便已系在了那个相依相伴多年的杨家大英雄身上，以至于在见到他与西海三公主成亲之时，才会那般困苦。而后来与刘彦昌的私定终身，大抵也是存了报复他的意味。
刘彦昌并非什么蠢笨之人，看出了她眼中潜藏的情绪，这才死心，深深看了她一眼，踉踉跄跄地离开了，从此再没来过。
他们都清楚，这段孽缘，今后，是真该放下了。
待他走后，杨婵敛了笑意，抬头看往前方的玉石风铃。那是二哥留给她的唯一念想，来华山之前，她去真君神殿找到了它。
那时她自然也瞧见了当年自己本以为已经损毁了的竹风铃，可她却没有理会，只是珍惜地捧起杨家的风铃抵到心口。
悲从中来之时，她有些庆幸地想，从今往后，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跟他在一起了。
——
没了二哥探视的华山水牢，真真正正变成了一座孤牢。杨婵并不喜欢这样的孤独，没过多久便开始陷入沉睡，妄图能在梦中见二哥一面。
只可惜，总是事与愿违。
那人生前便因着那些莫须有的愧疚而不常见她，死后许是以为自己会因为全家团聚过得很快活，入梦的次数更是寥寥无几。
杨婵不禁有些难过。
其实她又何尝没有满心期盼过，所谓的劈山救母只是她的一场黄粱大梦，梦醒之后，自己依然是那个被他悉心呵护着的三妹，兄妹之间没有嫦娥，没有敖寸心，亦没有刘彦昌和沉香……
可是，她的悔悟终究还是迟了。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一个温暖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轻声唤她“三妹”了。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