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
-
夜幕降临。
暖黄色金光攀上简家老宅的石砌外墙。
一楼客厅，璀璨的灯光在水晶吊灯下徐徐铺开，到最里面靠近洗手间的过道处，灯光倏地收紧，只剩一盏壁灯，在狭长的过道，散发出橙黄的微光。
壁灯下，立了个形单影只的少年，灯光将他单薄高瘦的身影拉得斜长。
客厅里，简老爷子健朗的声音陆续传来：“小执能回来，多亏了念念。他小时候走丢，吃了好些苦头，还好八岁那年被念念阴差阳错从狼虎窝里救出来，又在姜家好好养了两年，这才好好长大了。”
秦执是简老爷子唯一的外孙。
为着这份恩情，在外一向铁血无情的简老爷子，对姜家格外优待。
尤其姜念。
对姜念，他甚至比对自己亲孙辈都要好。
简老爷子话锋一转，透出敲打的意味：“念念是我认定的孙媳妇，你小子，千万别动任何不该动的想法。”
简斯阳接话：“放心吧爷爷，我跟念念感情很好。”
简老爷子满意了：“那我就放心了。寿宴办完，接着办你们的喜宴，那是最好不过。”
客厅一阵欢声笑语。
衬托着过道这边越发沉寂。
少年垂着眼，睫毛安静地压下。
头顶的昏黄映着他，将眼下映出一片灰黑的阴翳，和他脸上的干净清俊格格不入。
洗手间门口传来动静。
门开。
余光处，女人高挑修长的身影从里面出来。
少年抬起眼睫，阴翳倏地散开，疏离冷淡的眉目被壁灯点亮，如墨般的瞳孔乌黑透亮：“姐姐。”
姜念吃完饭，就到洗手间刷牙补口红，刚弄完打开门，转过角就看到了秦执。
少年低沉清朗在她耳边响起，姜念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一个浑身是伤的瘦小男孩，在破败狭窄的棚户区，被人狠狠踩在泥里。
磅礴大雨中，他艰难抬起头，刚离开地面，又被一只脚踩了下去。
污浊的泥水顺着那人肮脏的鞋底，没入小男孩刺猬一般短硬的头发里，又缓慢地从他红肿的额间蜿蜒直下，混着他脸上的血水，滴入泥泞的窄道。
那天，小学毕业的姜念听从姜父的安排，去到刚被姜氏拿下改建的棚户区，下车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几个十三四的少年围着这个瘦骨伶仃的小男孩，恶狠狠地拳打脚踢，似要将他埋入这污泥里，永世不得翻身。
姜念坐在舒适干净的车里，车窗将她和外面一分为二，好像两个互不相干的世界。
她静静地看了片刻。
下车。
司机为她打着伞，保镖训练有素地跟在她身后。
她转着把车钥匙，徐徐穿过破败狭窄的小巷，一步步走上前。
那群不良少年住了手，面色不善地盯着她。
姜念丝毫不杵，面带好奇之色，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打人，没看到？”为首的少年上下打量她一眼，大概怕姜念多管闲事，他眼睛转两圈，摸了摸鼻子，说，“这小子偷了我们东西。”
姜念看了眼他闪躲的眼睛，走到被踩在泥水里的小孩身边。
她挥挥手。
保镖面无表情地拉开踩着他头的混混。
姜念蹲下。
头上的伞跟着她移动。
“你偷了么？”她问。
那小孩即便被打得面目全非，也能依稀窥出几分眉清目秀，他花瓣似的嘴唇紧闭着，抽着气，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姜念也不着急。
半蹲在他面前，静等着。
片刻，他缓过气来，一点点睁开眼。
却不看她，也不动弹。
“不说？”姜念耸耸肩，从容站起身，准备离去。
脚腕被一把抓住。
她低头。
小孩瘦得像鸡爪的小手紧紧拽住她得脚踝，带着血和泥水，沿着她细白的小腿往下淌，将白袜子精致的蕾丝花边染得污浊。
他下巴缓缓地，抬起。
漆黑的瞳孔，在雨雾中，直直盯向她。
漂亮，干净。
这是小孩这双眼给姜念的第一印象。
然而，第二印象是，狠。
这孩子眼中，如藏着一把利剑，渗出与他实际年龄外表极不符合的狠厉和警惕。
姜念此刻，内心才真正生起了一些趣味。
“没。”小孩松开手，开口的声音清脆又沙哑，像是喉咙也被这雨雾给蒙住了似的，他垂下眼睑，咳了两声，嘴里吐出一口血沫，“我没有。”
姜念定了定神，眼睛移向为首的混混：“他说他没有。”
那混混嗤笑一声：“他算老几？我说有就有。”
“哦。”姜念很平静地应了声，淡定掏出电话。
混混以为她要摇人，脸色一变：“你想打架是不是？”
姜念笑：“别误会，我只是打电话给我的律师团队，谈一谈，”她停顿一秒，手中的钥匙在食指上晃了两圈，“谈一谈你们蹭坏我车的赔偿。”
混混朝钥匙车标上看一眼，惊愕道：“蹭坏你的车？我没有啊！”
姜念一点点敛住笑，趾高气扬地睨着他，冷着嗓，将那句话原封不动还回去：“你算老几？我说有就有。”
这些混混都是欺软怕硬的主。
权衡之后，意思性放了两句狠话，忙不迭地跑远了。
姜念立在伞下，居高临下看着那小孩：“要去医院吗？”
小孩闭着眼，瘦得可怜的四肢蜷缩到一起，摇摇头。
“好。”姜念没勉强，只是兴味盎然地问了句，“嗳，你到底偷了他们什么，他们这么对你？”
身后的保镖掏出一张白手绢，将她脚腕的污渍一点点擦尽。
小孩倏地睁开眼，疏冷的眼神一点点扫向她的脸，半晌他说：“你知道，为什么还要帮我？”
“谁说我帮你了？他们人太多，挡了我的路。”她不紧不慢笑了下，“我只是在清理障碍。”
姜念提步，带着她的一众保镖，气定神闲地从他旁边跨过。
雨滴像幕帘，把街景模糊。
秦执在这朦胧里，盯着狭窄街道中间的少女。
她打着伞。伞是黑色的，纯黑，衬得破败老巷一股胶片质感。
小腿葱白，被他脏手抓出的污泥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仿佛不曾染上。
一阵闷湿的夏风吹过，半空中扬起一片雪白。
他伸出小小的手，嶙峋如竹枝的手指下意识一抓，手心倏地被一片柔软拂过。
他低下头。
于是看清楚，手里拽着被她丢弃的白手绢。
混着他的血与泥。
第二次见面，是在一个月后的警察局门口。
不过这一次受伤的，却不是他。
听说是姜家大小姐。
前两天她随姜氏集团工作人员一起，去这边棚户区视察，却和一群地痞流氓发生冲突，不仅商铺被烧，手臂也不幸被砸中。
姜大小姐?
秦执被警察领着，静默地站在路边，脑海中闪过一个女孩的背影。
这时，穿着白衬衣的警官和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边聊边走过来，中年男人问道：“举报那个犯罪团伙的，就是这孩子？”
白衬衣警察说：“对，就是他。现在那伙人其中一个头领逃跑了，我们担心他们伺机报复举报者，这孩子是孤儿，别说家人了，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我还要想办法去安排一下。”
男人心情不错，笑眯眯上下打量他一眼：“我倒是有个办法。这孩子瞧着倒挺乖的。要不，把他接我们家住段时间?念念，你觉得呢？”
秦执这才注意到，路边停靠的黑车车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摇下，后座坐着个女孩。
她手上缠着绷带，摘下耳机，侧身，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来，看到他的脸时，挑了下眉：“我没意见。不过，你确定他很乖吗，爸爸？”
秦执眼神微微眯起。
他看向她。
他知道，她指的是上次他骗了她的事。
听到姜总说要把小孩接到家里，旁边的小警察吓了一跳：“这不合适吧，姜总?”
姜父摆手：“没事，你们李局给我看过他的资料，虽然他之前偷窃过几回，但也是被那伙犯罪分子逼着去的，不去就要饿饭、挨打，更严重的还会被打断腿，其实也是受害者，这次要不是他勇敢报案，还提供了大量线索和证据，这案子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姜念似有些意外：“还是个小英雄？行吧，小英雄，你住我们家就得听我的，先叫声姐姐我听听。”
她逗小孩似的语气，让秦执莫名的不爽。
他不说话，只用疏淡的眉眼看着她。
僵持了两秒，她似笑非笑地耸耸肩:“看吧，我说他不乖。”
秦执本以为这件事黄了。
因为，没有人喜欢会不乖的小孩。
但他讨厌装乖。
在他们的世界里，乖代表了无能和怯懦，代表将受到无止境的欺负和侮辱。
特别是，像他这么漂亮的小孩。
话说回来，如果不是那人看他的眼神太过恶心，他原计划是要再等两个月的。
至少，等过这个夏天。
秦执其实根本没所谓去不去姜家，要不是那名老好人警察非要婆婆妈妈地帮他，他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举报犯罪团伙之前，就早已铺好了后路，不会有性命之忧，最多就是挨打、挨饿，露宿街头而已，这些他驾轻就熟，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可最后，他没想到，自己还是住进了姜家别墅。
因为那个女孩从车里施舍般轻飘飘地扔下一句：“上车吧，不乖的小孩。”
他住进姜家的前几天，无事发生，姜家人忙自己的事，没人管他，他也从不往他们跟前凑。
他行尸走肉地过着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富贵日子，内心冷漠而麻木。
只是，一周后，发生了一件事。
一个阿姨的金耳环丢了。
这件事在佣人圈里闹得沸沸扬扬，两天功夫，他就从不同的人嘴里，听到了七八上十种猜测。
可渐渐地，他听到的猜测越来越少，大家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奇怪。
终于，在另一个阿姨丢了五百块钱之后，所有的矛盾都爆发了。
她一把拎起小鸡似瘦小的秦执，歇斯底里地尖叫：“你这个小偷！你还我钱！”
秦执平静辩驳：“不是我偷的。”
“还说不是你！我们都知道了！你就是个小偷！你进过好几次警察局，你就是杀千刀的惯犯！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杂种，贱命一条还要来祸害我们，娘们兮兮的，成天睡觉抱着个破布娃娃——”
秦执脸色一变：“你把我娃娃怎么了？”
阿姨没好气地：“怎么了？给你扔了！你偷我钱还不承认，我扔你一个破娃娃怎么——啊啊！”
她眼睁睁看着瘦小的男孩灵活挣脱出她的桎梏，还没反应过来，屁股被人狠狠一撞，她尖叫着一头栽进旁边泳池，连同她那些污言秽语，一起没入清澈的泳池水中。
她来不及呼救，头顶被人一把扯住。
那人一用力，她的头往上一浮，便撞入八岁小孩那双阴森森的仿佛淬了毒的黑瞳中。
她瞬间毛骨悚然。
秦执一声不吭地蹲在岸边，拽着体型比他大三倍的阿姨的头发，若无其事地抬起眼，平静无波的视线扫向泳池对面的姜念。
在姜念的注视下，在那个讨厌阿姨惊恐的尖叫声中，他发狠地紧咬下颌，手掌用力，毫不留情地把那颗头按入水中。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 17 章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