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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

  •   25

      十八岁生日刚刚才过去,年终考试就近在眉梢了。在气候变的阴晴不定的季节里,校里校外的气氛开始变得紧张。我和被分配成小组的同学忙着做最后一个项目。这些天我们都会在下课后留下来进行项目讨论,再不就是一块到图书馆搜查相关资料。

      星期三下午,讨论会提前结束,我决定到夏心家等她下班。夏心这一天做的是上午制,不超过四点她就会回到家上线,我想给她一个意外惊喜。我还特意先到超市去了一趟。夏心一直说想尝尝我下厨的手艺。我身上没什么钱,只能随意买了几个菜,再搭多一轮车到她家。

      从电梯走出来的时候,意外看到一个高佻的女孩在夏心家门口晃悠着。我停下脚步,呆了有足足三秒钟。但很快,我就排除她来找夏心的可能性。也许,她等着的不过是夏心的邻居也说不定呢。

      可是,就在我掏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这女子却在我背后,用了一句英语,很不友善的问我:“你是谁?”

      英语?我下意识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我猛然想起了,她就是那个在BLOOMING闹事的女子。她脸上没有了妆容,打扮朴素,还可怜兮兮背着一个破旧的包,好像等着别人收留的样子。我几乎无法把她和当天那个泼辣的形象联想在一起。可是,不知怎的,当我的目光一投射在她脸上,突然就无法轻易离开了。她太熟悉了,不是因为在BLOOMING我见过她的熟悉,而是另外一种我一时间无法说上来的熟悉感。

      “你是谁?”她再问。

      我是谁?这问题让我有点难堪。除了“夏心的朋友”,我谁也不是啊。

      “不如你告诉我你是谁?”我平静的反问她。

      女孩听我说的是华语,也开始用自己很不纯正的华语跟我对话。

      “你是她的谁,我就是她的谁。”她这么回答我。

      这到底是什么答案?我心里纳闷着。

      “你为什么有夏心家的钥匙?”她开始有点不满的说。

      我不打算回答她,开了门径直走进屋,女孩也大模大样跟在我身后。她先把包放在地板上,然后伸了一个懒腰,就倒在沙发上。

      我把买来的菜放在厨房的洗碗槽旁边,才回过头,她已经靠在冰箱上,有点装傻卖疯的说:“我知道你是谁了。”

      我看着她,没有接话。我们好半天都没有说话,就这么对视着。

      “你看看我身上这件T恤,你觉得好不好看?”她突然问我。

      我望过去,那是一件普通不过的V领黑色T恤,如果不是她的提醒,我根本不会加以留意。T恤上面有一个非常夺目的漫画人物,黑色底衬着白色线条,倒真的很突出。漫画是个充满异国风情的女子,一大把浓密卷曲的长发翻飞着,妖冶、神秘甚至有点颓废和泼辣,让我没来由想起尼罗河女儿来。

      漫画?我脑海咯噔了一下,又呆了半晌。然后,我淡淡的说:“是夏心画的吧。”

      “是啊。”她骄傲又带着天真的口吻说:“这件衣服,她也有一件。”

      “是吗?”

      “我找出来让你看看。”

      我呆呆站着,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她倒是火速从夏心房间拿出一件一模一样的衣服来到我面前。她竟然那么清楚这房子的所有位置,而且一下就把属于夏心的东西拿到我眼前晃着。

      “很漂亮。”我草草看了一眼,苦笑着说。

      幸好当天我没有发现夏心衣柜里挂着这么一件T恤,要不然,我可能会选了它穿上身,因为我喜欢黑色。穿上别人的情感纪念品,那也算是天大讽刺。

      “你知道吗,夏心最大的理想不在酒店管理,而是当个漫画家。那是她从小的志愿。她曾经说过,希望有一天可以有自己的漫画品牌。”

      她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得意的走开。她去把夏心家里所有的窗帘都拉开,开了音响,然后又开了电脑,翻出电动游戏,开始玩起来。

      房子里莫名其妙多了这么一个陌生人,我全盘雅兴尽失。我不想逗留了,一刻都不想逗留。看时间,夏心就快回家,我不想难看的三人对质场面上演,我要在三分钟内自动消失。

      我挽起书包,来到门口,她却叫住我:“喂,你等等,你要去哪里?”

      “你慢慢享受,我要走了。”

      她站起来说:“我刚好想到楼下买一包烟,你走了,我等下怎么锁门?如果我锁了门,我又怎么再进来?”

      她这不是变相要我把钥匙留下来吗?也许,我大可以借故讥讽她有了一件和夏心一模一样的衣服,为什么就没有一串和她一模一样的家钥匙呢?可是,这种尖刻的话才刚要脱口而出,我就收住了。我苦笑了一下,因为我突然意识到,这样的一句话,其实一点意义也没有。这一串钥匙有什么了不起呢,也许再过不久,它同样在另外一个人手里,不再属于我。

      我悻然把钥匙丢下,拂袖而去。

      我真是太笨,我以为自己爱上了夏心,就可以不顾一切的冲锋陷阵,不理人家什么来历,不理人家什么经历。我都还搞不清楚状况,就一头栽进这张情网中。现在陷入窘境,进退两难,难道不是自找的吗?若按常理来判断我这种人,大概所有的聪明人都会觉得我笨得像头猪。为什么我当天我就不能开口问一问夏心关于她的过去?难道我连最基本的好奇心都没有吗?还是我太愿意去相信夏心?

      真相是:我根本就是懦弱,不敢面对现实。

      恍恍惚惚,我已经离开了夏心家来到路口。迎着猛烈的大太阳,我躲也不想躲,说不定太阳的热能可让我变的清醒一点。我也没有朝地铁站的方向走去,一条漫长看不到尽头的路,就像我的心情,空空落落,无边无际,找不一个落脚处。

      当我意识到自己绝不可能就这么样走回家,茫然中我已来到一个公车站,小巴来了,我上了车。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个女孩那么熟悉了,她根本就是我的另外一个化身。自从夏心失去了她的女朋友之后,她就一直没有醒过来,她根本就一直在寻找一个和她一样的脸孔和身影来安抚着自己。是的,她偏执,死心眼,我应该一早就明白自己不可能成为别人的替身。

      什么摩天轮,什么Msn,什么昙花、什么海誓山盟,现在想起来,一切都是复制品,根本就是大笑话。我心痛的快滴出血来,比起在BLOOMING那晚还痛上几十倍,可是我再也哭不出来。我只觉得自己傻,自己笨,怨不得任何人。

      夏心根本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重视我,她只不过到处去收集同一张脸孔,发掘同一种可能和乐趣,她需要借着这个方式来向自己证明,那个她所爱的人并没有死去。那是她生存下去的需要,是粮食,也是力量。夏爷爷说她一直活在当年的那场恶梦中没有醒过来,也许就这么一回事。她根本就不愿意醒过来,尽管事过境迁,她却一直拒绝成长,对什么都表现得轻慢不在乎,另一方面,她又迫切需要爱,可是这一份爱,就真的是她所需要的那一份吗?也许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吧?她也好像在收集着邮票,我们只是她邮票簿里她最喜欢的两枚,或者三枚,或者更多更多。

      更多更多?想到这里,我不禁苦苦的冷笑起来。宝贵的邮票尽管再多,我们也只是复制品,绝不是原来独一无二的一枚。

      是因为我爱得太愚蠢了,所以才特别引起夏心的注意吧?也因为我爱得太愚蠢,所以夏心才关注我多三分吧?凭着那多出的三分,难道就让我认为是爱了吗?最可笑的是,在这个世界上,居然还真的有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有着相似的脸孔。那肯定是一张平凡到令人厌恶的脸,是随街一扫就有无穷无尽的代替品!我悲愤又自嘲的想。

      26

      回到家,我头痛的快要裂开,另外一个消息却严重的打击了我,彻底把我击垮。

      我来不及脱鞋,卿姐已经冲到门口,气急败坏对我说:“徐铮,你爸爸进了中央医院!进了医院啊!”

      “你说什么?”我满脑海都想着夏心的事,吓的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妈妈一直联络不到你,你又没有打电话回来。”

      我今天忘了把手机带在身啊,母亲一定找我找疯了。我立刻冲到电话机前,抓起话筒,我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几乎无法按号码。

      电话接起,我听到母亲哭的万分凄厉,我的心直寒到骨髓里去了,她的声音颤抖的不像平时,一句坚决而绝望的话彻底粉碎了我的心:“徐铮,你爸爸已经没有了!没有了!”

      “妈,你说什么?你到底说什么?”我急的快发疯。

      “徐铮,你爸爸死了呀。”

      这样的一句话,就像一把利剑,毫不留情直接捅进我的身体,直穿我的心脏,击垮了我所有的意志。为什么事情会发生得那么突然?父亲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我心里有千个万个为什么?而母亲的哭泣,一声声揉碎了我的心。

      我飞快赶去医院。

      来到医院大门口,我几乎在昏厥边缘,正六神无主,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接应母亲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熟悉高大的身影:是杜仲维!他从另外一个门口走出来,似乎打算离开,正朝停车场走去。

      我像看到一个救星,马上冲上前去拦截他。杜仲维看是我,很是错愕:“徐铮,你怎么在这里?”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急迫的说:“Paul,告诉我,告诉我,我父亲发生了状况,是紧急入院的,我现在不知道该到医院的哪一楼找他,你能不能,能不能帮帮我?”

      杜仲维看我这样,知道事态严重,也不多说,马上带着我经过一个长廊,来到另外一座医院的通道。我们进了电梯,直升五楼急救部。

      我在电梯里又冷又怕,抖得太利害,双腿发软,整个人无力的蹲下来。杜仲维连忙脱了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披在我身上。

      在大厅的登记柜台,杜仲维很快依据姓名替我查询到父亲的病房。

      父亲是真的走了,走的猝然,连最后一眼也不让我见着。望着他早已失去血色的面容,抚着他早已毫无气息,只剩冰冷和僵硬的身体,我一下崩溃的跪在地上:“爸…… 爸 ,我来了,我来了,你看我一眼,你张开眼睛看我一眼啊!”

      杜仲维持一只手牢牢的扶住我,不让我崩溃,倒下。

      我知道任凭我怎么呼喊,再也唤不回一个魂魄离了体的父亲,他已经舍下母亲而去,也舍下我而去。一夜之间,我失去了世界上最亲密的一个人,老天为什么要那么残忍?为什么要一手摧毁我的天伦?

      母亲苍白着脸瑟缩在角落的沙发上,我转过身,冲前去抱住她,此刻的她是那么的脆弱,手脚完全无力的瘫软着,冰冷着。我的母亲,曾经是我强大的避风港,这些年来,我早已经不需要她的怀抱,从没有意识到现在的我已经比她高比她大,我是应该反过来要肩负起保护她的责任才是的,可是此刻我却心痛的不能自已,和她抱头痛哭。

      “徐铮,你爸爸早上出门前还好端端的,只有在几天前的晚上,他说胸口有点痛,他一直都有照顾自己的血压的,为什么现在说走就走了,上个月他让我陪他去律师楼立遗嘱,我还问他为什么突然要这么做,你爸爸还怪我多心,他说现在很多人都会先立遗嘱,免得往后有什么事故,财产被政府支配,他不愿意这样。我当时还跟你爸拖延,开他玩笑说反正他没那么短命,慢一点去立也不打紧。如果我真的和他去立了遗嘱,说不定你爸爸反而会没事。”母亲哽咽着,断断续续的说。

      我完全收不住自己的眼泪,疲乏的靠在母亲的肩膀上。杜仲维一直都没有离开我们半步,他蹲在我身边,把手帕递给我,沉重却恳切的对我说:“徐铮,坚强点!”

      27

      父亲的遗体已经盖上白布,就快被医务人员带离病房。母亲一个箭步冲过去,伸出两只手牢牢抓住了床的担架,阻止工作人员前进。

      我连忙奔前去拥住她:“妈,别这样。”

      母亲扑在我的怀里,哭得无声,哭得压抑。

      “徐铮,你爸爸真的走了,真的走了。”母亲喃喃自语,兀自留恋不舍的呆望着父亲被推出去。我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安慰的话,只能沉痛去面对这一切。

      院方让我和母亲办理好所有繁琐的手续。经过了解,父亲的遗体要到第二天才能领回家去。

      “徐铮,需不需要我送你和你妈回去?” 杜仲维走上前来,关切的问我。

      我向母亲望去,她又重新回到病房的走廊上,并且在那里流连着,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她真的崩溃了,我担心她支持不住。母亲和父亲一样有高血压,而我们又没有开车来,我不想她再折腾下去,只好再麻烦杜仲维多一次了。

      “妈,我们回家吧。”我走前去,挽住母亲的手臂。

      母亲看着我,泪痕满脸。我拥着她,把她脸上的泪痕抹去,说:“我们回家去吧,好吗?”

      车上,一路无话。

      抵达家门口,临下车前,我对杜仲维说:“谢谢你,仲维。今天真的麻烦了你。”

      “别这么说,你也别想太多了,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随时找我。”他抽了一张名片交给我:“上面有我的联络电话,我的手机是廿四小时开机的。”

      “对不起,我还没有问你,今天为什么你也在医院?”

      “我爸爸早上动了一个脊椎骨手术。”他说。

      “手术还顺利吗?”

      “还算顺利,后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微笑点个头,就跟着母亲进屋了。

      我真羡慕杜仲维,父亲还能健在真好,我多么希望自己的父亲也还健在,更希望他的进院,只让我和母亲虚惊一场,甚至是夜半的一场恶梦,梦醒后,还能看见父亲慈祥严肃的面容在家里在各个角落闪现。如果我可以让一切都不发生,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愿意。可是,意外的发生往往让人措手不及啊,脆弱的生命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只显得无常。

      按照我向院方和母亲的理解,父亲是因为过渡劳碌血压升高导致脑溢血而逝世。父亲的年事已高,加上健康一早出了状况,他根本无法过渡操劳,反之应该要有适当的作息时间,这是我一直没有意识到的。我甚至以为父亲是一定会看着我完成学业载誉而归的。

      夜里,我寸步不离地陪在母亲身边。她没有停止过流泪,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声声不解父亲何以走的仓促,一句话也没有留给我们母女两。这样反反覆覆的说着,哭着,诉着,又是自责,又是埋怨。我坚持不再落泪,我必须比母亲坚强,尽管有泪也都强忍了下来。晚餐有卿姐哄着她吃,她只勉强扒了两口饭就吃不下了。折腾了一整天,终于,她累得倒下,我给她泡了一杯温牛奶让她更快入睡。

      “妈,你放心吧,爸爸会去到天国,他是会得到永生的。爸爸这一走,会在天堂等着我们,我们一家人不会再轮回到人间受苦了。”向来不会对母亲说上什么贴心话的我,幸好还有宗教的信仰。在这种艰难的时刻,它让我得到力量,也还能极力去安慰母亲。

      这个家,从今以后就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父亲的离去就像从我和母亲身上切断了某个重要器官一样,这种无以言表的痛,究竟要多久才能愈合?我真的无法想象。

      母亲睡后,十一点快敲,我拖着疲倦的身躯去洗了澡,然后打了电话给一个要好的同学,让她明天代我向校方请几天假。

      就在我竭力要让自己的心情平伏下来的时候,我想起了夏心。我的手机整个下午,整个夜晚都毫无半点动静。没有一个简讯,更没有一通电话。这完全不像平时。如果夏心发现我整个下午都不在线上,以她一贯的作风,她是一定会找我的,而她竟然音讯全无。

      也许,她正忙着迎接另外一个人,正享受着另外一个人带来的温柔。既然如此,我又何苦再想她?该死的我,在这时候居然还想她。然而如果这一刻夏心会突然出现,我一定会扑到她的怀里,不顾一切的放声大哭。我多么渴望能有一个肩膀和怀抱让我把所有的悲伤都哭出来。可是,这只是奢望。相对于父亲离世带给我的沉痛,夏心带给我的那些痛现在只显得微不足道。

      这么想着,我却又开始矛盾的恨起自己。如果下午我不是去了夏心那里,我不会看不到父亲最后一面,也不会感觉那么愧疚。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我多么希望下午不曾到过夏心家,那么我就可以留在父亲床边,陪他渡过最后最艰难的时光。

      夏心不来也好。至少那些乱七八糟,纠结成麻的关系实在让我感到痛心。怨恨一个人,总比爱着一个人更能让人义无反顾的离她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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