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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鲛人一旦被放进了大海,回来后,对狭小的鱼缸就愈发不满,但苏敏并没为此做些什么安抚。

      她日复一日地生活,投放禁药,也要求鲛人和她一样感受每天重复性机械性的日程,用狭小的空间对他温柔地虐待,这样伸展不开身体的地方,让他浑身痛苦,又因为药物而无力反抗。

      有时塞壬甚至会怀疑她在故意激怒他,等着看他伪装深情假面下的真实面目,在海滩玩耍而生出的那一点温情很快被他抛之脑后,而苏敏唯一给予的,只有“恋人”更多的“特权”:

      她允许塞壬在深夜她熟睡时,用他特有的、带着微弱精神暗示的歌声在客厅低吟。

      那歌声如同月光下的潮汐,温柔地包裹着整个小屋,试图软化她的意志。

      她在鱼缸边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下班回来读书的时间却越来越短,苏敏总在听他讲述深海那些光怪陆离的传说。

      他们在彼此身上花费的时间越来越多。

      她会允许他的手指穿过水面,带着冰凉的海水触感,轻轻拂过她的手腕、脸颊。

      每一次触碰,塞壬都带着献祭般的虔诚,而苏敏则在肌肤相触的瞬间,敏锐地捕捉到他指尖肌肉的紧绷和眼底极力压抑的厌恶与杀意。

      塞壬的“爱”演得越发投入。他会用最柔软的海藻编织成精巧的环,笨拙地试图戴在苏敏的发间,在她靠近鱼缸时,用那条华丽到炫目的巨大尾鳍,在水中划出最优美的弧线,如同孔雀开屏,只为博她一笑。

      冷酷的鲛人居然也学会了人类恋人间的呢称,学会了用湿漉漉的眼神表达“不舍”和“思念”。他甚至开始尝试用人类的语言,磕磕绊绊地说“喜欢”,说“永远”。

      鲛人也会明白什么是永远吗?

      苏敏暗叹,看着对方漂亮深情的面容,笑眯眯地对这些情话照单全收。

      在某个深夜,苏敏被客厅里细微的、持续的刮擦声惊醒。她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推开一条缝隙。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巨大的鱼缸上。塞壬没有像往常一样漂浮着沉睡。他沉在缸底,背对着她的方向。银色的长发海藻般铺散开。

      他用一只完好自由的手,正以一种近乎偏执的、缓慢的频率,用尖锐的指甲,在鱼缸内壁靠近底部、苏敏白天坐过的椅子正对着的位置,一下,又一下地……刻画着。

      借着月光和水波的折射,苏敏看清了。

      那不是什么符文或诅咒,而是一个极其粗糙、歪歪扭扭的、由无数道细小刻痕组成的图案——勉强能看出是一个简单的人形轮廓,旁边还有几道波浪线。

      苏敏一下子明白了:他在刻她的“画像”。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在禁锢他的牢笼壁上,刻画着囚禁者的形象。

      鲛人的动作专注而沉默,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执拗。仿佛要将她的影子,用这种痛苦的方式,刻进他的骨血里,刻进这囚禁他的方寸之地。

      苏敏静静地看着。月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没有任何表情。

      她没有出声打扰,也没有感到丝毫震惊,她知道,这并非痛苦的爱,这是一种在长期囚禁、恨意、算计和扭曲依赖中滋长出的、病态的占有和标记。如同野兽在洞穴里留下抓痕,宣示着某种扭曲的主权。

      她知道,快要结束了。屋内,刮擦声依旧在持续,单调而固执,响彻在寂静的深夜里。

      —

      又是天空布满晚霞的傍晚,苏敏的手掌贴在冰凉的鱼缸壁上,指尖描绘着水中那抹蓝色轮廓的倒影。塞壬浮游过来,尖削的下颌轻轻蹭着她的指腹,留下微凉的湿意。

      他青蓝色的眼眸漾着粼粼水光,专注地仰视她,像仰望唯一的星辰。

      “想你。”他的声音被水波滤过,带着奇异的温柔与磁性,如同海妖最蛊惑人心的低吟。

      苏敏嘴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既不疏离,也不过分热切。

      “是嘛?”她应着,指尖却缓缓下滑,带着审视的意味,划过他咽喉微凸的线条。

      塞壬顺从地仰起头,露出脆弱的颈项,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低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赧,伸出修长的手指,隔着玻璃与她的指尖相触,留下一个模糊的水印。“你不在的时候,这里…很空。”

      这情话露骨又笨拙,配上他那张惊心动魄的脸和刻意放低的姿态,足以让任何人心跳加速。

      苏敏胸腔里的确有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但很快被一层更厚的冰霜覆盖。

      她看见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算计,如同深海中窥伺猎物的鲨影。他在演戏,演一场深情款款的戏,而她,正是这戏台唯一的观众和猎物。

      苏敏收回手,指尖捻了捻那点水痕,笑容加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和兴味,

      “那以后我多陪陪你。”她转身走向厨房,声音轻快,

      “今晚想吃什么?新鲜的鲭鱼,还是海虾?”

      鱼缸里,塞壬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脸上那层温顺的笑容瞬间剥落,只剩下冰冷和阴鸷。

      他无声地咧开嘴,森白的鲨齿在幽暗的水光中闪烁。

      快了,他学会了忍耐,感受着体内被禁药压制却依旧在缓慢适应恢复的力量,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角落木桌上那枚墨绿色的龟壳。

      龟壳表面古老的纹理在昏暗光线下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流动,散发着他血脉深处极度渴望的气息——那是他成年礼最后的钥匙,蕴藏着海洋古老的传承之力。

      只有得到它,他才能褪去最后的桎梏,成为真正的深海霸主。

      而这个愚蠢又贪婪的人类雌性,就是他获取钥匙的桥梁。让她沉溺在虚假的“爱”里,放松警惕,是他唯一需要做的事。

      苏敏在厨房照常处理着活蹦乱跳的海虾,这是她找到的新乐子,刀刃精准地划开虾背,剔出黑色的虾线。

      冰水刺激着皮肤,她却感觉不到多少凉意。

      塞壬的“爱意”表演被她毫不在乎地享用着,但她的目标清晰而冷酷——他的肉。

      传说中炼食鲛人肉能获得种种奇效,而她只想要其中一种:破除她这该死的不死诅咒。

      吃掉他的血肉,然后被他杀了。这是苏敏第一眼看到他就计划好的死亡。

      每一次死亡后的“新生”都像一场更深的凌迟,带走她一部分鲜活的感知,只留下空洞的疲惫和对终结的渴望。

      塞壬,是她精心捕获的、通往永恒安眠的解药。至于他的虚情假意,正好,让这场捕猎变得不那么枯燥。

      暴风雨来临前的夜晚总是闷热得令人窒息。

      苏敏从酒馆回来,推开小屋的门,发梢还滴着冒雨跑回时沾上的雨水。

      屋内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是鱼缸底部那盏幽蓝的防水灯,将整个客厅映照得像深海洞穴。

      鱼缸里的水比平时更加躁动不安,细密的气泡从底部不断上涌,如同被无形之手搅动。

      塞壬悬浮在水中,银发如同活物般随着水流缓缓飘散。他背对着她,线条优美的脊背上,那些平时几乎不可见的、极淡的蓝色纹路此刻正隐隐发光,如同海底火山喷发前透出的诡谲微光。

      “你要成年了。”苏敏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她缓步走近鱼缸,手指轻轻划过玻璃表面,留下一道雾气朦胧的痕迹,探进了水面。

      塞壬没有转身,但水流的波动变得更加剧烈。他的尾鳍——那曾经晶蓝如晴空的色彩,此刻正逐渐向更深的靛青色过渡,边缘甚至泛着金属般的冷光——现正不耐地拍打了几下水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苏敏的袖口。

      “很难受?”她歪着头,语气里好奇又关切,她早就从那些古籍中了解到,鲛人成年期的前夜,体内沸腾的力量会让他们陷入一种近乎发烧的躁动状态,感官敏感度会提升到近乎痛苦的程度。

      塞壬终于转过身来。苏敏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滞了一瞬。

      他的眼睛——那双介于青与蓝之间的、曾经剔透如冰海的眼眸——此刻彻底变成了深海般的蓝,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线,如同夜行动物般在幽暗中闪烁。

      更惊人的是,他苍白的皮肤下,那些淡蓝色的血管正以一种诡异的频率脉动着,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试图破体而出。

      “你…知道?”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每个音节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成年期的鲛人对气味异常敏感,他能闻到她身上雨水的气息、酒馆里沾染的麦酒香,还有…她皮肤下血液流动的温热甜腥,这让他喉头发紧。

      苏敏没有回答。她突然踩上凳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水中的塞壬。这个角度让她能清晰地看到他锁骨下方那片新生的、更加细密的鳞片,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开合,如同某种深海生物脆弱的鳃。

      “我可以帮你。”她轻声说,手指解开衬衫最上方的两颗纽扣,露出纤细的脖颈和一小片锁骨。

      那里的皮肤在蓝光下显得近乎透明,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古籍上说,成年期的鲛人需要…安抚。”
      她的指尖点了点自己的颈侧,唇角勾起一个带着微妙恶意的弧度,
      “要试试吗?”

      塞壬的瞳孔收缩得更细了。他当然知道她在试探。古籍上确实记载过鲛人成年期需要“安抚”,但那种“安抚”通常以被安抚对象的失血过多甚至死亡告终,更何况她是脆弱的人类雌性。

      她在试探他?用她自己作饵,看他是否会在力量暴涨的诱惑下失控,暴露凶性。

      他应该拒绝的。应该用最轻蔑的眼神告诉她,她的血对他而言不过是劣等的淡水。

      但此刻,他体内沸腾的力量和成年期特有的、近乎灼烧的渴望,让他的理智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舟般摇摇欲坠。

      “你…不怕死?”他猛地贴近玻璃,手掌“啪”地一声按在她刚才划过的那片雾气上,指缝间渗出淡蓝色的微光——那是他无法完全控制的力量外泄。

      苏敏笑了。那笑容让她看起来像个天真的孩童,正兴奋地期待一场危险的游戏。

      她主动将脖颈贴近鱼缸边缘,动脉的位置几乎贴着冰冷的玻璃。“你舍不得。”她轻声说,呼吸在玻璃上留下一小片白雾,“毕竟…我死了,谁给你那个龟壳呢?”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塞壬头上。龟壳。那个该死的、蕴藏着他成年礼最后钥匙的龟壳。

      她早就看透了他的伪装,却依旧敢把最脆弱的动脉暴露在他面前。这份有恃无恐的傲慢,比任何挑衅都更让他愤怒…也更让他着迷。

      “自负的…雌性。”他嘶声道,却感觉浑身的血燃烧起来,沸腾着,不受控制地贴近她脖颈对应的位置。

      隔着玻璃,他的唇几乎贴上她跳动的脉搏。他能感受到那鲜活的生命力透过冰冷的屏障传来,像黑暗中的灯塔般诱人沉沦。

      苏敏把手再次伸进了水面,她轻轻揉着鲛人的头顶,仿佛在抚摸一只海洋小狗,这种侮辱性极强的动作却让对方面红耳赤地眯起了眼睛,舒服地喘息了一下,慢慢带着警惕地沉到了缸底。

      看来有效。

      苏敏跳下凳子,欣赏着塞壬因突如其来的刺激而失态的样子,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般笑了起来。她慢条斯理地擦干手上的水渍,“塞壬,祝你…成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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