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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苏敏将那个墨绿色龟壳放在了鱼缸边缘。她指尖轻抚龟壳表面的古老纹路,感受着其中传来的微弱脉动——就像一颗沉睡多年的心脏终于等到了唤醒它的主人。

      "你的成年礼。"苏敏轻声说,看着水中鲛人突然绷直的身体。

      塞壬的瞳孔在暗处收缩成一条细线,银发如同活物般在水中舒展飘散。他缓慢地浮上水面,修长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龟壳边缘。

      在接触的瞬间,龟壳突然迸发出刺目的绿光。那些纹路如同有了生命,顺着塞壬的指尖攀附而上。

      苏敏后退半步,看着塞壬的身体在水中剧烈痉挛——他的鳞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深更硬,耳鳍边缘生出锐利的骨刺,连那张漂亮得近乎妖异的脸都变得更加棱角分明。

      当塞壬再次睁开眼时,那双已经完全变成深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苏敏从未见过的光芒。鱼缸里的水突然沸腾般翻涌,玻璃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终于..."塞壬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海回响,他抬起手,指尖生出锋利的骨刺,"到清算的时候了。"

      被反复愚弄的屈辱和被人类圈养在缸中的羞耻瞬间席卷了鲛人的内心,

      "你早就知道。"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成年鲛人特有的磁性共振,"知道我需要这个完成成年礼。"

      苏敏没有挣扎,反而就着这个姿势俯身靠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愈发浓郁的海洋气息。

      "古籍上记载得很清楚,南海鲛人成年时需要先祖遗物引导力量。"

      她另一只手抚上塞壬的脸颊,指腹摩挲着他新生的稚嫩鳞片,"我只是好奇,获得全部力量的你,第一件事会做什么?"

      鱼缸突然炸裂。

      苏敏被巨大的冲击力掀翻在地,玻璃碎片和水花四溅中,她看到塞壬缓缓从水中升起。

      他的尾部在离开水面的瞬间化作人类双腿,却又覆盖着细密的蓝色鳞片,水流顺着他肌肉分明的身躯滑落,在光下勾勒出修长的剪影。

      "杀你。"塞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里带着新获力量的兴奋与压抑已久的杀意,"用你教我的方式。"

      塞壬的骨刺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她的胸膛。

      温热的血液喷涌而出,溅在塞壬新生的鳞片上。

      苏敏的身体猛地痉挛,却在剧痛中露出愿望满足的叹息,她拉近了那只冰冷的手,让它更深地贯穿了自己。

      这次会没有重生,没有黎明时分的苏醒——她能感觉到生命正随着血液一起流失,就像退潮时被带回大海的沙粒。

      她闭上眼睛微笑。真好。

      骨刺抽离的瞬间,苏敏的身体像断线的木偶般软倒,鲜血迅速在冰冷的地板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红。

      塞壬站在狼藉之中,晶蓝色的新鳞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金属般冷硬的光泽,刚获得的力量还在血脉中奔腾咆哮。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的骨刺缓缓收回,沾满了温热的、属于她的鲜血。

      他等待着。

      他知道她不会死,但极端的愤怒和说不清是什么东西的羞耻驱还是让他难以自持地下了手。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戏耍他。

      她是第一个敢这样做的人类雌性。

      鲛人仍旧耐心地等待着,他该感谢她,在这段被囚禁的日子里学会了这种持之以恒的狩猎方式。

      他在等她于黎明的第一缕光中睁开眼睛,带着那种空洞又厌倦的神情,揉着脖颈或者胸口抱怨一句“真疼”。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在她“复活”那一刻要说的话,要如何用新获得的力量将她重新禁锢,要让她也尝尝被囚禁在方寸之地、任人宰割的滋味。

      就把这里作为囚禁她的“鱼缸”好了,他也要让她尝尝这种得不到自由的滋味和痛苦。

      塞壬沉思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窗外,狂风暴雨依旧肆虐,如同他此刻翻腾的内心。

      最初的、带着报复快感的期待,渐渐被一种黏稠的不安取代。

      塞壬在苏敏身边缓缓蹲下。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海水的凉意,试探地碰了碰她的脸颊。

      皮肤是温热的,但那种温热正在迅速流逝,像退潮时被卷走的暖流。他又去探她的颈侧——一片沉寂。

      没有脉搏的跳动,没有血液奔流的微弱震颤。

      “喂。”他低声唤她,声音在空旷的、只有风雨声的屋里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该醒了。”

      没有回应。

      塞壬的眉头蹙起,那双曾经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或冰冷探究的眼睛,依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死亡的阴影。

      苏敏紧闭着唇。

      等待的烦躁逐渐被一种冰冷的恐慌取代。他松开手,有些无措地看着她毫无生气的脸。

      为什么还不醒?为什么……这么凉?

      鲛人守在少女身边,像一个等待潮汐如期归来的渔夫,守着一条搁浅的鱼。

      他将她挪到相对干燥的角落,避开破碎的玻璃和冰冷的海水。

      他自己则坐在狼藉的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长腿蜷起,变回了巨大的、覆盖着细密新鳞的鱼尾,无意识地轻轻拍打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啪啪”声,像搁浅的鲸鱼。

      他一遍遍去摸她的手腕,去听她的心口,每一次触碰,都只带回更深的寒意和更彻底的死寂。

      他刚获得力量的、滚烫的心脏渐渐缓下了跳动。

      窗外的风雨渐渐小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屋内,时间仿佛凝固,只有苏敏的身体在无声地走向彻底的冰冷和僵硬。

      塞壬的目光落在她沾着暗蓝色污渍的唇角。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深海巨兽的触手冰冷地缠上了他的心脏——那块肉。

      她之前处理他伤口时,从他尾鳍最柔韧处割下的那块肉。她……吃下去了?

      为什么?

      他变回双腿,走向散落在地上的古籍。那些被海水和雨水浸透的纸页湿滑沉重,他粗暴地翻动着,手指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

      终于,他找到了!那行模糊的红色字迹:

      “鲛人血肉,性极寒烈,蕴深海精魄……炼食之,或可破‘不死’……”

      “破‘不死’……”塞壬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锥刺痛着新生的心脏。

      破——不死。

      她不是囚禁他、戏弄他……她是用她自己作饵,用他的囚禁为代价,换来了这块能彻底杀死她的“解药”。

      她给了他自由和力量,然后当着他的面,用他的血肉,终结了自己的永恒囚笼。

      他猛地丢开古籍,踉跄着扑回苏敏身边。他跪在她冰冷的身体旁,双手捧起她的脸。她的脸颊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和弹性,冰冷得像海底最深处的岩石。

      “苏敏……”他呼唤她的名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孩童般的无助和哀求。

      “醒醒……求你……醒过来……”他低下头,额头紧紧抵着她的额头,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片冰凉,仿佛这样就能唤回什么。

      没有用。

      塞壬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苏敏的睫毛。人类的睫毛很软,沾了水会黏在一起。

      他还记得有一次她趴在鱼缸边睡着,睫毛被水汽打湿的样子。

      "骗子。"他说。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个秘密。

      鲛人没有眼泪,他们的悲伤会以另一种形式流淌。细密的、如同清晨露珠般的蓝色水珠,开始不受控制地从塞壬的皮肤下渗出。

      起初只是脖颈、锁骨,很快蔓延到脸颊、手臂。这些蕴含着微弱生命精粹的蓝色血珠,如同破碎的星辰,沿着他苍白的皮肤和精致的下颌线滑落,一滴滴,砸在苏敏冰冷的额头上、脸颊上、她失去血色的唇上。

      它们晕开一小片幽蓝,与她凝固的鲜血形成刺目的对比,像一场无声的、绝望的哀悼。

      “你怎么敢……”塞壬的声音被哽咽堵住,他捧着她的脸,看着那些蓝色的“泪”在她冰冷的皮肤上汇聚、滑落。

      “你就这样……丢下我?”他的质问虚弱无力,充满了被抛弃的恐慌和难以置信的痛苦。

      那些精心策划的报复,那些等着看她受苦的念头,在绝对的死亡面前,在意识到她一心求死的决绝面前,轰然崩塌,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失去的空洞。

      他不再是那个刚刚获得力量、睥睨一切的深海霸主。他只是一个守着爱人冰冷尸体、不知所措、卑微哀求的可怜虫。

      他一遍遍用脸颊去蹭她的脸颊,动作笨拙又带着绝望的亲昵,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一丝回应。

      他断断续续地、语无伦次地在她耳边低语,是威胁,是哀求,是承诺,是混乱到极致的呓语:

      “醒过来……我不报复了……我把龟壳还给你……我把所有都给你……”

      “别死……求你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看看我……苏敏……你看看我……”

      回应他的,只有窗外渐渐平息的雨声,和苏敏身体越来越明显的僵硬。

      当第一缕惨白的、带着水汽的晨光,终于艰难地穿透破碎的窗户,落在苏敏毫无生气的睫毛上时,塞壬最后的希望彻底熄灭了。

      天亮了。她没有醒。

      他维持着跪伏的姿势,像一尊被悲伤冻结的雕像。银发凌乱地披散,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有下颌线还在无声地滚落着蓝色的血珠。

      他所有的愤怒、骄傲、力量,都在这一夜漫长而绝望的等待中,被她的死亡磨得粉碎,他还没来得及大发雷霆地囚禁她,现在却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种灭顶的、名为“失去”的剧痛。

      "你赢了。"他的声音开始变化,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裂他的声带。

      鲛人极端情绪下会不自觉地发出求偶歌的频率,那是他们种族最私密的语言,通常只在交|配或丧偶时出现。

      低沉悠长的音调在房间里回荡,像搁浅的鲸鸣。塞壬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唱歌,一首关于死亡与挽留的歌。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苏敏手腕上画圈,就像她曾经允许他做的那样。

      他的声音越来越哑,最后几乎变成气音。
      鲛人的血是很珍贵的东西,流失过多会让鳞片失去光泽。但他不在乎。蓝色的血从他们相贴的皮肤间渗出,像海水拥抱陆地一样自然。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骨刺缓缓对准自己,向下、向深处划开。细密的蓝色鳞片被强行破开,坚韧的皮肉被割裂,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

      温热的、比体表血液更浓郁深邃的靛蓝色血液瞬间涌出,如同打开了深海的泉眼,迅速染红了他的手指和胸膛。

      塞壬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如纸,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口的剧痛。但他只是死死盯着苏敏,仿佛那疼痛是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还能拯救她的东西。

      终于,他的指尖触碰到了那个在胸腔中顽强搏动、散发着柔和蓝光的东西——他的鲛人之心。它并非人类心脏的鲜红,而更像一颗被温润海水包裹的深蓝宝石,表面流转着神秘的生命符文。

      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虔诚地用沾满自己鲜血的手,将它捧了出来。

      那颗心脏在他掌心微弱地搏动着,每一次跳动都带出更多靛蓝色的血液,顺着他的指缝流淌,滴落在苏敏冰冷的胸口,晕开一片幽深的蓝。

      他晃了晃,力量随着心脏的离体而飞速流逝,新生的鳞片都黯淡了下去。但他强撑着,将那颗跳动着的、属于他的深海之心,轻柔地、珍重地,按进了苏敏胸前那个被他亲手造成的、狰狞的伤口之中。

      “鲛人之心。”
      “我把它赔给你,好不好?你不必再担心不死的诅咒,你会拥有所有失去的真实,不必再恐惧死亡对你人生感受的严重磨损,我们共同拥有我的生命,共享同一颗心跳。”

      “所以,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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