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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一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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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以为时间是折磨。
可重逢后的每一天、每一秒都在告诉我——
时间是恩赐,是解脱。
*
“徐琰陆,这么大的院子,不种菜真是太可惜了啊,自己种出来的菜又便宜又健康。”
美味的、垫肚子的晚餐已经结束,可信号却仍然没能恢复。
没有办法,俞心只能暂时“搁浅”在这幢别墅里。
天早已彻底黑透,但庭院中的灯多而明亮,俞心拿着手机,一边四处溜达闲看,一边盼着说不定走到哪个位置就忽然恢复信号。
徐琰陆就在她旁边贴身跟着。
种菜?
这话题倒是新鲜。
他的建议如此直接:“是可惜,你来种吧。”
“我来种?”俞心好笑地侧目抬头看向他:“你也真看得起我,苗我都分不清。”
徐琰陆考虑得十分妥帖:“嗯,那没关系,可以请专业人士教你种,不过我有个条件,每年你种出来的菜,要分我一半吃。”
“……”
听到这话,俞心不往前走了,停在一片珍稀叫不上来名儿的花卉面前。
“你的意思是说,”她睁着亮晶晶的圆眼睛,看傻子似的看他:“你,花钱请人,教我种菜?房,不卖了,让我每年种?”
徐琰陆低着头看她,真诚提问:“嗯,怎么了?”
俞心故意顺着此话茬儿又进行了深入探讨:“那你这里挺远,我不喜欢开车,来回很不方便,这可怎么办?”
见她似乎真的对此感兴趣,他也因此非常有兴致:“我跟司机都可以接送你。”
“……还给我配司机?那吃饭问题怎么解决?”
徐琰陆反问:“赵姨做饭你爱吃么?”
俞心似有领悟,自己回答自己:“喔,如果我爱吃赵姨做的饭,到时候就让她留这边帮我解决吃饭问题?”
他点点头,强调:“我也一起留下。”
俞心深吸一口气,也没多想,下意识抬手摸摸他的脑门儿。
也不烧啊。
也没喝酒啊。
但是真病的不轻啊。
似乎很享受很惊喜于她的主动碰触,徐琰陆不动神色地微微弯下身配合。
他的额头在她微凉的掌心蹭蹭:“怎么了呢?”
俞心垂下手,两手在胸前一抱拳,不可思议地望着他调侃:“徐老板阔气,为了在下的种菜梦想,不惜如此下血本,徐老板真可谓当代活菩萨啊!”
徐琰陆明显一怔。
随即反应过来,这怕是要被误会成中央空调了。
他的食指修长,在她脑袋上戳了又戳,严肃纠正:“什么活菩萨,想什么呢?我只对在乎的人好。”
这话说的深得人心,俞心甚为欣慰。
只见她踮起脚尖,两只小小的手掌重重拍在徐琰陆的阔肩,给予肯定——
“很好,同桌,你能有这种觉悟我就放心了,不然的话,我还真以为这么多年你过的就是这种‘人傻钱多’的日子。”
夜风习习带来阵阵清凉,有人却愈发燥热。
徐琰陆反手便捉住了她的两只手腕,目光里透出浓浓的占有欲:“我看着很像那种‘人傻钱多’的?”
俞心慧黠一笑:“不能说很像吧,简直一模一样。不过有钱人我只认识你和程宇骁,看你俩花钱的阔气程度,给人感觉那钱就像是大风刮来的。”
话说回来,程家兄妹如果跟徐老板相比,还是十分会过日子的。
她甩甩手,徐琰陆却握得更紧。
“哎你——”
他没什么耐心地直接打断她的话:“说说,程宇骁都怎么对你的?”
时隔多年,徐琰陆并没忘记他和程宇骁曾打过一架。
起因就是那场无疾而终的借酒告白。
程宇骁质问他,为什么装死,为什么不给俞心答案。
既然从没预备给她答案,为什么还要一直霸占在她身边这么多年。
他知道程宇骁的心思,他们五个人的小圈子,其实并没有外人看上去那么和谐,但这个事实只有他跟程宇骁心知肚明。
程宇骁跟他摊牌,上了大学就会跟俞心表明心迹,希望徐琰陆今后能识相离俞心远点儿。
少年时期的血气总是来得急切凶猛,徐琰陆的嘲讽激怒了早已跃跃欲试的程宇骁。
俩人出手的时候都没有客气。
不幸的是,那阵子徐琰陆的心情很差。
高考前半月余,忽然冒出来一个叫徐沛臣的父亲,态度强硬地要带他回徐家认祖归宗。
在徐沛臣出现之前,徐琰陆一直以为“他早年丧父”的事是真的。
最后,徐琰陆脸上挂了彩,但程宇骁比他要惨。
可是,到头来还是他的代价更大,打架事件的第二天,徐琰陆的妈妈出了车祸。
那一年,徐琰陆即将满十九岁,距离“三十岁开始带妈妈环游世界”的约定,还剩十一年。
……
在徐琰陆的记忆里,已经模糊了许多事。
那些年的无助、混乱与崩溃,都成为恨的基石,它们不断不断地堆积,令他看不清恨之外的路。
“毕业没两年宇骁哥就发达了,我沾了橙子的光呀,蹭了不少好处。”
俞心轻轻摇晃着脑袋:“所以说,你是谁不重要,跟谁在一起才重要。快松手啊徐琰陆,疼疼疼!”
他果真松了手,神色颇有些紧张:“我没用力。”
“我知道啊,”俞心笑嘻嘻将两手背在身后:“我逗你玩儿的。”
徐琰陆一掌拍她脑门儿上:“宇骁哥宇骁哥,我比他还大几个月,怎么从没听你叫我哥?”
俞心“哎哟”一声:“那还不是因为人家真的稳重真的有哥哥样子!”
徐老板很不服气:“我怎么不稳重怎么没有哥哥样子了?”
“哼,首先他就不可能因为这点儿事跟我理论。”
“那如果你也叫我哥,我当然就会处处让着你。”
“这么说还是我的错啦?”
“不然呢?”
这蛮不讲理的家伙!本来刚刚关于种菜的土豪式安排还挺让人感动的,尤其他说了那句“我只对在乎的人好”,结果这什么呀,还跟小时候一个德行。
俞心不想理他了,快步往刚刚投币许过愿的喷泉池走,那旁边有紫花楹树,树下是躺着就能仰望星空的藤编摇椅。
这美好的一切,不抓紧享受如何对得起生命。
俞心小跑着冲过去。
徐琰陆紧随其后,虽然不知道这姑娘要干嘛。
接着,他看见俞心坐进摇椅躺下来,还舒舒服服发出一声感叹——
“啊……”
徐琰陆失笑出声。
是了,这样的场景,正是往后余生他想要的一切。
“你杵那儿干什么,过来躺着看星星。”
徐琰陆立刻在她旁边的摇椅里躺好。
俞心掏出手机看眼时间,惋惜道:“才九点钟,正是吃串追剧的大好时光啊,居然还没有信号……”
他也没说什么,举着手机按了一会儿。
俞心好奇地扭过头来:“你手机有信号?”
“没有啊。”
“唉……怎么会这样。”
他倒是中肯:“嗯,有些事就是这么巧。”
她不想再纠结信号不信号的了,今天跟王女士报备许多回,下班儿时候还提过大家出发了,估计王女士也不会找她。
“徐琰陆。”
“嗯?”
“你有没有闻到烧烤味儿,好像是从那边飘过来的。”
徐琰陆看向俞心手指的方向,正是韩明给她同事们安排的轰趴别墅方向。
“没有啊。”
徐老板脸不红气不喘:“不过这边住着也有一个好处,经常夜里九十点钟会有上门烧烤的服务,说不定今天也会有。”
俞心听得目瞪口呆:“上门烧烤?还有这种服务?”
他云淡风轻地道:“嗯,物业那边拓展的生意。”
俞心忍不住感慨,咱就是说,处处是商机啊。
“你刚许了什么愿?”徐琰陆岔开话题。
俞心:“让我下辈子还和你这个土豪做朋友。”
“真的?”什么破愿望,没有一点儿野心。
“当然是假的。”俞心两条手臂枕在脑后,看月亮,看星星:“说了还能灵吗?愿望不能说你懂不懂。”
徐琰陆不看月亮,不看星星,只看她:“你拿着我的硬币许愿,还不告诉我,这合适么?”
“别叽叽哇哇的,等来信号了我就给你发一块钱红包。”
他勾着唇笑:“你打发要饭的呢?”
“闭嘴吧,一块五不能再多了!”
徐琰陆哈哈哈得很大声。
“笑什么笑,”俞心拨冗瞥他一眼:“小时候一块五可是一笔巨款,能买好几包辣条,冰棍儿也能买不少。”
徐琰陆的思绪随着俞心的描述回到小时候。
那时候真好。
他是说,遇到俞心以后的日子。
“哼哼,徐琰陆,你那时候干嘛要装穷?是为了体察民情融入百姓吗?”
他顿了顿。
这个问题,是徐琰陆回国第一次找她就想解释的,可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
合适的气氛才适合讲合适的话。
眼下,的确是不错的机会。
“徐琰陆!快快快!流星!”
俞心忽然一个鲤鱼打挺坐好,两手交握成一个拳头,放在嘴巴上闭着眼睛许愿。
徐琰陆仰起头,果真看到一条长长的尾巴向西而去。
他当然不相信许愿那些。
但口嫌体正直,他也应风景地闭上了眼睛。
没一会儿,徐琰陆睁开眼,俞心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便映入黑眸。
“哟,徐老板也许愿呐?刚刚投币的时候不是还嘲笑我‘一块钱想搏不知道几万还是几千万的买卖’吗?那您这一分钱都没投入的,许的是什么愿呐?”
徐琰陆弯唇看她,很是从容坦白:“我希望冬天前能有女朋友。”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诚实,俞心鲠住。
片刻后,她“哎”一声:“什么世道,像你和程宇骁这种,不得随便挑?这还许上愿了,星星真有灵的话都得骂你。”
说笑归说笑,但俞心很明白,大家都长大了,就算从前关系再好,那也是小时候,是青春的美好回忆,将来等他们都有了另一半,她必定要主动避嫌的。
长大哪有小时候好,长大的过程就是不断失去的过程,她希望王女士和俞先生的白头发长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她希望奶奶的寿命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又是那种神游天外的神情。
徐琰陆看不懂这样的俞心。
“我要回答你上一个问题。”
上一个问题?俞心回过神儿,什么上一个问题?
“我那时候没有装穷,是真穷。”
俞心恍然,回忆起自己刚刚的提问,这事儿,不过就是话赶话说到小时候,她其实早就不介意了。
徐琰陆看着她,平静地解释起陈年的细节来。
“我从没邀请过你去我家里,是因为我妈和我租的房子太小了,环境很差。那时我特别自卑,但自尊心只允许我表现得不可一世。”
俞心听傻了似的,微微张着嘴巴。
徐琰陆重新躺回摇椅,双臂枕在脑后:“在十九岁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幼年丧父’,我妈的确就是这么告诉我的,那时候我妈每天工作到很晚才下班,很辛苦,我从不主动跟她要零花钱。”
静悄悄的院子,不远处正热闹着的邻居们,灯影温柔,最喜欢的人就在身边,徐琰陆觉得踏实,他再也不是只有钱的徐琰陆。
他平静揭着陈年的疤:“其实我没丧父,我快十九岁才知道这件事,高考前他忽然找上我,要带我去国外生活。”
此时此刻,俞心的大脑疯狂运转着。
十九岁,高考前。
“那个男人很有钱,”徐琰陆的语气淡淡的,就像是在描述别人的故事:“我妈劝我跟他出国,我跟我妈大吵一架,那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之后我妈出车祸走了。”
俞心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总算知道,坊间的传言究竟有多假有多伤人。
“之后,我就去了英国。”
他的轻描淡写令她的心隐隐作痛。
原来,在他们肆意挥洒青春的那个夏天,徐琰陆经历了这么多。
俞心很想问一句,你怎么都不跟我们说呢?
可是才一转念,恍惚记起那时的他们毕竟只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