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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新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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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和21年除夕,大丰之年,百姓银足粮富,京城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欢聚一堂,一片祥和之像。
皇室家宴的尾声,便是皇上派皇族成员去有头有面的臣子家中送去御赐佳肴,最后以一场盛大的皇宫烟花做结。
时值新年,皇上施恩,解了连奕的禁府反省,家宴毕,连奕亦被派去李中丞家中送一道八宝镶鸭。从李中丞家出来,连奕并没有返回皇宫去看烟花,而是让秦华另备一个精巧的食盒,直奔天牢而去。
虽是牢狱,房内却安了暖炉,生着炭火,数九寒天的,也不觉冷。
蜜汁火方,豌豆鸡丁,蓑衣豆腐,最后一碟三珍玉饺,配上好的陈醋与两樽温酒。连奕亲自将一碟碟精致的小菜安与狱房内的小桌上,眼神略过墙边放着的旧饭菜,显是一口未动的样子,叹了口气。
“阳阳,你还是不肯好好吃饭。。。也罢,今儿是除夕,我来陪你好好吃顿年饭,这些都是你爱吃的,我特意吩咐厨房按你的口味做了来。”
玄阳看着连奕,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嘴角挂起冷笑,“害我兄,破我族,毁我家,如今却要与我把盏言欢,连奕,你怎能装做什么都没发生,你有心吗?”
“阳阳,于国于家,有些事我迫不得已,但于你,我保证,护你周全。”
“你还不如杀了我!”
“阳阳,你知我不肯伤你,又何必拿话呕我,事已至此,不如向前看,尚有余生可待,不是吗?”连奕看着玄阳,神色复杂,他做事其实果敢干脆,从不后悔,唯独在玄阳上,心中有一丝愧。少年情谊最难舍,毕竟初时那数年的光阴,毫无目的的相伴,悲欢与共的成长,是无法再有的珍贵时光。若舍了他,也把自己的青春舍了去,连奕终想给自己留一点柔软干净之地。
“余生可待?”玄阳冷笑,“拖着这躯壳,有一口气进出,就这样活着是吗?连奕,别自欺欺人了,你早已将我杀死,也将那个少年的你,杀死了!”
菜已凉,酒已冷,隔席相坐的两个人,像隔了几十年光阴,从熟知到陌路,再暖不了心。
连奕不敢强迫玄阳,虽然他很想,现在的玄阳脆得象晒脱水的枯枝,再承受一丝一毫的压力,便会碎成粉沫,不复成形。
“你安心在这住着,有任何要求告诉狱卒,他们会照办。”望着一桌纹丝未动的酒菜,连奕叹了口气,起身欲离,“好好吃饭,你若死了,我会让更多的玄氏族人陪葬。”
“连奕,你若还念一点旧时情谊,就让我见大哥一面。”
连奕身形有片刻犹豫,停了一会儿,还是对秦华说,“你安排一下,好生跟着,见完好好带回来。”秦华应诺。
玄阳见到玄墨云时,已过了子时,满城的爆竹烟花此起彼伏,欢闹热烈,更衬得狱中的冷清凄凉。
玄墨云不曾期待还能再见到亲人,自是十分惊喜。
“小阳,”声音已哽咽。
“大哥,”玄阳冲上去抱住玄墨云便嚎啕大哭,这么多天忍住没有落一滴泪,所有的痛和悔,以及无助,都在这一刻在大哥面前爆发。
他从大哥的拥抱里滑下跪倒地上,哭着说:“大哥,我错了,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玄家上下,我真该死!”
玄墨云拉起他,心疼地替他整整散乱的额发,“赤子之心,怎敌得了处心积虑的算计,小阳,若你有错,唯有错在心太干净,然而,干净岂是错?错的不是你,是这世道太脏,错的是大哥已有觉察,却未及深究,未及时防范,是大哥大意了,身为玄家之主,未护好你们。”
听大哥如此言语,玄阳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哥,哥,我绝不独活,黄泉路上,我们一起走。”
“万万不可!”玄墨云紧紧抱住罗阳,坚定有力,仿佛要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玄墨云将脸埋于玄阳披散的发间,在他耳边以旁人不可察的声音轻轻说:“小阳,连奕对你尚存一丝情谊,你要好好利用,但有一线生机,也要努力活下去,以待将来。”接着,又以更小的声音对他悄悄说了一番话。
玄阳从初时的悲伤渐渐转为惊讶,瞪圆了眼神不可置信,好在他背对着门外的秦华,秦华只看他们兄弟相拥而泣,并不曾发觉他们说了什么。
“万万不可,蝼蚁尚且偷生,况玄氏已凋零,你切切要好好活着,百年后,玄氏的墓前,也不至无个燃香点烛之人。小阳,答应大哥,好好活着。”玄墨云殷殷嘱咐,眼中虽坚定却也难离一丝伤痛与不舍。
玄阳狠狠地抹去泪水,对秦华说,拿进来。
秦华将食盒拿入,正是刚才未用的饭菜。
玄阳亲手将几道菜一一摆上,嘲讽地:“这个当口,想留点骨气也是不能,不想吃连奕的东西,奈何也弄不到别的吃食,反正他也是欠咱们的。来哥,咱们一起吃个年饭。”
玄阳艰难地咽下饺子,目光不离大哥的脸,他贪婪地想记住大哥的样子,灯光侧打在玄墨云脸上,更显得刚毅俊朗,这个如柱石般稳健的男人,支撑了玄家的一切,如一张巨大的伞护着自己,从未让自己承受现实的压力,自己却用天真断送了他。玄阳心如刀绞,也在心中暗暗发誓,以后要如大哥般负起责任。
窗外是满天的烟花,将天空染得喜气洋洋,窗内,兄弟俩互相斟酒布菜,说着吉祥话儿,冰凉的菜饭和着偶尔没忍住的泪水一起咽下,感受着新年最后的温暖。
“娘亲,看,有烟花。”玄玉随着周氏被关于另一处专收女子的牢狱,周氏本身子就弱,又经这一番风波,兼自从养尊处优,未曾吃过这样的苦楚,不由生起病来,发着烧,身子格外沉重。饶是如此,她还是费力地支起身子,顺着玄玉指的方向看去,灿烂的烟花带着响亮的声音呼啸着绽放,她搂过玄玉:“是啊,今年的烟花又大又好看,是不是。”
“没有咱家里放的好看。”玄玉低声说,每年除夕,玄墨云都会安排一场烟花,每次他都被爹爹抱着看个够。但今年,不但没有烟花,也没有年饭,没有暖阁,没有爹爹。”
他虽年纪小,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遇到了不好的事情。
“娘亲,三斤叔叔他们为什么都死了,咱们为什么住这儿啊,那些人好凶,爹爹呢,爹爹为什么还不来接我们,”这些年来,玄玉都是被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从未受过一丝委屈,未听过一句高声大气的话,如今这际遇却如从云端跌到地狱,令他格外想念他的爹爹。
周氏与玄墨云伉俪情深,她已知丈夫行将赴死,本已悲恸难忍,只在孩子面前只能隐忍,如今玄玉一再问她要爹爹,她终是忍不住,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泪如断线的珍珠落下,只得抱着玄玉殷殷哭将起来。
玄玉从未见过娘亲伤心落泪,吓得手足无措,小手拍着周氏后背,也跟着哭道,“娘亲莫哭,我不找爹爹了,娘亲莫哭,我不找爹爹了。”
旁隔的牢房关着些犯事的死囚妇人,来自三教九流,俱是些心狠手辣,野性难驯之流,但她们素知玄家多行扶危济困之事,与她们的江湖义气颇对胃口,再看这玉琢一般的小人与这柔弱女子俩母子哭的苦楚,也不免触动母性,跟着流起泪来。
窗外烟花炫烂,窗内却哭成一团,这个新年,是刻在玄玉心上的一道伤。
太子府,低阶下人的角房内,尚无资格参与庆祝的周仪,早早就寝。他躺在大通铺的最边上,这里离炕头最远,热气不能到达,是以夜晚冰凉,睡不着,他干脆穿上衣裳,起身来到院内。
烟花满天,太子府自也十分热闹,空气里弥漫着硫火的气味。他深深吸一口气,凛冽的寒气充斥肺腑,给人焕然一新的感觉。他看着一朵朵绽放的烟花,让人生出一种前程似景的错觉。
在新年到来的时刻,这玄家的几个人,在几处看着这同一片天空中的烟花,也唯有周仪,会觉得到来的新年,是翻开了人生的新一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