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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夏夜将炙(5) ...

  •   他们靠近那张桌子时,四周的声音突然像是被调低了许多,世间一切嘈杂都倏然远去,拢出一个安静到近乎诡异的空间。
      摊位前没有招牌,没有价目表,只有几枚造型各异的小饰品散落在桌布上,上面用银线绣着飞舞缠绕的花体字:“Mirror of Self”。
      此时就连光线也被阻隔在宽大的帐篷之外,帐中仅有一盏纹饰繁复的油灯,看着有点年头了。

      程澍皱了皱眉,显然也觉得这间帐篷营造出的空间氛围不太对劲——就算太阳被遮挡,以下午三四点的天光,也不至于这么黑。
      可他也说不出为什么,此时再也没了别的念头,只想留在这顶帐篷里,闻着那股淡淡的复合香料味,好好挑一挑那些一看就像是有故事的老物件。

      只见桌上零零散散地摆着锈铜质感的扣饰、兽爪状的耳骨夹、不知材质的手链,甚至还有几枚不知是石头还是琉璃的小坠子,在油灯昏暗的光下泛着深邃的光泽。

      摊主不知何时戴上了一顶巨大的宽檐帽,他布满沟壑的脸埋在宽檐帽的阴影下,看不清五官。
      硕大的金属耳饰垂坠至肩头,带着中亚游牧风格的雕花图案,与手工织就、混着金线与深靛蓝色几何纹样的披肩相接。
      他身上的长袍剪裁古怪,像是将中东长衫与南美安第斯风情的披挂粗暴缝合在一起,层叠的布料裹着他微微佝偻的身体。
      但他的动作却极为稳当,此时正在用一块布一点点擦拭一枚雕有浮纹的木鸟。

      “迷途的旅人啊,自我之镜终将映照出你徘徊的灵魂。”
      摊主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宛如穿过中世纪管风琴的风,带着东欧山林般的冷冽回音,在这片狭小的空间中逸散开去。

      初见月:“?”
      作为一个人生与爱情的双料废物,初见月的英语不说稀烂,至少也是个全班垫底水平。
      哪怕当年被送进了中外合作办学的大学中,最终依旧因为英语不过关而没能出国留学。
      眼前这神秘兮兮的摊主一口浓重的东欧口音,让本就不乐观的情况变得雪上加霜。

      “叽里咕噜说啥呢……”初见月小声对程澍说道。
      程澍正要解释,那摊主便又自顾自说起了话来。
      可这次相当诡异,他说的明明还是英语,但初见月和程澍竟然都听懂了!那感觉就像是通过意念交流一般,十分玄妙。

      “欢迎来到自我之镜,来自遥远东方的朋友。”

      初见月人送外号沙雕二哈,此时好奇心盖过了害怕,他“嘿”了一声,饶有兴致地以指尖拂过摊位上那些越发显得诡异的物件。
      “自我之镜?”
      他咧嘴一笑,拿起一个镶嵌着黯淡宝石的罗盘晃了晃:“它能告诉我明天的彩票大奖号码吗,睿智的先生?或者至少先给我们指出,最近的中餐馆在哪儿?”
      话音刚落,他朝程澍挤出一个促狭的表情。

      摊主深邃的双眼缓缓移向初见月,那目光宛如一把利刃,能穿透他轻浮的笑容,直视他表皮之下涌动的暗河。
      “年轻人,”摊主的声音带着一种悲悯的穿透力,“水面既能倒映欢愉的泡沫,亦能显现深埋地底的熔岩。”

      他枯瘦的手拿起一枚银质圆盒吊坠,那小物事在他掌心,如同一个微缩的潘多拉之盒。
      “你的心,正如这紧闭的秘匣,封锁着馥郁的芬芳与灼人的烈焰。你可有勇气开启它,让那被囚禁的光与热,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你所爱之人的凝视之下?”
      吊坠被缓缓推至初见月的面前,白银反射出的光意外地耀眼。

      初见月:“啊?”
      他看看摊主,又看看程澍,脑细胞飞速运转,却完全听不懂摊主到底想表达什么。
      “卧槽,谜语人?”
      他最终只轻声对程澍吐槽了一句。

      程澍轻咳了一声,示意不要太无礼,这摊主太诡异了,搞不好也能听懂中文。
      “好吧……”初见月挠挠头,接过那枚吊坠,不知为何,他感觉到指尖传来一阵细小的抖动。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依旧送上他招牌式的笑容,说道:“哈,开启这个?怎么感觉不太妙……这里面不会有什么生化武器吧?”
      但他仍然紧紧攥着那个银盒,仿佛有股魔力般,上手了便不想放下。

      摊主的目光如同沉重的巨石,倏然转向了程澍。
      “而你,秩序的筑造者,”摊主的声音渐渐低沉。
      他拿起一枚纹路古奥的雕花铜环,铜环在他指间飞了几圈,两人竟有一种千秋万世的时光在眼前流转的错觉。

      “你守护着唯一的星辰,如同守护着宇宙的中心。然而,我不得不向你提出这个令人不安的诘问:你这自认为精妙的守护,究竟是支撑起温暖巢穴的梁柱,还是……束缚着无形囚笼的锁链?”
      摊主将铜环推向程澍,眼神宛如一把精巧的冰锥,在那一瞬刺穿了程澍的灵魂。
      “你灵魂深处战栗的根源,究竟是畏惧失去那颗星辰的光芒,还是恐惧那光芒终有一日会挣脱你的轨道,去照亮其他仰望的瞳孔?”

      程澍的呼吸猛地一滞。
      初见月是个二傻子不错,但程澍可不是。
      摊主谜语人式的发言他听得明明白白,虽然言语冗长且不必要的华丽,但那些隐喻却正好击中了他这些年来心底最阴暗的角落。
      他感觉心脏都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拉扯着,要将他那颗被黑暗侵蚀的魔种拽出胸膛。

      摊主的话语如同一名顶级外科医生手中的手术刀,无情且精准地剖开了他理智堡垒下最隐秘的伤口——那长达七年的、失去游稚的冰冷真空所滋生的,近乎极端的偏执与恐惧。
      对再次失去的恐慌,对任何可能分享游稚目光或情感的憎恶,对那束光不能永恒地、唯一地属于他一个人的、深入骨髓的焦虑。
      他全身的神经绷紧,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冷静,接过铜环的手指却泄露了此刻内心的狂风暴雨。

      “恐惧是理性尚未照亮的角落,”摊主低沉的嗓音再次从四面八方传来,“你信奉秩序,因为它能给你带来确定性。”
      摊主看着两人都握紧了各自的“钥匙”,宽檐帽下传来一声悠远的叹息。
      “很好。它们并非灾厄的种子,亦非束缚的镣铐。它们是开启内在真实的钥匙。”
      他的语调带着一种吟游诗人般的韵律,缓缓道进两人心中。

      “钥匙?”
      初见月的好奇心再次占了上风,暂时抛开了疑惑。
      “开启哪扇神秘大门的?宝藏的大门?还是……呃,麻烦的大门?”
      他晃了晃那个精巧的银盒,试图驱散心头那点微妙的悸动。

      摊主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连,却不带任何感情:“它们将开启你们灵魂深处,那最原始、最炽烈的本能之火。”
      “当你们置身于孤绝高悬的围城之中,当你们的心脏如同战鼓般狂野擂动,当你们的情感似积蓄万年的火山熔岩般咆哮奔涌,当你们与余生再无可替代的锚点相融——便以目光编织锁链,以指尖铸造囚笼,以最赤裸的告解叩响他的心墙。”
      “那一刻,命运的钥匙,将在你们共震的灵魂中,自行转动。”

      程澍的呼吸急促起来,就连初见月都感受到摊主言语中的力量,宛如一条长长的咒语,施在了他们的灵魂深处。
      程澍有种被人看穿灵魂的窘迫与不安感,他死死盯着摊主沟壑纵横的下半张脸,却无法从中解读出任何情绪或暗示。
      他自认为在波诡云谲的商界应付那些老狐狸多年,早已深谙打机锋之道,然而此时面对着这么一位神神叨叨的神秘人物,他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摊主的声音无法拒绝地再次飘入他们耳中,像是遥远的星穹深处荡出的回响:
      “当你们凝视彼此心中的幽暗深渊,那深渊中唯一的光亮亦将以同样炽热的凝视回应;”
      “当你们毫无保留地奉上来到这世间时唯一拥有之物,那身躯亦将获得欢愉;”
      “当你们将心中埋藏最深、被理智的荆棘所束缚的渴望,如同最神圣的誓约般倾吐……钥匙便将开启‘自我之镜’。”
      “镜中所映照的,将是你们剥离了一切世俗矫饰与恐惧枷锁的、赤|裸原始的本真形态。”
      “那火焰将如野火般熊熊燃烧,直至焚尽所有用以压抑本能的、粉饰真我的薪柴。”

      初见月大张着嘴,露出一个“震撼.jpg”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从乱七八糟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只憋出一句:“不是哥们儿……说的啥呢?”
      他半是茫然半是兴奋,因为摊主那番谜语人标配的华丽辞藻既危险又充满诱惑。
      他忽然就觉得手中那枚本该拥有金属凉感的银盘变得灼热起来,几乎让他“嘶”了一声,他用一贯脱线的语气说道:“哇哦,好像真的烧起来了耶……”

      摊主微微摇了摇头,耳饰在阴影中划出一道刺眼的冷光。
      “无需担忧。它们不会伤害你们分毫,亦不会扭曲你们灵魂的本质。”
      “它们所能做的,仅仅是唤醒那早已在你们骨血深处沉睡的、近乎野性的火种。”
      “让它燃烧得更加纯粹,更加猛烈,更加令人无法抗拒地席卷一切吧。”

      摊主顿了顿,最后的话语如同一道神谕降世,带着尘埃落定般的肃穆与力量:
      “然而,即使是焚尽八荒的烈焰,也终有燃尽之时。”
      “当它在最彻底的、最疯狂且毫无保留的爱欲宣泄中耗尽所有的压抑与伪装,当它在生命最原始、最极致的欢愉达到其圆满的巅峰之时;”
      “余烬如飞羽飘落,便是浴火重生的序章,亦是枷锁崩解的宣告。”
      “请牢牢铭记:唯有那源于绝对真实的灰烬,方能沉淀出灵魂深处永恒澄澈的安宁。愿你们在镜中看清自我。”
      话音落下,摊主便融入了阴影之中,深邃眼眸中闪过一瞬光亮,随即隐没在斗篷的褶皱里,如同一枚沉入深潭的石子,再无涟漪。

      程澍紧握着手中那枚仿佛带有心跳的铜环,冰冷的金属像有生命一般,在他无意识地推动下,缓缓滑入他的手腕。
      初见月则掂量着那枚小小的银盒,低声嘟囔:“不是……啥意思啊?让我去放火?”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困惑与警惕之下,是被摊主那神秘谶语激起的、难以言喻的好奇。

      等他们再次回过神来之时,阳光也再次造访这顶帐篷,并点亮了他们的瞳孔。
      定睛一看,那摊主依旧坐在那里,雕刻那枚已经足够精致的鸟型木雕。

      “你们傻愣着干嘛?”游稚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程澍和初见月立刻感觉到肩膀被人搭住,回头一看,游稚和初照人已经看完表演,一脸兴奋地找他们来了。

      “我们……在买东西。”初见月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随便找了句话回答。
      “买什么了?我看看。”初照人作势要去拿他手中的吊坠。
      初照人观赏了一番,觉得十分精美,好奇地问道:“不错啊,多少钱?”

      初见月和程澍这才想起来还没给钱呢,虽然几乎可以说是摊主强买强卖的……但钱总是要给的。
      摊主用带着东欧口音的英语抢过话头:“已经结清了。”
      初见月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想说点什么,但程澍已替他一起谢过了摊主,示意大家先离开再说。

      午后的阳光透过餐厅的落地窗,在洁白的桌盘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四人围坐一桌,空气中还残留着街道上混杂的香气和食物的味道。
      初照人兴致勃勃地展示着刚淘到的复古唱片,游稚则给程澍看手机上录下的表演视频。

      “所以,”游稚放下手机,目光扫过程澍手腕上那个不起眼的雕花铜环,又落在初见月把玩着的银盒吊坠上,“你们俩在那个‘自我之镜’的摊位上,就买了这两个小玩意?”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只因刚才敏锐地捕捉到了程澍在摊位前不同寻常的异样表情。

      初见月夸张地说:“跟你们说,老邪门了!那大爷神神叨叨的,纯纯的谜语人,叽里咕噜说了半天排比句,简直不知所云!”
      初照人也来了兴致,本来以为只是个靠讲故事卖情怀想卖出高价的手工业小摊贩,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夸张。
      他赶紧拉住初见月的手臂,催促道:“他都说啥了?你记得不?”

      初见月皱眉想了想,一脸严肃地说:“大概就记得他说这玩意就是一把钥匙,让我找个安静没人的地方,去买条锁链,再弄个笼子,把你囚禁起来,边照镜子边好好疼爱你……对了,还让我去放火来着。等什么烧穿了,都成灰烬了,我就能凤凰涅槃了。”
      初照人、游稚:“??????”

      程澍一脸地不忍卒睹,只得用尽量平实的语言,大致解释了一下摊主的谜语。
      “他的意思是让我们在与所爱之人独处之时,不妨大胆、坦率地面对我们的本心,哪怕那本心中满是黑暗的火种。”

      初见月目瞪口呆,大张着嘴,被初照人塞了个番茄进去。
      初照人没好气地说:“你这脑子都怎么长的啊?!整天都想啥呢……”
      初见月委屈地嚼着那个烤番茄,答道:“他真的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能勉强听懂一些关键词就不错了!你也知道我看片的时候最讨厌谜语人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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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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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