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5、教堂 ...
-
营地侧面,工作人员临时办公点与居住点围着一座小教堂搭建,行星斯维拉自能源耗尽后,早被废弃多年,如同宇宙中无数被人类蝗虫过境般啃噬殆尽,最终遗留下来的荒芜星球。
这间不过教室大小的教堂自然也早已荒废,如今被勉强收拾出来,作为某些尚有信仰的工作人员聊作精神寄托的地方。
两侧斑驳的木长椅排了五列,神龛后方挂着一幅颜料龟裂的圣母像,画中圣母悲天悯人地抚胸望天,那神情竟与今日新闻头条里怀抱婴儿的黑发男子意外地重合了。
孟允那段登上头条的采访,就在这间破败的小教堂里进行的。
此时采访已经结束,八名记者没有白跑,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查过暗杀者登记的信息。”
王静真汇报,“她确实搭乘了从Z842来的货船,这孩子跟她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任何身份信息。至于同伙……她本人语无伦次,问不出有价值的东西。”
孟允坐在第二排的长椅上,手肘支着椅背,脸颊懒懒地枕在掌心,眉眼间透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倦怠:“说了不给你添麻烦,结果还是添了麻烦。”
“千万别这么说!是我们安保工作没到位,万幸您没受伤,否则……”
王静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否则这里的人都得死。”
韦伦在后面幽幽地接了这么一句。
孟允转过头,丢去一个威吓的眼神,只见这位前职业杀手坐在最后一排,正拿着奶瓶给怀中的婴儿喂奶。
姿势十分标准,表情十分冷酷,业务十分娴熟。
萨尔曼杵在他身后,低头盯着吃奶的婴儿,眼神充满好奇,像在围观什么珍稀动物进食。
韦伦的直白让王静真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有惊无险就好,以后您所到之处,我们一定加强安防。”
孟允转回头,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不用麻烦,接下来我会乖乖听话的。”
接触了这大半天下来,王静真对他们“老板娘”这让人捉摸不透的性子也算领教了几分,对他的话半个字都不敢轻信:“您的意思是?”
孟允把手臂搭在前方椅背延伸出的窄小桌板上,倾身凑近了些,抬头看着王静真,回答道:“做一个合格的,不给人添乱的吉祥物。”
——你也知道自己给人添乱啊。
——等等,也就是说,新闻做完了,秀也搞了,您还不打算走是吗?
王静真强忍着扶额的冲动:“这些都好说,我马上为您安排住处,只是……”
说到这里,她目光再次投向韦伦怀里的婴儿,有些迟疑地问,“不知道这个孩子您打算怎么安置?”
孟允打了个哈欠,支着脸颊懒洋洋地侧过身,再次看了过去。
原本他也就是突然灵光一闪,想起能借这小东西在记者面前演场戏,根本没想过后续。
这小崽子在他怀里时哇呜哇呜哭个没完,像个小怪兽一样,倒是韦伦一接手,立刻消停了,现在正用两只小肉手死死抱着奶瓶,像是生怕会被抢走一样,脸上表情幸福而安定,倒是和圣母像底下那几个小天使有那么点像。
——所以,怎么安置他呢?
孟允只觉得眼皮沉重得很,连勉强睁开都费力,完全没有余力用来思考这个问题。
韦伦垂眼看怀里那个连睡着了也紧抓奶瓶不放的小东西,提议道:“要不你跟老大商量下,直接收养得了,反正你们也快结婚了,双喜临门,说不定这就是命定的缘分……”
孟允转回身,视线落在眼前斑驳的桌板上,抬手撑住自己越来越沉的额头,耳边韦伦那碎碎念的声音,跟某种催眠咒一样,在他全神贯注跟眼皮做斗争的时候,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
“刚才采访你自己不也说了吗?想要个孩子什么的,虽然我知道你八成又在胡扯……”
韦伦话没说完,突然被王静真急促而刻意压低的“嘘!嘘!”声打断,身后的萨尔曼也疯了一样猛戳他肩膀,于是他抬眼,就看到王静真在嘴边竖起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神疯狂示意他闭嘴。
只见他们那位孟理事长,不知何时已经趴在桌板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韦伦张了张嘴,正想开口吐槽,突然看到对面的王静真整个人一僵,站得笔直,目光越过他直直看向他身后,脸上表情跟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于是,韦伦不用回头,也大概能猜到自己身后站着哪位大人物了。
孟允的意识在混沌中沉沦,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束缚四肢,不上不下的吊着他,先前那皮肤被火烤的灼痛感也再次趁虚而入,攻击着他每一个细胞。
他想挣扎,他无力挣扎,他不甘心,明明自己已经那么努力了。为了护住自己唯一在乎的人,哪怕豁出去了在众人面前演戏,哪怕说着那些连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都不要紧。
眼看着好像能抓到点什么,到头来却连握紧拳头的力气都没有。
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委屈。
他已经很少有这种情绪了,委屈意味着他需要得到安慰,意味着他还不够坚强,可越这么想,他就越委屈。
需要安慰怎么了?不够坚强又怎么了?
他就是不舒服,他就是累了,他就是想要抱抱。
“蒋悍森……”
所以他带着哭腔,呢喃出这个名字。
“在这里。”
然后,毫无防备地,那个熟悉而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用最快的速度睁开眼睛,快到自己都心惊。
只因,他害怕那是幻觉。
第一眼看到的是一颗银色军装纽扣。
仅仅是这一颗纽扣,就足够让他眼眶发热,他顺着这笔挺的黑色军装往上看去,那张线条硬朗的英俊面庞近在眼前。
蒋悍森就坐在他身旁,不知道就这样静静盯着他看了多久。
“呜……”
某种难以言喻的难过和悸动交织,让他发出一声孩童般的呜咽。
然后,他以失而复得般的全部力气,紧紧抱住眼前男人的脖颈。
“这是什么意思?”
蒋悍森被他撞得微微后仰,压着声音故意装凶在他耳边质问道,“发信息让我等着,转头自己跑了,该哭的是我的吧?”
孟允没抬头,埋头蹭着他的颈窝,试图用这个动作缓解自己快得惊人的心跳,闷声说:“都说让你等着了……”
可惜,这个示弱的姿态,丝毫没能让他家指挥官阁下的态度软化下来。
“是啊,就算是条小狗,听话了还能得句‘好狗狗’。”
蒋悍森的语气依然十分冷酷,不为所动地,任由那胳膊把自己脖颈缠得死紧,“我呢?什么都没有。”
“你好烦……”
孟允被他这酸溜溜的话气得笑了出声,索性豁了出去,他微微拉开一点距离,抬起那张美貌绝伦的脸,深情款款地望着蒋悍森的眼睛,以撒娇的口吻请求道,“快抱我嘛。”
可怜巴巴到了极点。
他才不管什么面子,他现在欲壑难填,迫切想要像以前无数次那样被紧紧抱住。
可是他心知肚明,指挥官阁下还在生气。
蒋悍森就这么面无表情地回望他。
哪怕如此近距离面对孟理事长这张足够欺骗全宇宙的脸,这个男人也能狠心地眉毛都不动一下,就这么冷冷盯着看,仿佛有全宇宙最硬的铁石心肠。
也就坚持了五秒吧。
下一刻,蒋悍森猛地收紧了手臂,以一股悍然不顾的力道,将人狠狠摁进自己坚实的胸膛。
“哪里不舒服?”
蒋悍森不想留一点空隙,只想把他永远禁锢在自己铁箍般的臂弯之中,嘴唇带着滚烫的温度,不厌其烦地摩挲着他的鬓发,他的耳际,一遍又一遍,亲了又亲,“告诉我,嗯?”
那声尾音里暗藏的低哑,让孟允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几乎要化成一滩水。
孟允在他怀中微微发着颤,仰起头,眸中蒙上了一层动人的雾气,主动凑上去,去找他的嘴唇,含糊地在那紧抿的唇上轻蹭:“亲一下,亲一下就好了。”
蒋悍森狠狠地吻了下去。
连日积压的担惊受怕,悬而未决的恐惧,全部作这个毫无温柔可言的吻,他像一头失而复得后急于确认所有物的猛兽,以要将人囫囵吞噬的凶悍气势,撬开牙关,长驱直入,攻城略地。
用这个带着惩罚和占有意味的吻,亲到任性的恋人难以呼吸,亲到他只能从紧密相接的唇齿间溢出难耐的呜咽,整个人软在自己的怀抱里,哪里也去不了最好。
如果可以,联盟总指挥也想做个游刃有余的伴侣,可他做不到,他只是个永远站在悬崖边缘,脚下是名为“彻底失去”的万丈深渊,连最珍视之物都无法亲手守护的可悲之人。
他要怎么冷静?怎么能在失而复得的此刻,不拼尽全力去抓住?
就像一个在沙漠中濒临渴死的旅人,突然得到一颗世上最珍贵的价值连城的果实,他会小心翼翼地捧着它,跋涉到集市去换取一生的富贵荣华吗?
不!他会马上吞掉!连一滴汁水都不剩!
孟允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个男人揉碎了。
他本就状态不佳,现在更觉得自己要死了,激烈跳动的心脏像是马上要破开他的胸膛,他急需氧气,可是唇舌被霸道狠戾地侵占着,他要溺毙在这汹涌到常人无法承受的占有欲里了。
然而,就是这种濒临毁灭的边缘,反而在他心底催生出几分畸形的欢愉来,就这样死掉吧,只要是蒋悍森,他愿意。
就在他眼前发黑,即将窒息晕厥的时刻,蒋悍森终于结束了这个仿佛要燃尽灵魂的炙热亲吻。
但并没有放开他。
粗糙的手指捏着他的下巴,转而亲吻他的额角,亲吻他的鼻梁,亲吻他的嘴角,每一个吻落下,就像是在宣告所有权,刻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孟允胸膛剧烈起伏,他低喘着,双手颤抖地捧住蒋悍森的脸,迷醉地望着那双他深爱着的眼眸。
然后他发现,那双平日里盛满坚定与无畏的眼睛,此时在他面前就这么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令他痛不欲生的绝望与哀伤。
巨大的内疚感压向了他。
“蒋悍森……”
他低声呼唤,声音里带着哽咽,“蒋悍森……蒋悍森……”
他想用亲吻,用拥抱,用体温,用话语,用尽世间一切方法来确认这个人的存在,并述说心底翻涌的歉意。
蒋悍森沉声回应,每一声都无比郑重,如同世间最庄严的誓言,回响在这废弃行星的小教堂一隅:
“我在。”
“我在。”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