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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6 ...

  •   临近海神祭,李村包括周围几个村子的村民都忙碌起来,置办装饰、请戏班子、杀猪宰羊、准备各色糕点。住在海边,风调雨顺全靠海神庇佑,家家户户都对海神无比敬畏,海神祭便成了一年之中仅次于春节的重头戏,须得全心准备,生怕哪点招待不周得罪了这位神灵,来年便得不到平安。

      每年海神祭除了请戏班子来表演,村民们自己还得舞龙舞狮以娱神,南宫蕴正当少年,身手敏捷、体力充沛,这几年都是舞狮的主力军,这几日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早上要去田里修草槽引水浇田,下午要和同伴们练习舞狮,夜里和仪霏一块修习《东流不溢经》,一天都被排得满满当当,若非练武体质强健,倒真应付不过来。仪霏笑他:“阿蕴还真是个大忙人呀。”家务事有些顾及不上,仪霏便帮他承担了。于是好好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一段时间下来地也扫得、桌也擦得、衣也洗得,烹饪之类也能做一些,暂时从南宫蕴嘴里得到的评价是“反正吃不死人”。

      这日南宫蕴正在田间忙活,隔壁家的小童风一般跑过来,慌慌张张地说:“蕴哥,你家那位大哥哥把里正打了!”

      南宫蕴目瞪口呆,鞋都顾不得穿,光着沾满泥巴的脚飞跑回家。到了村口,不少村民围在那里,装珍珠的桶倒在地上无人去扶,圆滚滚的珍珠洒落一地,里正也不知所踪。他拉着一人询问才知道里正已经带着几个爪牙跑了,又问事情的来龙去脉,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沿海的几个村落,除了种地,男丁们也经常出海捕些海产来维持家用。这些海产包括鱼虾蟹鲍以及各种海藻,最为珍贵难得的便是珠蚌。沿海的村落每年须得上缴一些贡珠作为赋税的一部分,收贡珠的事务由里正负责。这里正乃是此地有名的泼皮,因为和县长有些亲戚关系才谋了个里正的职位。此人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在乡里横行霸道,当了里正后,仗着手里有几分权力,愈加肆无忌惮。受贡珠乃是个油水丰厚的差事,上头要求的数目不能少,里正还常常多征收一些贡珠填充自己腰包和孝敬县长,跟着他的几个狗腿子平日里也是吃香喝辣,奉承不迭。

      今天又是上缴贡珠的日子,这里正昨日在自家老婆那里受了些闲气,一肚子窝火,看村民们仁善好欺负,便将火气发泄在他们身上,挑刺送上来的贡珠成色不好,个头不大,一脚踢翻了装贡珠的木桶,不断骂骂咧咧,一口咬定村民们耍滑头,让自己的手下去搜村民们的家。仪霏目睹这事,一气之下动手收拾了对方。那些人哪里真有什么功夫,平日里不过是仗着配有兵器假模假样地耍威风,一下子就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放了两句狠话后便灰溜溜地逃了。

      村民们都是忠厚老实的人,从来都是本本分分,逆来顺受,受了十几个拳头,只要能得一口馒头,从前受的委屈便可既往不咎,见了这阵仗,一时都有些惶惑。回过神后,有些胆大的拍手称赞,直言打得好;有的则担忧大祸临头,愁云惨淡。从出生到现在都没跟人红过脸的村长拉着南宫蕴的手打商量道:“蕴哥儿,里正刚才放话说绝不肯善罢甘休,还要来扰乱咱们的海神祭……这这这……这如何是好?要不,你去劝劝那位小哥,让他给里正赔个礼道个歉?此事揭过也就罢了,我们受点委屈不打紧,要是海神祭办咋了,那位大人作恼,我们都没有好日子过啊。”

      见老人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南宫蕴安慰道:“村长,你别着急,我跟他计较计较,无论如何,绝不会影响到海神祭。”

      他回到家中时,仪霏正木着一张脸踱来踱去,似乎有些郁闷。

      南宫蕴坐下来喝了口凉水,刚要开口,仪霏委屈道:“你也要数落我?”

      南宫蕴忍不住笑了:仪霏比自己还年长一岁,可是有时候还真是孩子气。

      “没有没有,我觉得打得好。要不是有些忌讳,我也早动手了。”

      仪霏迟疑道:“你忌讳什么?”南宫蕴武功不弱,他若是想收拾那群渣滓不费吹灰之力,却也一直忍耐至今,仪霏也有些不解。

      南宫蕴道:“揍人容易,可是揍完之后他若是上报县长,私心报复,牵连到村里其他人怎么办?县衙那区区几十号人我不怕,再不济不过一走了之,若是再闹大,恐怕村子永无安宁之日了。那混账临走前威胁要在海神祭上闹事,村里的人对海神祭的重视程度你也不是没瞧见,若是来年真有些不顺,他们恐怕对你会怀有怨气。”

      仪霏听他这么一说才想到这一茬。他是家中独子,自幼备受呵护,家里人对他百依百顺,所以行事只按个人喜恶,当时出手也未考虑到后果如何,此时也有些担心自己的行为会给村子招来祸端:“村长怎么说?”

      南宫蕴瞧了他一眼,淡淡道:“他想让你给里正赔礼道歉。”

      仪霏差点冒了句“放屁”,终究还是把这句粗话忍下了,脸色乍红乍白,最后咬牙道:“实在不行,我去就是了。”

      南宫蕴凛然道:“你断不能受此屈辱。”他说得斩钉截铁,稚嫩脸庞上自有一股硬朗之气,仪霏心跳扑腾漏了一拍。

      南宫蕴接着说:“那混账睚眦必报,如今服软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助长他气焰,不如想个法子彻底制服他。”

      仪霏听了这话,也坐下来安安静静思考应对之策。良久,他开口问:“你相信这世上真有海神吗?”

      南宫蕴向上指了指:“我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

      仪霏神秘笑道:“我倒有个法子能唬住他们,让他们再也不敢鱼肉百姓。”两人商量了一阵,事后南宫蕴又去村长家里走了一趟,让他安心筹备海神祭的事,不必有任何忧虑。

      ·

      这晚轮到仪霏饭后收拾,他把用过的碗筷放进木盆,正要到井边打水,清澈的笛声缓缓流淌下来,他寻声望去,发现原来是南宫蕴坐在屋顶上吹笛子。那笛声清婉悠扬,和着溶溶月光,仿佛是一只自由自在的白鹤徘徊翱翔。听着低回的曲声,春江潮水连海平就在眼前,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也在眼前,可惜月亮离得太远,否则姮娥听了,也许也会泛起飘落凡间,随之摇曳起舞的心思。

      仪霏洗完碗筷,轻手轻脚爬上屋顶,生怕惊扰了南宫蕴的兴致。等他一曲吹完才笑道:“你原来还会吹笛子呀。”

      南宫抓抓头发蕴赧然道:“吹得不好。”

      仪霏笑着拍他肩头道:“你怎么老妄自菲薄?倒跟我一位妹妹似的。”

      “妹妹……亲妹妹?”

      “是我父亲一位故友的女儿,她双亲早逝,家父便把她接到家长抚养,与我情同手足。”提起小丫头,仪霏眉宇间露出属于兄长的温柔,“她在音律上天赋奇高,最擅长吹笛,在我看来宛若天籁,可是总觉得自己吹得难听。”

      “我……我是确实没什么天赋。”南宫蕴低头道,“吹笛是跟我爹学的,除此之外,筝琴萧瑟他样样精通,可惜我只会这一样,还只学了皮毛。”说罢抚着那一段碧玉沉默不语。

      仪霏听他提起过好多次父亲,只觉得这位前辈实在是位妙人,武学、医术、音律门门通晓,若非自愿留在这小小村落里,必定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一号人物。不过对于他而言,南宫谨最了不起的地方还属养育了南宫蕴这么可爱的儿子。

      他忍不住将心中疑问宣之于口:“依令尊之能,为何甘愿在此渡过平生呢?”

      “因为这里有海呀。”南宫蕴答得干脆,显然也曾问过父亲这个问题,掰起指头数,“他喜欢吃鱼,靠海的话吃新鲜的鱼很方便;他还喜欢乘船漂流,以前常常带我出海玩;而且他觉得这里很安静,虽然比较偏僻,也少了许多事端。”他说着说着,也有些思念起父亲。他自幼跟随父亲读《道德经》《庄子》之类道家书籍,又兼修练《东流不溢经》,虽不是道门中人,性格也养得率真旷达,生死之事不萦绕于心,南宫谨去世未曾造成多大震撼,对他而言,更确切的说法是对方出了一趟远门,只不过归期未定。

      从前父亲在的时候,他做什么事都不用担心,即使惹了乱子也自有父亲善后,可是父亲一走,他才发现自己还有许多欠缺。譬如歧黄之术,父亲手段高超,自己却都没怎么学到,救治仪霏的时候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再说练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活活浪费了《东流不溢经》如此珍稀的宝典;还有吹笛子,父亲吹的笛声才是高爽迈出,韶润旷澹。人家都说虎父无犬子,这样对比下来,父亲的优点自己都没继承到。

      其实南宫蕴大可不必颓然失落,若是南宫谨还在世,得知儿子这些想法,肯定是洒然一笑。南宫蕴虽与他无血缘关系,他一向视为亲子,疼爱有加;自己精通技艺固然多,可也从不强求孩子,南宫蕴若想学,他便乐意教,南宫蕴不想学了,他也不勉强数落,惟愿儿子平安喜乐而已。

      南宫蕴一直还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此时回忆起与父亲相处的点点滴滴,被经过黑夜发酵、迟到了好几年的钝痛击中,他猛然意识到父亲这趟远游是真的不会回来了,那艘专门用于出海泛游的船也永远等不到父亲的身影了。

      他不惧寂寞,可上天偏偏又赐他一个仪霏,好容易热闹了一阵,他突然醒悟对方也是有家人的,归属不在这,终有一天会离开,于是又只剩他孤零零一人了。他猝然觉得委屈、迷茫,尽管心里头觉得男子汉大丈夫不该如此脆弱,可是眼眶不受控制的红了,眼中蒙上一层晶莹水光,看着分外清楚。

      “……阿蕴,你是哭了吗?”仪霏低声问。

      南宫蕴眨眨眼,将酸楚之意忍下,若无其事道:“眼里进沙子了。”

      仪霏也不戳穿他,转眸凝视着天上的星星道:“将来若是有机会,来天山做客吧,我带你去看星星。山上看星星又亮又大。”

      “有多大?”

      仪霏用手比了个圆:“有碗那么大。”接着他又谈起了雪后奔腾的云海、赛里木湖瑰丽的蓝冰,还有苍鹰麋鹿、紫草雪莲,都是南宫蕴只闻其名,未能亲眼所见的景象。这么些年,他倒也不是去不得,只是光是向往一下倒也开心,若真要出远门,又觉得麻烦。

      他本已劳累一天,心情又有些低落,听着仪霏枕边细语似的声音,像是跌落在软得不像话的云锦之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仪霏忽然觉得肩上有了些重量,侧首一看,原来是南宫蕴支撑不住,倚着他肩膀睡着了。从他的角度看去,少年浓密的睫毛像两把乌黑的小扇子,轻轻一颤便有翎羽在他心尖若有若无地扫过。

      他扶着南宫蕴坐了半晌,将人打横抱起,带回房间睡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Chapter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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