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Chapter 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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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那里正回县衙复命，向县令一通哭诉，信口雌黄，绝口不提自己无事生非、恃强凌弱的恶行，将仪霏的行径无限放大，凭空捏造村民们公然挑衅，但凡沾点边的罪名都往上安，最后竟说得小小的村落要起兵造反似的。
“赵令啊，他们辱骂小的事小，可是我前去收取贡珠是谁的指示？是您的啊，如今欺侮小的，不就是拂您的面子吗？您是朝廷的父母官，他们不敬您，不就是不敬朝廷，和朝廷作对吗？不小惩大诫，容这些贱民放肆，您的脸面往哪搁？岂不是要翻天。”
那县令赵志德平时没少被这里正奉承贿赂，被他这么一挑唆自然是心头火气，当下打算要衙役们去把始作俑者抓回来问罪。
那里正心思歹毒，劝道：“赵令，抓人不急于一时，过几日便是海神祭，李村每年都要大肆庆贺，家家户户都要到场。届时再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一网打尽，岂不省事？”赵志德听了连连称是。里正如此说还存了个恶毒心思：他知道海边村民都靠海吃饭，对海神祭极为重视，若是能搅黄他们的海神祭，让他们来年不得安生，才是真正合了心意。
不管是县令里正怀着恶毒心思，或是村长等老人忧虑难安，还是仪霏和南宫蕴紧锣密鼓地筹划着，海神祭终究如期而至。
海皇祭前一天晚上村民就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家家户户都把今年的收获贡献出一部分，不到半个时辰海神庙就被琳琅的贡品给占满了：白花花的米、金灿灿的玉麦、卤好的鸡鸭鱼肉、饱满的粽子、各色精巧糕点……天宫有天宫的瑶池会，人间也有人间的盛宴。庄稼人对食物向来珍惜，此时却毫不吝啬地把自家粮食贡献出来供全村人分享，只盼来年风调雨顺、阖家安康，如此朴素的愿望，从远古血脉中一直传承到如今。跟随长辈们来到海神庙的孩子们在门边早已垂涎半天，有的胆大的趁没人看管，迅速从桌上撕下些肉放进嘴里，不设防被眼尖的母亲回身瞅到，手背狠狠地挨了一下，那块肉却已经咕噜着下肚了。男孩有些委屈地看着母亲，母亲叹了口气，一边揉着男孩泛红的手一边说：“娃啊，不是母亲不让你吃，可是这些是孝敬海神的，等他过目之后咱们才能动筷子，等明儿祭拜过后，你敞开肚皮吃娘也不管你。”说着偕去孩童嘴边的油光。
南宫蕴家的后院里，南宫蕴费力把猪赶进木笼里，锁好门，四个身形壮硕的成年男子把笼子抬起，往海神庙走去。
仪霏在门口看了一眼便走了，他实在不适合观看这种场景。
南宫蕴跑去知会他一声，他问：“你也要去吗？”猛然嗅到什么，微微皱起眉头。
南宫蕴赶紧远离他几步，猪圈脏，气味浓重，他刚才又和猪近距离接触过，仪霏爱干净，自然受不了他身上沾染的味。
“今年是我家做头，我当然要跟着去一趟。”南宫蕴挠挠头。
“你今晚还回吗？”
“应该还要回一趟，你先睡吧，不用管我。”南宫蕴背上自己家要贡献的那份粮食，一路小跑跟上抬猪的几位村民。
那猪一路上还安安静静的，可是到了太庙，不知道是不是知觉了前程，那猪赖在笼子里死活不肯出来。南宫蕴把它实在养得太好了，两个大男人在笼子门口拽都没把它拽住来，还是南宫蕴使巧劲把它弄了出来。
南宫蕴虽然总是去镇上买鸡买鸭买猪肉，可是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宰杀的场景，待宰猪之时便避开了。等猪上了烤架炙烤，南宫蕴才重新去看。望着皮毛被刷得干干净净的，表面被涂了一层油的猪，南宫蕴想起刚把它买回来时每日抱进抱出，这一年多的尽心饲养，不禁有些惆怅和感慨。
接下来的事用不到南宫蕴了，他明日还要舞狮娱神，便打道回府了。晚饭时被人叫出去帮忙，只匆匆吃了个馒头，走到中途觉得腹中饥饿，想着回家热点粥喝，走近自己家发现屋子里还有亮光，仪霏正在正堂里看书，便问：“怎么还没睡啊？”
仪霏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放下书：“回来啦。把粥喝了吧，还是温热的。”南宫蕴怔忡片刻，坐下喝粥，碟子里的馒头也是热过的，松软可口。南宫蕴抽空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你晚饭就吃了个馒头，怎么可能够？”仪霏用书卷轻轻敲了敲南宫蕴的头，慢悠悠地说，“我去睡了。”
两人没能睡多久，先是公鸡打鸣，好不容易安歇了，又是喧闹的敲锣打鼓，仪霏用枕头蒙着头也没能隔绝噪音，只好怏怏地起床。推门一看，南宫蕴正坐在桌边束发，嘴里叼着篦子，两手束发带，大概还有些昏沉，发带没束好，长发便散落下来。
清晨温和的阳光照进来，勾勒出少年柔和的轮廓，像空灵山野间清隽的精灵。南宫蕴容貌并不出众，却有一种澄澈爽拔的气质，仪霏还是头一次看见他头发披散的模样，心中蓦然有一丝异样之感，待他朦胧地往这边看了一眼，更是方寸大乱，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快冲出来了。
南宫蕴眨了眨眼，声音还带着睡意，听起来软软的，近乎撒娇：“仪霏，你能不能帮我束一下头发啊？”
仪霏愣了愣，轻声应“好”，走过去帮他梳理头发。仪霏总是喜欢揉他头，但此时将他的长发握在手中，才发现柔软光亮如匹缎。南宫蕴昨夜全身都沐浴了一遍，发间还有些淡淡的皂角香，仪霏觉得自己以前在家中用过的名贵香料都不如这好闻。
仪霏认真地将他头发束好，拍拍他的肩膀道：“好了。”
南宫蕴回头冲他笑：“谢啦。”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两人相处便如亲兄弟一般，南宫蕴虽然聪明能干，但心性单纯剔透，仪霏拿他当弟弟宠着，到了此时才发现有些情愫已经不是自己想的那般，少年一笑一眨眼就能让他心里泛起别的滋味，但一想南宫蕴不谙世事，于男女之情大概无所知觉，目光一黯，轻轻叹了口气。
南宫蕴今日穿的是特意为海神祭缝制的蓝色衣裳，袖襟边沿绣着海云纹，下摆处是珊瑚纹，其间彩鱼穿梭。他拿出一套崭新的让仪霏去换上，仪霏愣了愣：“我也要穿？”
“入乡随俗嘛，大伙都穿这身，你一个人穿着这件青色的不觉得很奇怪吗？”仪霏只好听他的话。
出门前仪霏背上一个黑色的包裹，和南宫蕴一块往海神庙去了。
海神庙内外都是人，男子都穿着如南宫蕴与仪霏一致的蓝衫，精神饱满，成年女子们身着月白色衣裙，发髻盘得十分齐整，因为抹了香泽，乌黑亮丽，用青帕缠头，女孩们则戴着鲜妍的花环，众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之情，这几日忧心忡忡的村长眉宇间的焦虑也被冲淡了几分。他见南宫蕴到了，忙凑上去问：“蕴哥儿，你二人可合计好了？这海神祭……”
南宫蕴安抚道：“村长放心，绝不会让海神祭办砸。”老人家这才吃下定心丸。
到了辰时，村民们都在海神庙庙外按序排好，依次进庙上香祭拜。
头一个自然是村长，老人家手持三柱长香，恭恭敬敬地礼拜神龛中外貌奇特的神祇，而后将香插进装满米的酒杯中。
紧随其后的是村中德高望重的老人，再之后是中年人和年轻人，最后才是儿童。
轮到南宫蕴，他拉了拉仪霏的袖子，示意一起去，仪霏想来都来了，就当图个吉利，便也上前拜了拜。
待全村人都上完了香，便是孩子们最期待的时刻了。大人们在海神庙外摆起长桌和板凳，将一道道佳肴送上餐桌，有的中途就被嘴馋的小孩截取了一些，因为是难得的日子，大人们也就不计较了。
烤了将近四个时辰的猪呈了上来：那猪外皮金黄，滋滋冒着油，脂香四溢，抬过来时被一群孩子簇拥着，一个个夸张地翕张鼻翼，想多闻一口那醉人的香气。村中有名的庖丁李大虾持刀站在宴席的间隙中，拿着一把银光闪闪的菜刀，手法娴熟地将一整头猪利落拆开。他研习厨艺多年，对各种牲畜的构造了如指掌，蒙着眼睛都能落刀，动作行云流水，倒有几分潇洒。
那猪经过全面而细致的炙烤，由内到外都熟透了，锋利的刀划开焦脆表皮，丰腴的肉一寸寸绽开，围观者吞咽口水之声清晰可闻。
烤猪的第一份肉都是先分给做头的人家，南宫蕴得到了一叠分量十足的烤猪肉，还是从肩胛处切下的梅花肉，肥瘦相宜，肉质鲜嫩。南宫蕴连皮撕下一块递到仪霏嘴边，仪霏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咬住，避免碰到对方的手。仪霏细细咀嚼后咽下，见南宫蕴满心期待地望着自己，点点头道：“很好吃。”南宫蕴高兴地笑了，也撕了一块扔进自己嘴里。
待到酒饱饭足之际，有人招呼道：“王班主来了！”众人便一窝蜂地赶着去看戏，剩下还有一些平日右手好些的懒汉们坐在席上不肯挪窝，这是一年中难得的可以白吃白喝而不被人嫌弃的日子，便是菩萨来了他们也只会等吃完了手头的东西再去拜，以及游走在镇子和村落间的叫花子也趁机上桌享用难得的美味，没吃完的鸡鸭丸子之类还可以倒进布袋里打包带走。
王班主每年带着他的戏班每年受邀固定来此演出，在李村唱完了待会还得去下一个村落表演，一天之中要把举办海神祭的几个村落唱遍。
台子支好，画着大花脸，穿着浮夸戏服的优伶们便粉墨登场，一甩水袖、一捋浓须便咿咿呀呀地开了唱腔。毕竟只是个讨生活的野班子，唱得也没有多好，伴奏的三弦还跑了调，听惯了高山流水本身也精通音律的仪霏听着直皱眉，转头去看南宫蕴，对方磕着瓜子偶尔也哼两句，比台上的更在调上。村里居民最奢侈的娱乐也就是去镇上听个评书，戏班子还得一块出钱才请得起，图得就是个热闹，究竟是郢中白雪还是呕哑嘲哳他们也辨不清，因此无论台上唱得如何，台下总不乏喝彩与掌声。还有妇人抱着刚晓事的孩子，指着台上的角色告诉他这是末、这是旦。
仪霏听了片刻就听不下去了，问南宫蕴：“你说他们还来不来？”
南宫蕴含着蜜饯笑道：“怕不是睡过头了。你是不是觉得没意思？那我们先去海边吧，反正我等会也要准备舞狮。”说罢拍落手上的瓜子壳，起身往海的方向走去。
仪霏跟上他：“我还以为你听得很有意思呢。”
南宫蕴笑了笑道：“我爹曾经和我说：有意思没意思，还得看自己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Chapter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