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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Chapter 9 ...

  •   午饭后,南宫蕴对仪霏道:“这几日我要去帮李二伯看瓜田,晚上就不回来了。”

      仪霏接过他递来的冰镇糯米酒问:“怎么回事?”夏季炎热,每当午间日头最盛时,总有小贩挑着扁担在村中行走吆喝冷饮,其中有位老人卖的冰镇糯米酒最得南宫蕴欢心,清甜冰爽,午饭后必要买上两碗与仪霏同饮,饮一口的确感觉匝匝暑气退避三尺。

      南宫蕴饮下一大口:“二伯最近要出去一趟,他家里除了他也没有男丁,要二婶或者李姐姐晚间去守瓜田总归不方便,便拜托我了。”

      “西瓜也有人偷?”仪霏实在不解西瓜有什么好偷的,再者这几个村人口并不多,而且大多相互熟识,怎么好意思下手呢?

      南宫蕴摇摇头,把碗里最后一点酒尽:“不是防贼——再者走路的人口渴了摘一个瓜吃,我们这是不算偷的,要管的是些野畜,獾猪刺猬之类的,噢,还有兔子呢。”

      仪霏微一挑眉:“兔子也吃西瓜吗?”他想起自家妹妹也养了兔子,可从来也没有喂过西瓜。

      “吃的,不过你若是养兔子,给它喂点西瓜皮就是了,若是吃了红瓤部分,会闹肚子的。”

      仪霏点点头:“受教了。”转而又问,“我能与你同去么?”

      南宫蕴一愣,好笑地望着他:“你当是什么美差吗?蚊蝇多闹,还不能睡觉,你还是安安心心待在家里练功吧,你那寒毒再调息一段时间便可痊愈。”

      仪霏正色道:“阿蕴,玄门修行讲究顺从己心,道法自然,你这样阻碍我,是不对的,愚兄也想多见见世面啊。”

      “你……”南宫蕴心道这算哪门子世面?你这怕是玉盘珍馐尝多了偶尔吃了次野菜还觉得稀罕得不行。转念一想去就去吧,自己一个人守着也怪无聊的,有人陪着说说话也好。“那好,不过你若是烦闷了,可不许赖我。”

      到了戌时,月亮的俏影贴上天幕,仪霏南宫蕴二人踏着月色出门,前往海边沙地。海边沙地土质松软,早晚温差大,结出的西瓜比其他地方的口感更好。

      两人到了沙地,只见一望无际的碧绿瓜田,把沙土遮掩得严严实实。旁边还有一小顶凉棚,用来歇息避雨。

      南宫蕴掇了个小墩在瓜田边坐下,知了和蟋蟀不知疲倦地鸣叫,将夏夜点缀得不那么寂寞。仪霏在凉棚下盘膝而坐,凝神静气,筑基固元。

      南宫蕴挥舞着蒲扇驱赶扰人的蚊蝇虻蛾,回头一见仪霏端坐宛如老僧入定,不由十分佩服其定性。不远处忽然响起窸窣动静,似乎是动物啃食的声音,南宫蕴循声望去,藤叶掩映间是一抹深褐,想也不想拾起钢叉掷去。只听几声哀鸣,那抹深褐奔走了数步,然而钢叉刺入太深,它很快就定住不动。

      南宫蕴跑到野物身边,拎起一看,喜上眉梢,连钢叉也顾不得捡,快步奔到仪霏身边,喜气洋洋道:“你看我逮住了什么!”

      仪霏缓缓睁眼,懵懂地盯着那只昏死的野兽:外形似狐而胖,头扁鼻尖,四肢粗壮,尾巴较短,皮毛油光水滑。

      “这是什么?”

      南宫蕴眉飞色舞道:“我们这里都叫它猹,毛可以制笔,皮可做衣做垫,肉还能吃,简直浑身上下都是宝!”他美滋滋道:“今年做冬衣我就让许大娘把这个做材料,穿着肯定很暖和。”

      仪霏见他如获至宝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心想他倒时刻不忘持家之道。

      南宫蕴将猹放到一边,忽然“咦”了一声,蹲下细细查看,指着地上问:“仪霏,你……这些都是你弄的?”

      仪霏低头一看,只见他周身一尺之外落着不少蚊蝇,奇特之处在于它们表面都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看模样竟是被寒气冻死的。

      南宫蕴忽而一拳砸在掌心,面露喜色,比方才逮到野物还要兴奋十倍:“仪霏,你功法已小有所成了!”仪霏眉头舒展,也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仪家世代生活在天山,常年与冰雪为邻,武功走的是阴柔寒凉的路子,漱冰剑法和濯雪掌乃是本门两大武学,当年先祖仪钧正是凭着一手惊世骇俗的漱冰剑法惊艳武林,使得仪家迅速崛起,与世外仙宫云瑶比肩,时人道“云瑶缥缈,天阙巍哉”,并称“东宫西阙”。仪霏修习《东流不溢经》略见成效,又兼苦练己派武功,方才调理内功,其势竟能释放在一尺外,令蚊蝇不能靠近。

      南宫蕴笑道:“我还纳闷怎么蚊子咬你你都能岿然不动,原来它们根本近不了你身。”

      仪霏心中也颇为惊喜,可他情绪不惯外露,而且这点成效哪里够肃清门派,逃杀逆贼,思念及此反倒轻轻叹了口气,修眉微蹙。

      南宫蕴没注意到他的愁绪,一心为他高兴,守到深夜腹中饥饿,便道:“我去抓几条鱼回来烤着吃。”仪霏望着他离去背影,不由轻笑,这世间居然还有如此快活的少年,要不是也见过他眉宇间的忧愁,他还真以为南宫蕴不知烦恼为何物。

      南宫蕴很快用上衣兜着几条仍在活蹦乱跳的海鱼回来,找了几片阔叶垫着放在地上,驾轻就熟地拢好干柴生火,把鱼用树枝串好,架在火上烤。

      少年身材精瘦,常年习武使得他肌骨匀称,柔韧健康。身上的海水还未干,顺着光洁的肌肤一滴滴淌落,勾勒出柔和线条,仪霏望着南宫蕴被火光映得红扑扑的脸庞和充满生命力的躯体,忽觉嗓子又干又哑,低声道:“阿蕴……”

      南宫蕴闻言望他,一双眼睛亮如秋水,澄澈动人。他外貌普通,双眸却尤为出彩,笑的时候和煦如春水,不笑也自有一番天真无邪的风情,一眼就能看清,所以能够让人无条件地信任他。

      仪霏怔忡一瞬,有些尴尬道:“你……你日后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袒露上体。”

      “……啊?”南宫蕴一滞,他没想到仪霏要说的居然是这个。他自幼在海边长大,时常下海玩耍,男孩们在海边一解衣服就跃入水中,从不忌讳,更有无聊者还会攀比那物大小。南宫蕴于此也不以为意,都是男孩子,你有的我也有,能有什么避讳。但他又想仪霏出身与自己不同,往往大户人家都家教森严,礼节甚多,不像自己这般随意。这种事他不在意,或许仪霏真的觉得很失礼呢?于是赶紧道:“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说着要把湿漉漉的上衣披上,仪霏道:“等干了再穿。”南宫蕴“哦”了一声,把湿衣服继续烘烤。仪霏不知他心中一时想了这么多,还有些庆幸南宫蕴善解人意,没有追问他为什么,否则真不知如何解释。

      长夜在篝火中慢慢消磨,海鱼的水分被炙烤干,外皮色泽渐趋金黄,散发出阵阵诱人香气,引得人食指大动。南宫蕴把最先烤熟的一条鱼递给仪霏,看他轻轻咬了一口,夸道“好吃”,十分满足,专心致志去烤其他的。海鱼肉质肥美,而且少刺,吃起来不如淡水鱼那般繁琐,美中不足的是手边并没有什么调味品,略显寡淡。中途两人带的水喝完了,南宫蕴在瓜田里东敲敲西拍拍,抱了个圆滚滚的小西瓜回来,劈开一看果然水灵灵红艳艳,熟得刚刚好。

      仪霏好奇地问:“你选瓜之前总要拍一拍,是在做什么?”

      “我在问他你好吃么,”南宫蕴拭去即将从嘴角淌下的水汁,“若是哪个瓜回答得精神抖擞,那必定就是很好吃了。”

      仪霏瞠目结舌地望着他,南宫蕴也一本正经地对视,然而没支撑多久就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骗你的——我们平时选瓜,拍一拍,若是声音清脆饱满,说明此瓜熟得刚刚好,可以吃,要是声音过于沉闷,就是熟过头,沙了。”

      仪霏埋头吃瓜,只有耳廓泛起的绯色泄露了他内心的尴尬。

      ·

      南宫蕴劈完今天最后一根柴,忽觉背后有一道凛然剑气涌至,想也不想反手一刀推出,身随势转,手腕轻翻,立刀护胸,又挡住一剑,对方剑法空灵,运转如意,一击不中便退,微茫飘逸,似雪似雾,转瞬间又如疾雨般刺来。南宫蕴运刀如织,水银泻地,密不透风,任凭凌厉剑气从四面八方攻来,也穿不透那道屏障。

      那剑其实并不是一把真正的剑,只不过一根桂花枝,两道劲气激荡相撞,花瓣片片剥落,因为僵持不下的刀光剑气而浮动在半空中,久久不落,待到持剑人收势,漫天花瓣才倏而降下,像一场洋洋洒洒的雪霰。

      花雨后白衣人负枝而立,风流蕴藉,目含笑意,扬眉赞道:“好刀法。”

      南宫蕴知道自己的斤两,摸摸鼻子道:“你剑气若是再盛,我可抵挡不住。”

      仪霏道:“我之前说要与你拆招,你一直忙,眼下有时间么?”

      南宫蕴看了一眼旁边的柴火:“你要是不嫌吃饭迟,还是有的。”

      仪霏笑道:“吃饭是小事,来吧。你仔细了。”话音甫落,枝梢颤动,飘身而进,连点南宫蕴下盘,正是漱冰剑法中的“清河数星”。南宫蕴知道他是认真了,不敢大意,滑步退开,钢刀平切,势柔和,力却沉,然而尚未近身,仪霏树枝轻扬,整个人也随之凌空,轻若鹤羽。他在半空还能旋身出招,柔韧枝条在刀身上轻轻一点,翻身落地,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毫无滞涩。

      南宫谨过世数年,期间南宫蕴只能独自苦练,如今见到这与自家武功截然不同的气象,不由眼前一亮。他性格虽然淡泊,可是正当少年,难免也有意气之时,沉寂已久的胜负欲被对方激起,一片银灰色直卷而出,斜向仪霏肩头劈下,光如冷电,气若寒流,锋锐凛然,仪霏一时也不敢直撄其锋,闪身避开,长枝剑气吞吐,直迫南宫蕴面门,口中笑道:“这才有南宫前辈的风范嘛,阿蕴,你也有所隐藏啊。”

      仪霏身法飘忽,柔枝四面袭卷,劲气纵横,南宫蕴凝神定心,静影沉璧,不动声色,却深沉广袤如海,消弭激昂剑气于无形。

      仪霏微微睁大眼睛,心中有一丝讶然和钦佩。

      剑为百兵之王,有穆穆君子风;刀为百兵之帅,行的是刚猛威武的霸道,多年以来,出类拔萃的剑客刀客层出不穷,若仅以威力高低论平分秋色,谁也没有压倒性的优势,可是大家也普遍觉得用剑比用刀多了一分卓然气度。

      南宫牧出生龙盘虎踞的百年世家,天资过人,自幼便被寄予厚望,她本人也醉心武学,仅十二岁就把南宫家的碎星刀法烂熟于心,十四岁那年,家中长辈也少有是她的对手。她性格洒脱飞扬,家里找不到对手,便持楚腰刀孤身离家闯荡江湖。江湖人称天下刀法若有一石,八斗都在南宫家,再一斗归蓬莱客李凤鸣所有,其余刀客共分一斗。

      南宫家已不够南宫牧练手,天下也再没有几人于刀法造诣上与她匹敌;十九岁那年,她上凤凰山请战于隐居在此的李凤鸣,一顿饭功夫后飘然而去。有好事者求问李凤鸣两人交手结果如何,李凤鸣只感叹:“南宫家三百年,唯此一个南宫牧。”

      若止步于此,南宫蕴也足以在武林中留下一个旷古烁今的名号,可惜她在二十岁那年遇到了一个人,从此在武道上的坦途便结束了。

      她遇到了当时还是白帝之徒的郁秋桐,见识了白帝一门的剑法。

      在此之间,她和其余刀客一样,一直追求的是更刚更强,她的刀也的确凛冽绝伦,足以会当凌绝顶,可是郁秋桐使出的剑法淡泊如烟,海纳百川,虽身处红尘,却令观者神识骤然飘渺远去,俯首山河静穆,举目星彩闪烁,她目眩于乾坤浩荡,千古悠悠。

      她突然醒悟为什么江湖人觉得剑比到多了一分气象,郁秋桐的剑仿佛沉沉暮霭尽头漏出的一线天光,引领她走上了那条崎岖之路。

      然而后来变故迭生,岁月倥偬而过,两鬓添霜,南宫牧终于能够潜心探寻。她隐居海滨,时常独坐于海边礁石上,看潮汐来去,观日升月落,听鹭啼鸥鸣,悟万物始终。她把海的博大湠漫尽数融入刀中,故名“沧海刀法”。

      仪霏想过很多遍南宫牧的刀法如何精妙,才能令那位桀骜的东瀛刀客心甘情愿发出“刀术无极”的感慨,他想象不出,可是刚才那一刹那,他从南宫蕴那尚未成熟的刀法中窥到了吉光片羽,那是至渊至阔的一刀。

      南宫蕴用的刀固然普通,钢铁却总是胜于普通木头的,仪霏手中的树枝终于承受不住,“喀嚓”一声断裂。这对仪霏毫无影响,他随手扔掉断枝,指尖腾起茫茫剑气,比之用树枝挥出更得心应手。

      南宫谨曾评价仪家的武功有回风舞雪的风仪,此时仪霏虽然身着粗布衣裳,但姿神从容隽爽,仍是清贵的公子韵度,静若春柳,动如鹤雪,另一只手浩荡内力涌出,当真凄神寒骨,南宫蕴瞬间能对那些被冻死的蚊蝇感同身受,运力抗衡片刻,终究承受不住,松开了手——他再不松开,怕是手要和刀柄冻结在一起了。

      仪霏见他撤刀,也收起了剑气,化指为掌,寒意森然。明明太阳还停显眼的位置,热气也没消散,被笼在他掌风中的南宫蕴却觉得已经到了寒冬腊月。仪霏的历落风范他还是很欣赏的,可是眼下实在分不出精神赞叹,只能连连后退。

      两人双掌交错,下盘争锋,如蝴蝶穿花,风拂柳梢,顷刻间又过了十多招,南宫蕴略有不支,仪霏劲力未来得及手,看他往后踉跄数步,赶紧贴身而上,一手搂他腰,一手垫他的后脑,防止直接撞上墙。

      于是便成了南宫蕴被仪霏完全搂在怀里的姿势。

      刚刚拆完招,仪霏还好些,南宫蕴汗涔涔的,呼出的气都带着火,两人的气息交织在一块,更是让人燥热。

      仪霏目若秋水,凝睇温声道:“你没事吧?”

      “我……我……”南宫蕴忽然心跳如擂鼓,猝不及防地推开他,逃也似的往灶房跑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Chapter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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