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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自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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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4年7月13日
“我们什么时候一起逃走……主人?”3M在Jack耳边低声说道,最后一个称谓被他故意压低了音调。他们赤裸着,她的双腿环绕着他,像是为他搭建的摇篮。尽管昨晚的亲密让她思绪飘忽,Jack还是立刻清醒过来,心中涌上一股不安。
她翻身将他推开。“你他妈到底有什么毛病,3M?”
“我只是……不想你们一破解完中脑边缘系统的那套东西就把我丢下。”3M的手指划过她胸口一道瘢痕的弯曲边缘。她身上还残留着他的汗水,微微潮湿。“我留在这儿还能干什么?”
他们躺在一张拉开的沙发床上,旁边堆着旧服务器和制造机。连续两天的编码和测试让Jack身心俱疲,她本该在睡觉,而不是和他亲热。她在3M的怀抱中扭动着身体,翻身去自己的背包里摸索能集中注意力的药物。她找到一片泡罩包装,从中扣出一颗银色闪亮的盗版“警醒因子”,吞下后就能清理脑中杂念,重新投入工作。
可药效上来后,她脑子里全是3M的事。
“要不我给你买个加盟权?我手上有钱,能给你办个基础市民身份套餐,让你能在萨斯卡通打工、上学。如果你想搬去‘区域’别的城市,升级费用也不高。”
3M撑起上半身,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那你自己也在这儿有加盟权吗?”
“我以前住在这儿的时候办过。现在我有的是国际企业加盟权,在五个经济联盟内都受保护。去哪儿都行。”
尽管她这一生违法无数,但Jack从没在没有加盟权的状态下生活过。她父母在她出生时就给她买了一个。他们家有个家庭套餐,保证所有Chen家的孩子都能拥有财产、申请工作、上学,或者搬去其他城市。尽管Lucky Lake很小,但好歹是个注册城市——靠本地加盟交易的收入来养警察、急救人员,还能定期喷洒尘网颗粒,保证设备网络连接稳定。
如果她家没有那片成功的农场,Jack十八岁的时候就可能没有加盟权,也别指望能找到工作,除非签合同劳工。她以前上学时就认识几个这样的孩子,大多数是原住民,被送去北边做生态维护或矿工合同工。几十年来,她头一次想起校长当年怎么说这事,说那是“文化熏陶”。签约的孩子会被安排住在靠近原住民传统聚落的宿舍里,一边工作一边“沉浸式体验祖先的传统土地”,赚取他们的加盟权。Jack已经多年没想过这些老同学了。现在校长的话在她脑中回响,她看着3M的脸,才意识到那简直是一派胡言。那些孩子里,可能有人死在北极海岸边,连“自己”都没拥有过。她突然开始想象:在契约劳工体系中,会不会也有盗版的存在?那种“非官方”的逃脱路径又是怎样的?
3M翻过身仰躺着,望着天花板上织入刚性板块的电致发光纤维。
“好好想想吧。”Jack坐起身,拉上连体衣的通风口。“萨斯卡通这城市不错,能获得身份也不赖。”还没等3M开口,她便沿着阁楼的梯子下去了。
Med正在她的工作台前,四周是零乱摆放的制造机和样品冰箱。那机器人正对着掌心里一只小白鼠说话,而David一旁神情严肃地看着。此时是清晨五点四十五。
见他们都没搭理她,Jack硬着头皮说了句:“你在跟那只老鼠说什么?”
“我们在确认是否删除了正确的记忆。”David一边回答,一边调出一副老鼠大脑的投影。那大脑图像悬浮在桌面上,缓缓旋转,如篮球大小,色彩交错地闪烁着,代表着神经通路与分子变化。“我们用Xacury让Beady对Cohen教授的声音上瘾,现在再在它被Recton影响的状态下重新引导这个成瘾过程。”
“警醒因子”让Jack的脑子变得清明,但她还是打心底感谢Catalyst及时带来了咖啡和百老汇合作社蒸出来的热包子。此时实验室没人值班,可Recton团队仿佛都认定这个项目非比寻常。它甚至给Med争取到了梦寐以求的实验室职位。而且Jack的神秘出现,以及Krish的参与,也让这件事显得更加特别,值得他们通宵奋战。
“你难道不吃不睡吗,Med?”Catalyst一边笑着问,一边将一块热腾腾、洒着肉桂粉的面包往嘴边送。
Med把Beady放回她旁边的小笼子,语气轻松地说:“不吃不睡。我是个机器人。”她说“机器人”这词时语气太正式了,听得出不是在开玩笑。
Catalyst的动作顿住,面包悬在半空。“你真是?那你是怎么当上教授的?”
“你没听说过安克雷奇的Cohen实验室吗?”David语气得意,仿佛能向研究生炫耀自己懂得更多。“他们造的生物机器人从小就像人类一样被自主抚养。”
3M这时从阁楼下来,从袋子里拿了个包子,还刻意推开David,动作带着挑衅。“是吗?”他语气里带着嘲弄,目光直视Jack。“人类就是这么‘自主’成长的?”
David有点懵,但显然觉得自己得回应,毕竟提问的人看起来不是实验室的正式成员。“是的。”他说话时带着些许高人一等的语气,“人类繁殖不需要投入太多成本,因此只有在成年后,才会‘选择性’地成为契约劳工。”
“谢谢你给我补了节‘财产学’的课,亲爱的。”3M从桌上拿起一台闲置的移动终端,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实验室。
“有时候你真是个傻逼,David。”Catalyst咕哝道。
“你也一样!”他立刻回嘴。
Med耸了耸肩,继续分析从本地网络获取的实时影像数据,数据源来自漫布在Beady大脑中的微型设备,它们如液体般扩散,在记录Recton影响下的脑部活动。她将数据同步到一台他们建好的全息桌面上,快速地一挥手便切割出一个3D模型切面。
Beady在笼子里发出一阵挠动声。
这时Krish也赶到了,也带来了咖啡和包子。他像个学生似的坐下来,一边吃早饭,一边在桌面上敲出几行指令。“情况怎么样?好像有了新数据?”
Jack挥手,把一些未处理的脑部切片划给了Krish。
“我刚看到3M拿着我们实验室的一台移动终端出去了。他在干什么?”
“我想……他正在‘学习’什么叫自主。”Med答道。
3M在下午早些时候回来了,穿着一件褪色的萨斯喀彻温大学连帽衫,看起来没那么阴郁了。Jack冲他点点头,他也回了一个点头:早上的争执算是过去了。那场对话改变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让这一切看起来不那么绝望。
Beady的状态也好多了。他们似乎成功地编辑掉了让它不惜一切代价追寻Med声音的那段记忆,它的多巴胺受体也在顺利恢复。
Jack对众人说:“我觉得我们可以开始小范围上线了。把Recton的代码库发布出去,看看反馈怎么样。”
Med抬头道:“我从没这么发布过一款药物——没有经过任何临床试验。”
“我们已经知道Recton在模拟环境和Beady身上有效。”Jack拍了拍老鼠笼顶。“这是一个好的起点。接下来我们会看看医生们在那些濒死患者身上的测试结果。”
“所以说,这是一次非正式的第一阶段药物试验,看看它对人类是否致命。”Med若有所思地说。
“确实有一点几率会死人。”Jack点头。
Catalyst插话道:“那是所有药物都有的风险。像Xaxy这种公司经常把没试过的东西直接推向市场。他们只要是由持证的Xaxy服务提供者来用药,就能拿到豁免。”
“但我们这些服务者可没办法像Xaxy那样,拥有那么多医疗设施。”Med皱眉。
“这基本就是开放药业的运行方式,Med。”Krish语气温和地说,“而且我想你已经知道有一群高风险对象。”
所有人都看向了Med。她是Recton项目的负责人,没有她的最终同意,谁也不会擅自行动。
“好吧。”
众人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
“那谁来写文档?”欢呼瞬间变成了哀嚎和笑声。最后David自告奋勇,而Catalyst说她会整理一个要联系的自由文化组织名单。Med和Jack则去了Krish的办公室,准备联系Med在黄刀镇的前同事,开始那场非正式的第一阶段试验。
不到一分钟就收到回复:黄刀镇还有六个病人,仍深陷强迫清洁、数据录入、甚至搬运货箱的行为之中。医生们想要Recton的技术规格和文档,Med以前的导师还承诺会把所有测试结果都发回随意实验室。
就在这时,Catalyst小心翼翼地敲响了玻璃门。“抱歉打扰,但我刚在伊卡卢伊特的基因工程服务器上看到一条非常奇怪的消息。”
Jack和Krish对视一眼。
“你什么意思?”Med问。
“有篇文章说,那场太阳能农场爆炸其实是IPC在北部地区搞的一场猎巫行动,目标是疑似的专利海盗。”Catalyst顿了顿,有些内疚地看着Jack,“其中一个人叫Jack,照片看起来……有点像你。”
没人说话,于是Catalyst又小声开口:“你是“苦胆药丸”里的Jack船长吗?”
Jack和Krish爆笑出声,开始演起他们几十年前就练就的分散注意力老戏法。只要有权威人士或者外人问起苦胆药丸,他们的掩护方式就是表现得难以置信。他们总能让这一切看起来不那么刻意。
“我确实叫Jack。”她带着笑容说,“但我可不是什么队长。”
“我简直不敢相信IPC还有在管苦胆药丸这档子事的人。”Krish笑着说,“都解散多久了?”
“二十七年。”Med答道,随后为了回应自己说得太精准,又补了一句,“我小时候在Cohen Lab服务器上读过本地拷贝。”
“我明白了。”Jack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