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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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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小白生平第一位先生,是刘管事身边的得力助手,绿冠。
绿冠深得刘管事不苟言笑的真传,见着毛小白,眉毛眼角耷拉着,活像毛小白欠了她几百两银子。甚至连个正眼都不看她,仰着下巴说:“奴婢奉刘娘子的命令,教姑娘读书识字,姑娘底子浅薄,在读书一事上,做不得一步登天,先把简单比划写好了。再说其他。”
绿冠身后跟了个脸嫩的小丫头,约莫才十岁左右。怀中捧着一本薄薄的字帖,以及一大摞泛黄的草纸。
绿冠说:“毛姑娘,自古读书识字就很费钱。这些草纸笔墨,都从你的月银里面扣。所用的东西,都是最便宜的,不会扣太多,姑娘也不必稀罕这些子不值钱的东西,耽误了学业。”
“再一个,大家族的孩童,大多三四岁就启蒙念书,姑娘已过二八年华,现在读书确实晚了些。但勤能补拙,以后姑娘能走到什么程度,就看姑娘的造化了。”
毛小白双手相扣,放在小腹,态度十分恭敬,“小人敬遵娘子吩咐。”
毛小白如今住在西厢房的抱厦中,住处倒是宽阔了很多,甚至还有一个小书案。小丫头就把字帖草纸等物放在书案上。
绿冠让毛小白站在书案前,在身侧指点她执笔姿势。
五指执笔,手腕悬空,以手臂带动手腕的力度……
如何落点,如何起笔转折……
毛小白以前干完农活,就去找邻居的绣娘奶奶。绣娘奶奶偶尔会教她识字,她就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写多了,就记住这个字的外形和读音。
但用毛笔写字,是第一遭。
颤颤巍巍地落下笔,一道长长的“横”,写的歪七扭八。
毛小白咽了口涂抹,“绿冠姑娘,小人不是有意抖,实在是……”
绿冠虽然看着严厉,但不是不讲道理,“姑娘莫要着急,你下笔不稳,不是有意颤抖,而是手上没有力道。”
毛小白再次尝试,写出的比划,仍是抖,像老鼠爬过的一样,丑的不能看。
一连写了十张大字。
绿冠用镇纸压着这几张纸,说道:“毛姑娘,今日是你第一次学写字,主子宽容,允你半天假期。但不要忘了,你能学写字,是主子的恩典,千万不要弄混自己的身份,把自己当千金小姐,一味把习字当成正业,而忽视了本职。”
毛小白连忙福身行礼,“小人不敢。”
绿冠点点头,“我且和你说说我的规矩:我每十日,有一天调休。调休这天,我来教导你习字。十天的内容压在一天教,你用心记。若是没记住,也就没记住了。明白吗?”
毛小白行礼应是。
绿冠又拿出几张草纸,一口气把基本比划的写作技巧,都教给她。留下十天的作业,带着小丫头离开。
毛小白把八张模板图样一字摆开,分别是横、竖、勾、撇、点、捺、横折钩、竖弯钩。
她以前做绣样子的时候,有意锻炼图形记忆能力,她想着,若是把这些图案,用刺绣的法子做出来,会是什么样……
想着想着,就入神了。
外面有人传唤,“毛姑娘,主子找!”
毛小白赶紧把半张图样收好,循着声音跑出去。
院中站着一个身穿短打的圆脸男人,笑眯眯看着她,“毛姑娘,小人名叫王实,旁人都叫我石头大哥。”
若是王虚在,肯定要损一句:很多人叫他石头老弟。可惜王虚不在。毛小白就老老实实唤了一声“石头大哥。”
王实说:“相爷吩咐我过来,和你一同伺候……白公子。”
毛小白低着头,心尖动了动。
不知是不是错觉,听王实说“相爷”的语调,她觉得很熟悉。但她确定,她以前从没见过王实。不知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王实在前面领路,眼角打量毛小白的反应。
昨夜下了一晚雪,院子里积雪未消,呼出的气都能结成白霜,这个姑娘低着头,睫毛上拧成浅浅的白色,每一次眨眼睛,就像振翅欲飞的蝴蝶,骚的人心痒。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庭院,走到院子的正屋廊庑之下。
王实说:“白公子是相爷微末时结交的友人,以前也在相府小住过,便是由我伺候的。这位公子,生性喜洁,不爱说话,你每日做完自己的活计,默默退下,不要多事。再一个须得注意的是,这位公子,非常忌讳……”
对她耳语,“提到他的长相。”
毛小白谨慎地应是,实际上,眼睛眨呀眨的,暗道:石头大哥,你确定你说的,都是这位白公子的癖好?
两人打帘进门。
正对着门口的,是一副春江花月夜的刺绣屏风。
屏风左侧,垂着重重珠帘,室内不可见。
视线右转,是一个多宝阁,上面摆置了若干摆件,最为醒目的,是一寸多高的画舫玉雕。
绕过多宝阁,是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一个玉色裂纹双耳瓶,里面空空如也。
桌子正对窗棂,墙上钉着十几张尚未装裱的书画。
王实说:“白公子身上没有世家子弟矜娇的作风,不喜人贴身伺候。房里叠被铺床的活计,你不用做。每日把书房和卧室打扫干净,适时添茶倒水,炭盆里快空了,加上几块炭火。每日的活计就这些。不费劲,但得多用心。”
毛小白欠身行礼,“小人明白。”
王实摸了摸只长了胡茬的下巴,“毛姑娘,咱们都是伺候主子的下人,没必要太过拘谨,你既然叫我一声石头大哥,我就托大些,私下叫你一声妹子。”
毛小白抿嘴笑了,嘴角陷出一个小窝,甜甜的。
“好,石头大哥。”
王实连连干咳,拱手行礼,“妹子,我和你轮流伺候公子,以后,就多多指教了。”
毛小白捂着嘴笑了,学着戏文里拽词,“既然已经兄妹相称,真难为你多礼至此。”
王实眼珠子一转,从怀里掏出一个猩红色的巴掌大小的盒子。放到毛小白手上,“哥哥手上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盒手油膏,是主子赏赐下来的。哥哥是个大老粗,用不着,倒不如孝敬妹妹,祝妹妹养出一双美手。”
毛小握着盒子,听他说“美手”,意识到他在盯着自己的手看,双手立刻背到后面。
王实发现自己热情过头了,摸摸鼻子,“公子去门口接贵客,此时快回来了。我去迎接公子。这里你先照看着。”
说完,一溜烟跑了。
毛小白看着精致的盒子,暗自咬唇。
饭婆子说,漂亮的男人会骗人,让她找一个踏实男人过日子。她相信过来人的眼光,牢牢把这句话记在心上。
所以她提醒自己,要和小白公子保持距离!而这个石头大哥,看似和她一样,都是下人,但通身的气派,根本不是一个普通下人能拥有的。
以貌取人,妄自揣测,都是大忌。她吃过一次亏,就得长记性。
毛小白把手油膏塞进腰带里,告诫自己,该是你的,不会跑,不该是你的,不要强求。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日子会越来越好。
一抬头,看到空空如也的双耳瓶,就觉得打眼。
这瓶子里面,是不是该摆些东西?
按理说,王实是伺候惯主子的人,这么明显的破绽,不可能没注意,他走之前说,她先照看这里,是不是暗指,让她摆置这个空瓶子?
毛小白咬了咬指节,想明白这一层,抱着双耳瓶出门。
院子里挺立着翠竹,在入门的院墙旁边,悄然长了一株梅树。梅树枝干遒劲,黑压压一片,只有伸出的两根枝丫,打出了花骨朵。
毛小白本想把花枝折下来,但折下来之后,这株梅树再没花了,未免可怜……
她盯着梅花犹豫纠结时,裴璎抱着玲珑进门。
玲珑怕冷,紧紧缩在他怀中,小爪子勾在他衣服上,轻易扯不下来。
裴璎揉着它的耳朵,余光看到墙边的毛小白。
问随行的王实,“那丫头在做什么?”
王实眯着眼睛远眺——
哎呦,那丫头怎么抱着瓶子出来了?难道要往里面插花枝?快算了吧。有玲珑这么个祖宗在,所有花都逃不过被摧残的命运。主子也知道玲珑顽皮,早有明令,不摆任何植物。
裴璎驻足,停了片刻。
就见院墙上的积雪簌簌落下,被风一吹,胡在毛小白脸上。
毛小白以手做扇,使劲在脸前扇。倒是和昨日厨房里生火的情景很像。
裴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捏着玲珑的肉爪子,硬生生把它扯下来,塞到王实怀中,“送一件锦裘出来。”
当下举步朝毛小白走去。
毛小白没防备院墙上的雪落下,被迷了眼。使劲揉眼睛,不妨猜到地上的碎石块,脚步一歪,就这么要摔倒。
她吓得惊呼,紧紧抱住怀中的双耳瓶。
却跌进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红着眼睛抬头,看清来人,毛小白急吼吼推开他,欠身行礼,“小白公子。”
裴璎明知故问,“天寒地冻,你跑出来做什么?”
毛小白说:“小人看公子书案上摆着一个空瓶子,就想折花枝做装饰。”
裴璎说:“兜一室梅香,倒是雅趣。可惜这里是竹园,不是梅园。你怕是折不到梅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