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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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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小白飞快看了眼枝头上颤颤巍巍的花骨朵,略微错步,和他拉开距离,依旧恭敬地低着头,“院子里梅枝确实太少了。”
裴璎垂眸,看到她冻得微红的耳朵,想到刚才还在怀里的玲珑。那只猫也是如此,遇到冷的天气,就把自己缩成一团,耳朵上覆盖着薄薄的白毛,但他仍能看清它微红的耳尖。
裴璎语气柔和了很多,“旁边便是梅园,我带你过去折花枝。”
毛小白迟疑了一下,“不经主人同意,冒然去别的院子折花枝,这样好吗?”
裴璎暗道:别看这丫头行事冒失,所思所虑却很周全。
“折花枝本是雅趣,即便此间主人知道了,也只会欣赏我率性而为,不会责怪。”
毛小白不太理解这个思路,“您不问自取,为什么主人家不会责怪?”忍不住抬头看他,皱着眉嘟囔,“是因为这个雅字?若是责怪了,不符合雅,会被说成俗人?”
裴璎嘴角微翘,眼中流露出赞许的意味。
这时,王实抱着一个大包袱过来,脚踩在雪地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他的喘息声也很粗重。
“公子,小人在箱子中寻不到锦裘,只有这一件半新不旧的裘衣。”
毛小白看向这个包袱。
葱绿色的布料,四角交叉打结,里面露出一片猩红色。
裴璎目光一闪,“府库里只有这件?”
王实想起刘管事说的“不要惊动旁人”的吩咐,根本没开府库寻找新裘衣。而这件猩红色的裘衣,却是裴璎几年前奉命出示北疆时所穿。不过北疆天寒地冷,裴璎穿过一次,就收起来,改穿当地皮子做成的衣服。
可两军对战时,裴璎总不能穿北疆风格的衣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天他穿着厚厚的棉衣,肩上披的,正是这件猩红色裘衣。
毛小白不知道红裘衣的来历,心中嘀咕——
客居友人府中,居然还挑三拣四,一点都不客气!
更何况小白公子身上这件缀着孔雀尾羽的裘衣,在日光下异常华美,领口还绕了一圈上好的狐皮。这样好的裘衣,非大富大贵之人不敢拥有。必然是相爷赠与他的。
但他却得陇望蜀,有了一件好裘衣,还要求府中下人再开府库,寻找新裘衣。
若是她接待这样挑剔的客人,肯定心里发苦。
想来相爷也有同样的感慨。
小白公子这样行事,久而久之,必然有损人缘。
毛小白笑嘻嘻地说:“小白公子,我瞧这裘衣的颜色,和枝头上的梅花十分像,都好看得很,你为何嫌弃这件裘衣?”
王实头腰驼得更弯,头垂得更低,裘衣便捧得更高。
裴璎侧头看毛小白,“你喜欢这个颜色?也是,女儿家就喜欢艳色。”
说着,解开包袱,抖开裘衣,撑开衣服,举着半空中,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王实赶紧说:“姑娘,快穿上,别冻着了。”
毛小白抱着双耳瓶呆愣,“给我穿的?”
裴璎眼波流转,仍旧清冷,但毛小白总觉得他眼睛会说话——不是给你,难道是给我?
毛小白反应过来,他如此挑剔是为了她,心里有些忐忑。
“小人身份低微,配不上……”
听到拒绝的话,裴璎把红裘衣扔到王实怀中。
王实心里发苦,姑奶奶,主子恼了,这时候您就别谦让了。
赶紧抖开裘衣,搭在毛小白手臂上,低声说:“妹子,公子体恤,你不领情,就是不识好歹了。”
说着,拿走她怀中的双耳瓶。
毛小白扯着衣角,把裘衣披在身上,系好结扣。
一阵风吹来,墙上树枝上的雪纷纷落下。
毛小白赶紧把后面的兜帽戴上。
兜帽压在她额前,于她下颌处投下一片阴影。
裴璎刚才还恼她不识趣,现在又觉得大大兜帽下,她那张小脸娇俏可爱,袖手转身,衣袍拂过地面。
王实把双耳瓶放在毛小白怀中,赶紧跟在裴璎身后。
裴璎脚步微顿。
王实摸摸鼻子,弯着腰,飞快回头,给怔愣的毛小白打手势。
毛小白愣愣地点头,小跑着跟过去。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迈过门槛,往旁边的梅园而去。
王实吁了一口气,暗道:主子,您这样冷着脸,是讨不了女孩子欢心的。奴才一定竭尽所能,帮您一把。
灵机一动,转身回书房,收拾出文房四宝。小跑着去梅园。
梅园和青竹园虽然挨着,但开门的方向截然相反。从一道门到另一道门,须得穿过大半个花园。
花园中积雪皑皑,草木亭台如冰雕玉砌。比较宽敞的石子路上,已经被来往的下人踩出黑色的泥污,其他地方,尽是一片雪白。
裴璎全身上下干干净净,专挑无人踩过的地方走。他穿着皮子缝制的靴子,一个一个脚印,踩得很结实。裘衣从雪地上拂过,衣袍下摆沾了雪沫子。
积雪厚度埋到毛小白脚踝的位置。而她只穿了单层布鞋,若是像裴璎那样走过去,鞋子肯定会湿透。这么冷的天气,估计湿鞋会冻在脚上。
她便踩着裴璎的脚印,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裴璎个子高,腿长,迈步大,因此步伐的间距也大。
毛小白从一个脚印跳到另一个脚印,甚是吃力,喘息声越发明显。
裴璎停在前方,回头看她。
四周晶莹剔透,小丫头披着红裘衣,一蹦一跳时,长辫子也跟着颤动,活脱脱一只矫健的小麋鹿。
裴璎眼神柔和,嘴角微翘,继续往前走。
毛小白暗自叹息:小白公子看她走的这么辛苦,故意停下等她,但怎么不把步子迈得小些,反而迈得更大?这不是专门让她出糗吗?
转而又想,还好有小白公子在前方打头阵,不然今天雪地一行,绝对让她吃够苦头。说到底,她还是该感谢他。
穿过半个庭院,迎面是一个池塘。
池塘上结了薄冰,冰面上落着厚雪。从冰雪中挺立而出的芦苇枯杆,在惨白的日光下,极有韵致。
这一副景致,若是在精通诗词的骚人墨客眼中,必然要成为竞相吟诵的主题,裴璎也不例外。但今天是那个丫头跟着,他无暇整理文思,就站在湖边,略微整理凌乱的孔雀裘,顺便等她跟上。
而他不远处,是一截台阶。由台阶能上五孔桥。
毛小白在雪地里跳着,明晃晃的白光刺得眼疼,她抬手挡在眼前,护着眼睛。极目远眺,只见平坦的湖上,架了一做精致的五孔桥。五孔桥上柱子高度,大概只到小腿的位置,上面隐约有刻纹,相邻两根柱子间还拴着铁链。铁链上挂着小铜锁。
桥上积雪未消,视野苍白宽广,只觉得疏远寂寥,那个穿着孔雀裘的男人立在桥下,活脱脱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毛小白狠狠闭上眼睛,把这幅画面甩出脑海。再睁开眼,揉了揉脸蛋,咧嘴笑了一下,没心没肺的,加快脚步跳过去。
眼看毛小白就要走到他身边,裴璎扭头继续往前走,走的脚步还比较快。好像刚才停留等人的,不是他。
踩上石阶,裴璎右脚打滑,身体晃了一下。
毛小白跟在他身后,虚扶住他手臂,“公子。”
裴璎睫毛一抖,冷冷地看着她,“我会摔跤?”
青石板本来就滑,落上雪肯定更滑,走不稳自然会摔跤。不过看他这一幅仙风道骨的招摇模样,肯定和摔跤狗吃屎的形象不沾边。
毛小白把各种想法在心中转了一圈,收回手,脸上挂着笑,恭敬地说:“小白公子天人之姿,怎么可能会摔跤?若是真摔,那也得是小人摔。”
裴璎从上到下打量她,看到她单薄的布鞋,眉头皱了一下,又舒展开,“你小心些。”
说完,甩开袖子,翩翩然上桥。
毛小白心中嘀咕:他一脸不愉,是提醒她,还是嘲讽她?
这边,两人一前一后,小心谨慎地上桥。
那边,王实提着箱笼,抱着暖手炉追出来。远远地看到,冰雪世界中一红一绿一低一高两个身影,暗自感慨,这么美的景儿,若不画出来,真可惜了。可惜他手笨,画不好……
王实追到桥下,那两人已经走到梅园门外。
王实喘着粗气,小跑着追到梅园门外,那两个人已经进了院子。
十几株梅树组成的林子里,风吹起碎雪,送来缕缕幽香。
男人站在女人身侧,低头和她说了些什么。
女人低着头,把怀中的双耳瓶捧出来。
男人伸出纤纤玉手,轻折枝丫。
约莫是舍不得鲜艳的颜色,又收回手。接过女人手上的双耳瓶。
女人转身,咔咔两下,手上多了两枝花枝。
王实露出慈母般的和蔼笑容,心里滚烫滚烫的。
多般配的一对,实在太好了。
而实际上——
裴璎说:“把这根梅枝当柴火烧,能用吗?”
毛小白想起昨晚那个除了眼睛和大白牙之外都是黑的人,忍笑低头,“约莫不行。”
裴璎眼神睥睨,下巴轻抬,“没用的东西。”
毛小白不知道他是说自己,还是说花枝,便抿着嘴,不吭声。冷眼看他怒足劲儿和花枝较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