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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山鸡昼鸣宫中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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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前一日才看了刘家荣归,到了第二天,刘家亲眷上门,依旧锣鼓喧天。
赵夫人看到了迎客回门歇息的希望,不安分的心思又重新活络起来。
她马上皱起眉头,语气发酸地指着对门抱怨:“人人都说林家高门显贵,女儿知书达理。老太爷的车驾马上要到了,这‘知书达理的林家媳妇’却连个人影子都不得见。早知道,还不如从村子里娶个手脚勤快的,说出去也有些真拿得出手的好品行。”
刘文杰动了动嘴唇,看了自己母亲一眼,又沉默下来。
林斓美丽文雅,冷淡寡言,符合他对贵女的一切幻想。
新婚之夜,将这样的女人压在身下,看到她痛呼时蹙起的秀眉,从未有过的满足充斥在刘文杰心中。现如今,即便林斓依旧看不起他,但只要林斓还是他刘文杰的妻子,刘文杰就有把握,林斓迟早会为了膝下有个孩儿,来找他低头求欢。
那时候就轮到他拿捏林斓了。
他耗得起,不必急于一时;但若母亲愿意狠狠大闹一场,让林斓为了维护名誉和脸面低头,作为受益人,刘文杰也不想阻拦。
为着几分私心,他闭口不言。
刘侯直接一脚踩在老妻脚背上,还不客气地碾了一圈,压着声音训斥:“无知恶妇,你忘了七皇子如何警告咱家了吗?儿媳妇是陛下拉媒保牵的,咱家怎么对儿媳妇就相当于怎么对待陛下。忠心敬着还来不及,你还生事!生怕七皇子回宫时候,不对陛下说咱家坏话吗?”
成婚多年,赵夫人少有被丈夫指责的时候,眼下当着一群下人的面被呵斥,更加委屈。
她反问:“陛下以孝治天下,对扶持他登基的嫡母孝敬有加,怎么到了咱们家儿媳妇就能任意妄为,骑在婆母头上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陛下当年孝顺嫡母,那是因为庶子上位,皇位不稳。
现在稳定了,朝廷上哪里还听得见太后的声音?
现在陛下要求自家对他赐婚的贵女厚待,有什么问题!
刘侯脑中飞快闪过分析,可到了张嘴的时候,脑子却猛地被一阵冷风吹清醒了。
这些话,一句都不能在外面说,甚至就算和老妻单独在房间里,都不适合说;否则以赵氏那个嘴巴没有把门的性子,指不定出去乱说什么,给家里惹祸。
刘侯只好粗暴地打算赵夫人地话:“我不管你说的那些,再让我听见一句,你想磋磨儿媳妇的话,你就去给我跪祠堂!”
刘侯到底是死人堆里滚过的,身有煞气,不发怒的时候看着沉闷,一瞪眼睛就吓得赵夫人腿软。
靠着徐嬷嬷的搀扶,赵夫人才没摔倒在地。
她捂胸口,心脏剧烈跳动,几乎套从嘴里跳出来。
惊吓过后,赵夫人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她声音发抖地反问:“婆母在的时候,我尽心尽力伺候婆母,现在,我还要尽心尽力伺候儿媳妇。你就是这个意思是吧?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赵夫人再也顾不上维持脸面,提起长袍下摆,不管不顾地转头就走。
刘侯一把抓住赵夫人手臂,强行把人扯回来。
父亲和兄弟姊妹们即将抵达,他一辈子只有这么一次在亲人面前炫耀的机会,赵夫人不但不帮他保全脸面,竟然还要敢在这时候闹起来。
七皇子回京向陛下告状的焦虑混合了妻子不理解自己的烦躁混合在一块,在这一瞬间彻底爆发。
刘候抓着赵夫人双臂,怒道:“你闹什么!我母亲在世时,可曾可以磋磨过你?家中活计哪一样不是她和你一起做的。现在轮到你当婆婆,就非要对着惹不起的贵人,摆婆婆的款。家里这么多丫鬟婆子,难道还不够你耍威风么。今日你若不能当好侯夫人,明日我递折子上京,求陛下也为我保媒,再娶一房,另外生几个算了。”
赵夫人这下子彻底呆住了。
她愣愣地看了刘侯半晌,喃喃道:“是啊,婆母没有亏待我,但她有好几个儿媳妇,你弟弟们的妻子寒冬腊月都缩在屋子里烤火,只有我随着她坐在院子里,用冰冷刺骨的井水一件一件清洗全家的衣服。”
她举起一双骨节变形的手,几乎把手印到刘侯脸上:“你看呐,你看看,这就是你们刘家的重视吗?你看看谁想要你娘给的重视!”
赵夫人钻起拳头,指着刘侯,顾不上脸面了,掐着腰骂:“你刘家的富贵,我享受不起。糟糠妻子都想下堂,那你就去写奏章啊?你这不识字的,敢不敢把心里的龌龊话说出来,让代笔的替你一一写到奏章上面去,换来哪个倒霉鬼,日后坐到我这位置。”
“哼,你嫌弃我不能生,我前前后后为你生下七子二女。等我跟你离了,我再找个男人,一样能给对方绵延子孙。我倒要看看你还没有福份有新生的孩子落地。”赵夫人不管不顾地骂完,拔了头冠和凤钗摔在刘侯怀里,转身就跑回宅院。
站在附近的丫鬟婆子顿时都傻眼了,视线在刘侯和赵夫人钻回的府门口转,一时间都没了主意。
共苦之年,赵夫人都跟着刘侯挺过来了。
如今有个爵位豪宅,刘侯挺直腰板,没想到倒摆架子说了几句狠话吓唬人,就遭了老妻一通唾骂。
他伸长手臂对着庭院喊了几声赵夫人的闺名,院子里却还是静悄悄的无人答应。
仆妇们甚至低下头,生怕刘侯记住自己的脸,日后想起在众人面前丢丑,找他们不痛快。
刘文杰上前一步,解围道:“父亲,要不我去说几句软化,把母亲带回来吧?”
刘侯也反应过来自己丢了人,急忙转身站回原位,梗着脖子不承认:“她爱走就走,家里不会却她一个,日后有她后悔的。”
说罢,刘侯拂袖站回前排,挺直了脊背,一副完全没有被赵夫人刺激到的模样。
刘文杰眉头悄然缩紧一瞬。
他望了望空荡荡的门庭,又看了几眼父亲仍旧挺拔健壮的身形,眼中浮现出阴森的影子。
……祖父马上就来了,看不到母亲在场,必定要询问。
下人迟早会把今日父母口角传进祖父耳中,到时候,以祖父古板的性子,真会催促父亲停妻另娶。
对他有害无利。
父亲的爵位,或许,尽快传到他头上才好,反正他有陛下赐婚的京城贵女为妻,得到爵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刘文杰收回视线,缓步返回原位站定。
不多时,长街上传来响动,几架马车缓缓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
行至“穆安侯府”大门前,马车停下,下人迅速摆上准备好的脚凳。两个年方二八的丫鬟上前,笑着挂起车帘,从车厢里搀扶出须发皆白的老人。
老人和刘侯相貌相似,一看便知父子关系,只不过他眉心和嘴角都有着深深的竖痕,面相上带着严苛。
老人皮肤松弛,眼皮耷拉着。他抬眼转了转,略过刘侯与刘文杰父子,直接看向“穆安侯府”的匾额。
许久后,他面上的神情终于松动了。
刘老太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对下面伸出手。下人急急忙忙去扶,他却推开丫鬟,口中呼唤:“我儿,来。”
老人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透出内心激动。
“父亲?”刘侯显然没想到父亲会在这时候喊他,急忙上前握住刘老太爷的手掌。
那手用力抓住刘侯的手,捏了一把。手掌干爽有力,并且温暖,是刘侯从未享受过的父子温情。
刘侯激动道:“父亲,儿子已经收拾好了院落,只待父亲与儿子一同在正院同住了!”
刘老太爷却在这时松开手,脸上的笑消失得一干二净,直接摆手拒绝:“不必,老三为我养老,跟着我同住,我习惯了,就不和你们夫妻住一块……唉,你媳妇人呢?”
刘老太爷终于发现不对劲,视线左右搜寻,眉头皱了起来,不满道:“你媳妇和孙媳妇呢?”
刘侯:“……”
刘文杰:“……”
父子俩同时沉默,神情都如出一辙。
刘文杰最先反应过来,面色丝毫不变:“林氏体弱,一路辛苦,出京后就病了,眼下起不来身,还在房中修养。母亲,她……”
“赵氏也病了!”刘侯毫不犹豫地接口。
刘老太爷冷哼一声:“娇生惯养。”果真不再询问。
他下了车,回身招手:“老三,扶我进去。”
刘三爷急急忙忙跳下后车,小跑着赶到刘老太爷手边,托住父亲的手臂,搀扶着他往穆安侯府内走,进门后叫下一顿,轻声询问:“爹,咱们进去住哪儿啊?”
刘老太爷全部在意地继续向前直走,理所当然道:“儿子孝敬老子天经地义,我只住正院,否则就让我出去单独住。”
“是,爹,你慢着点,这地砖太滑了,小心脚下。”刘三爷低头跟上。
爷俩在几十步之后登党入室,坐在了穆安侯府正院厅堂的尊位上。
哭过一场的赵夫人从寝房出来,一打眼就看到了堵门坐着的刘三爷,登时发出一声尖叫:“混账,你怎么进到寝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