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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3岁-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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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堰塞湖、泥石流,这是撞了什么邪啊!
林莉翻身起来,第二条信息接踵而至。通知前线之类的紧急行动不需要他们,林莉需要丛的是和之前说好要来的公益组织、援助企业、对口援助单位、个人等等说清楚,不要再进来了。信息披露出去,也要预防他们看不到,或者说,林莉做的是刷好感度,即便人家知道,但和你主动通知关心也是两码事。
泥石流的威胁一出,里面真的毫无理由可讲,全部撤出来。
发生大灾之后,七十二小时是黄金救援时间。泥石流一出,整个政府系统又和之前发生地震一样,再忙碌一遍。
这回,林莉这样刚参加工作的小姑娘也不能躲在后方,一起上前线去。
林莉她被分在一个宣传小组,每天的工作是写各类简报、信息、报告。主责是这些,但副职比主责更重,因为女孩子亲和力强的原因,跟着驻村工作组深入农户,一家家劝说搬家。泥石流的危险已经被排出了,但灾后重建要进行异地搬迁、统一安置。所有人都知道,涉及到拆迁,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困难的工作。
白天下乡,晚上写报告。
乡村里,一楼开个卷帘门做小卖部,这个地方就是商用,旁边那间屋也有卷帘门,可只是作为库房和过道使用,就不能算商用。商用房屋和住宅房屋的赔付比例天差地别。再比如,门前那条水沟,按理说属于公共设施吧,可房主非说水沟上的水里是当初建房子时候抹的,那也必须算自己房子面积。再再比如,听说要搬迁,连夜在楼上搭起一层红砖房,地上落的水泥都还没收拾干净,非要算赔付,这怎么办?
当地政府工作人员,很多都是当地人,乡里乡亲实在办不下来。可没有一个当地人带着喊“叔”“姨”,也无法案开展工作。最后,只能把驻村小组配置成一半当地人,一半外地人。
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无赖,林莉也经历过高风亮节。
村西口的公路旁边,有家人种了一些豌豆和小树,异地搬迁的时候,地的主人找来,要求赔偿。正在和他们说话呢,一个披着衣服的老人家赶过来。“你个小王八犊子,之前这地修路的时候帟赔过一遍了,你现在还让人家赔,脸呢?要不要脸呢?”
一边说一边冲上来打他儿子,也就是那个要求赔付的人。
他儿子脸上挂不住,怒道:“爸,你老糊涂了吧,说什么呢!”
“老子才不糊涂!你没没良心的东西,赔过一遍你又要人家再赔一遍,占国家的便宜,休想!只要老子活着一天,你就休想!”
驻村工作组的人连忙上前劝慰:“老爷子,不生气,不生气,别打人,别打人,咱们有话好好说。”
“同志啊,我和你们说,这地不要赔第二遍。那兔崽子没良心,那是赔过一遍的啊!之前规划的国道从咱这儿过,已经赔过一遍啦!”老人家拉着其中一位同事的手说。
“爸,你脑子有毛病吧!又不止咱们家……咳咳,你高风亮节,总不能让孙子喝西北风吧。这穷乡僻壤,好不容易来钱,你往外面推,还想不想以后了!”
“以后,以后你个锤子!你老子在一天,你就不要想占国家的便宜!”
“老不死的,以后谁给你养老……”他儿子嘟囔,老人家听了,猛得扑上去,啪啪就是几个巴掌,在场的人慌忙冲上去拦住。
“你干什么,又摆你干部的架子,你要打儿子,就打死我算了。”老爷子的老伴从后面冲过来,一把拉住他。
这么多人围着,儿子也不能还手,呸一声吐了口唾沫:“你高风亮节,我看以后谁给你养老!”
“老子不稀罕你!”老爷子嗓门洪亮。
“儿子都有儿子的人的,你还打他,他不要脸面啊,你个老东西!”
“他就是不要脸。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他敢不服,户口本还在老子手里,老子还是户主!”
老爷子冲老太太吼了两句,捡起刚才打人弄掉的国防服,拍拍灰,重新正了帽子,背着手走了。
场面一时寂静,林莉以前只在电视上、新闻报道里见过这种场面,现实中还是第一次看见一心为公的。说句实在的,就是她面对这种情况,也不一定能抵制住土地赔偿的诱惑。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上万块绝对不是小钱了。
驻村小组的另一个老大哥解释道:“那是老支书,党员,参加过八/路/军的。这村子叫胜利村,解放时候才改的名字,老支书当年给军/队带路,帮他们在山里生活,那时候入的党。”
林莉回头张望,只见老支书穿着四个口袋的国防服慢悠悠往后走,老伴还在一旁抱怨。就是那种小领子,大扣子,胸前腰间四个大口袋的蓝黑色国防服,七十年代最普遍的装束。头上戴着军帽变种,也是那个年代干部的标配。时间过去四十年,衣服不时兴了,思想却时时新。
“觉悟和境界,是和咱们不一样。”不知过了多久,有位同事幽幽一叹。
果然戏剧来源于生活,不亲身经历,你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质朴纯粹、信仰坚定的人。林莉低头,触动很深。
有这样一位有威望、率先垂范的老支书充当定海神针,村里的搬迁工作很顺利做完了。老支书儿子口中“不止自家”也重新核查,是他们工作失误,有另外两家在几年前修公路的时候已经赔付过了。村子里消息灵通,只要有一家例外,很快就会传遍,让人有样学样。重新纠正过来,工作快速推进。
夜里,林莉总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位老支书给人的震撼不言而喻。若是在电视上、网络上看到,林莉只觉得肉麻做作,腹诽可能是炒作,吐槽太假了。可真在生活中遇到,脑子里总是想起老支书披着国防服背着手慢悠悠往回走的背影。他的儿子不理解他,放言不给他养老。她的老伴也埋怨他不给儿子面子,伤了孩子的心。
可他还是坚持不要重复赔偿。工作以来,被单调重复性工作、作妖不止的同事折磨得麻木的心,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我对国家有很多不满意的地方,我对政府有很多不满意的地方,我想建设她,我想改变她。
林莉睡不着,掏出数位板,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画下来。她是画少女漫的,从来没用漫画的形势表现过这种事情。最后,林莉还是忍不住,画了一张海报,那个久久不能忘怀的背影。
认真工作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林莉抬手摇晃僵硬的脖子,伴随着咔咔响声,一看,天都蒙蒙亮了。可林莉不觉得疲惫,直接把作品发到围脖上。她不准备那这些当做商用,发表在签约网站上,受众太小了。
老支书触动了林莉的灵感,回去之后,林莉连续画了好些驻村工作期间看到的场景。农家小院、花猫和中华田园犬,还有山村里与世隔绝、质朴纯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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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灾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大规模救灾活动持续三月,等雨季过去,灾后重建正是开始。这时候,林莉他们才能勉强松口气。不用没有休息日连轴转,不用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林莉也从村子里出来,重新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因果轮回、祸福相依,一次灾难,会把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小城推入全国人民的视野,然后迎来发展机遇,赶上各类建设高潮。
曾经让林莉吐槽过“乡坝”的那条泥泞公路,很快被改造成沥青路。林莉从旁边路过,发现售楼部外面还站着一位白色制服的保安,这是房子还没卖完的节奏啊?
“姐,你来啦,趁着现在便宜,正是入手的好时机呢!”售楼部比林莉第一回来更清冷,之前接待自己的那位售楼小姐居然还没辞职。
“外面看着你们还没关,好奇过来看看。怎么样,之前说的那套房子卖了没?”林莉笑问,好像真是来随便看看一样。
“嗨,姐,您是老熟人,我也和您说实诚话,这不是地震吗?房子还在手里。不过降价了,现在九十八平那套,只要三千一平,也就小户型在我们这里不好卖,不然早卖完了,您现在入手是最划算!还有一百一的、一百三的,几种房型都有。我做主,再给您少五十块钱,总价就少六千,您看怎么样?这已经是最优惠的了!”售楼小姐知道林莉最心仪九十八平那个户型。
“地震勒,恐怕都没人敢买房了。”林莉把这万能的借口拿出来用。
“瞧姐说的,再怎么震,还不是得住。现在真的是最划算了,不趁着其他人也这么想,房子什么时候能拿下来?”
“大多少人都不这么想吧。”林莉推辞着,不管销售怎么口绽莲花,只看他们主动降价就知道,房子真不好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