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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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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绵延的宫墙上光影流转,红色的墙和黄色的瓦渐渐混成一色,不知是余晖落在了地上,还是地上的色彩被收拢到天边,化成漫天的彩霞。
迎辉殿的大门敞开着,从齐膝高的门槛后面,窜出一条全身黝黑的猫,瞪着一双黄澄澄的眼睛,瞧见来人略略歪头,似乎在想这人是谁,怎么从没见过。
带路的大太监赶紧解释:“郡主,陛下最爱养猫,这是他最爱的一只,名叫‘小雪’,极有灵性,不会挠人。”
平阳郡主对猫不感兴趣,边走边往左右望,随口问上一句:“是小雪那天生的吗?”
大太监也不知道一只漆黑的猫为何叫小雪,想来是这原因吧,便应道:“也许是吧。您留心脚下,这就是迎辉殿了。”
平阳郡主仰头没望见匾额,又往后退,退到丹墀的台阶上,才能看见“迎辉殿”三个大字。
大太监在一旁耐心地解释:“郡主,这迎辉殿向来是大选时秀女终选和暂住的地方,也是唯一一个能让女子居住的前殿,只因天子无私事,选秀娶亲也是国事,便放在了前朝。皇帝在此选定后、妃,册封之后,后妃就可以移入后宫了。”
平阳郡主闻言又绕着宫殿前转了转,觉得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历来终选秀女都是三人,这回就郡主一人住,可是咱大周朝开天辟地头一遭。”太监笑眯眯地奉承着。
白简不用郡主吩咐,已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递给了太监。
这太监笑得越发卖力,对郡主道:“郡主若有什么只管吩咐,奴有幸伺候郡主,是天大的福分。奴这就去给您预备晚膳。”
平阳郡主在殿内站了会儿,蹙了蹙眉,这地方太空旷了,太阳还未落下去时还好,等天一黑,殿内阴森森的,郡主府带来的人不少,可一散到这大殿里,就显得孤零零的,连走路都有回响。
前殿说起来气派,其实并不适合住人。
晚膳来得很快,也很简单,一碟炒豆角、一小碗炒鸡蛋、一碗丝瓜汤,还有一碗白米饭。
送餐的内侍深怕她误会,摆好碗碟赶紧解释:“郡主,陛下登基后便下旨裁减后宫开支,除太皇太后和太后宫中可单设小厨房,其余各宫膳食一律由御膳房统一配送,养心殿的晚膳也是与这一样的。”
平阳郡主有些意外,举箸时想到竟与皇帝吃同样的饭菜,心下觉得有些别捏,本也不饿,随意动了几筷子,准备让人撤下去,不料旁边的内侍竟跪下劝道:“陛下有旨:‘饭菜不许剩’。”
这就好笑了,若是御膳房送来一桶饭,她也得塞进去?
不过平心而论,这两菜一汤一饭的量,应该是细细琢磨过的,基本上略略大于一个姑娘的正常食量,比她平日的量还少点儿。
可被人摁着头吃饭,感觉很不好。
平阳郡主一不小心就撑了,大半是怄的。
旁边的大太监知情识趣,对平阳郡主说:“这迎辉殿后面有一处高台,前年新栽了一片桂花树,今儿月色也好,郡主去瞧瞧吗?”
平阳郡主半讽半笑地问道:“这也是圣旨吗?”
大太监干笑。
这竟然真的是圣旨。
平阳郡主震惊了。
皇帝要见自己非得这样含蓄曲折么?
此时深秋,桂花树的绿叶间已冒出点点花簇,无风也有香气。
平阳郡主立在高台上四下一望,发现前殿这片实在太大,点了灯也不怎么亮,几点星火在黑夜里显得越发可怜。倒是旁边有一座气派的院落,里头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穿梭不停,但看不到牌匾。她回想皇宫全貌地图,推测应该是养心殿。
难怪约在这里。
平阳郡主在林中延挨,等了会儿,就听打了二更,人还没到。
这暴君如此勤政?
秋夜凉,平阳郡主有点儿受不住了,抱着胳膊问大太监:“陛下何时来?”
“啊?陛下?陛下要来?”大太监三连问。
“不是你说陛下的圣旨,要到这片鬼林子里来吗?”平阳郡主怒了,这么冷的天竟然还有蚊子。
大太监赶紧说:“陛下只说让您来这儿消消食,没说他要来啊!”
平阳郡主无语,对方好像真的没说,是自己脑补。
心气一泄,平阳郡主越发觉得冷得难以忍受,枉费她还化了妆、梳了头,还换了最好看的一套夏装,白天穿还好,夜里根本不御寒,她得到准信儿转身就往回走。
今夜无月,这片林子大,平阳郡主头一回来,那太监也不常来,三个人竟转了半天没转出去。
平阳郡主觉得今日诸事不顺,拉住白简停下来,又朝那不靠谱的太监喝一声:“别走了,停下。”
她四下望了望,都是没什么辨识度的树木,对白简和那太监说:“夜里不好高声,我们三人分开走,谁走出去了,学一声猫叫。”
白简说:“灯笼只有一盏。”
平阳郡主拿出火折子,转头看那太监,太监赶紧也从靴子里抽出火折子吹燃了。
然后三人朝三个方向散开。
走了没几步,平阳郡主回头一看,灯笼和火折子的光已被树遮住,已看不见了,只得继续往前。
“什么人在那边?”林中突然有人高声喝问。
平阳郡主一喜,眼见一盏灯笼幽幽地从林下穿过来,停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来的是两个人,一人弯腰提灯在前,一人落在后面,冷清地立在桂树荫下。
不等平阳郡主开口,她身后林中窸窸窣窣跑上来一个人,拉住她说:“郡主,郡主,我怕!”
白简是跟着亮找来的,没想到那亮不是郡主的火折子,而是灯笼,她认清灯笼后的两人,惊呼一声“啊!是陛下。”话未说完,人已经矮下去了。
平阳郡主略略一惊,赶紧也拜。
新帝李由检并未虚扶一把,让她免礼,就站在原地,冷冷地看她行大礼。
平阳郡主跪在地上,慢慢回过味来。
今晚这几出环环相扣,是巧合还是故意设计,说不大清楚,但她很清晰地感受到皇帝对她的刁难,或者说对他们这桩婚事的抗拒。
平阳郡主猜错了,今夜倒不是李由检有意安排,李由检只是闻到桂花香时,恰好太后安排平阳郡主入宫,他便顺口说了一句:“正好可以去看看桂花。”被下面的人当成了圣旨。
不过有一点,平阳郡主猜对了,李由检对这桩婚事的确不满。
李由检以为登基做了皇帝便可放开手脚,谁知外有两王拥兵自重,内有太后和太皇太后在朝中势力惊人,还是做不成自己。
他曾远远见过平阳郡主一回,与后宫大多数女子一般作派,假模假式,虚张声势,讨厌得很。
太皇太后与太后说是早已定亲、是先帝遗愿,他不得不应了,可心中却赌气:非不让他们如意,硬是逼我,惹毛了我,一剑杀了她,还能变出第二个平阳来么?张家的女儿可不多了。
平阳郡主察觉气氛不妙,暗暗伸手到腰上一摸----空的,匕首在入宫前被收走了,不由得心头一紧。
“你,站起来。”李由检的口气硬得像一根木棍。
平阳郡主听这话感觉自己后腰被戳了一下,回头才发现是白简在戳她,这才明白皇帝是在跟她说话,从容立起。
皇帝站在暗处,平阳郡主只能看见一个高瘦的轮廓。
他突然朝前迈了一步,提灯的小太监忙贴上去,始终让灯光照亮皇帝脚下,皇帝的每一步都踩在烛光的最亮处。
灯影变幻,平阳郡主始终看没看清皇帝的脸,只见那只圆圆小小的牛皮灯笼朝自己飘来,离自己脚下一尺的距离停顿了一下,然后从脚边缓缓提升到肩前,最终停在自己耳前一尺的地方。
平阳郡主被灯光晃花了眼,眨眼便对上了一双眼睛,眸中有一层水光,表面上看着是清冷的,像水;可眸光一闪,又显露出内里的狂热,像火。
这一幕让平阳郡主仿佛置身危险的雨夜,她的身体不自禁地微微颤栗。
这无畏的对视,似乎让皇帝的心情变好了。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几番徘徊,见她双手紧握着拳,竟开口问:“你手里有东西?暗器吗?”
平阳郡主张开两手,掌心是几粒桂花,一手是浅黄的,一手是金色的。
皇帝微一笑,看她十指细长,没戴护甲,指甲也没染丹蔻,直白纯朴得简直可爱,竟开口道:“夜里寒气重,你早些回去吧。转过身,直走。”说罢,自己先转身,返回养心殿。
皇帝走到两殿间的夹道,突然停下来,回首望了一眼,问身边的大太监刘荣:“你闻到一股香味了吗?”
刘荣撅起嘴嗅了嗅,回想方才的情境,自作聪明地答道:“倒是怪,迎辉殿这批桂花前年才种下,不但都活了,还都开了花,这下不光迎辉殿香喷喷的,就连养心殿也沾了光。”
李由检听刘荣胡诌,并未斥责,自是一笑,自言自语道:“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