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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十三章 梨花村·原来是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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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摇晃晃的马车在颠簸的山路中行驶,窗外是连绵不绝的雪山,陆鸣好奇的探头看去,伸手框住了一片雪山,顿时展露笑颜。
“流岘哥哥走了,李熠哥哥也回去了,唉,顿时觉得凄凉几分。”
“李熠拿到药方,自然要回去一试,流岘领受阁主之令,在此盘桓多日已让阁主生疑,回去自然是好的。”
“兄长说的是。”
谢钺看起来心情倒不错,戴着方才在集市中买到的貂毛帽,乐呵呵的吃着裴梅他们准备的胡渣饼。
“阿钺,近日功课准备的如何?”
“劳兄长记挂,一切都好,昨夜和哥哥探讨关于饷陵之战,真是受益良多。”
“嗯,你的天赋本就不错,研究起这些策略也是得心应手。”
引书咳了两声,有些不满的瞧了长断一眼。
“自然,这一切的一切都归功于你有一个好师长。”
谢钺立马点了点头,放下胡渣饼,语气十分夸张的道:“是啊,若不是哥哥指点,我怎能有如今这般的才学,可惜,无论我如何努力,终究赶不上哥哥的一星半点,哥哥与我相比,如同……”
引书叹了口气,把袖口的黄纸抛到他手里,谢钺展开之后,面上的笑容瞬间凝滞了。那是一张新的试卷,经由引书亲自出题,难度瞬间上升了十个层级。
陆鸣瞧见试卷,不免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引书瞧了瞧他的眼神,立马抽出另一张试卷,扔到了陆鸣的额上。
“你的。”
天塌了。
陆鸣和谢钺缩在一边,抱头痛哭。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景色已由雪景转为山景,苍翠的梨树之中,一座小楼格外显眼,四周湖水环绕,梨树后清风阵阵,薄雾缭绕,马车行到尽头,长断等人在路口下来,一番探视后,长断决定从小楼旁边穿行而过。
此时并不是梨花开的时节,长断站在树下,眺望那座小楼,过了一会,他从怀中掏出从裴松影那得到的锦囊,见上面写着风墨柏如今的住处,可却不是这里。
他总觉得,对于往日的事情,裴松影是知情的,从他知道风墨柏的动向便能看出。
这位裴门主,当真是个既复杂又简单的人。
长断踩着木桥,去往小楼近处,如他所猜想的一般,小楼的木牌上刻着「风某故居」四个字。
如此清净雅致的住处,应当是他所喜欢的,长断抬起眼帘,并未走进小楼,他转过身子,继续向前走去。
穿过小楼,四人眼前冒出一片村庄,此处靠着江,四处也有梨树环绕,长断心中的预感越发强烈,他迈出步子,却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引书看向他。
“我有些害怕。”
“因为…你即将揭开这一切的真相?”
“嗯。”
“真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带给你什么。”
长断点了点头,说道:“书君说的对,我不该停滞不前,已经走了这么远,我怎么也不应该……”
“没什么不应该,长断,你…不是问过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现在,我便告诉你。”
长断睁大眼睛,眼眸之中印出雪白的梨花,那是由引书的袖纱所制成的,是他方才看见长断仰头看向梨树所做的。
引书伸手,将梨花戴在长断的耳后,说道:“我希望,你有随时能停下来的想法。”
“而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
长断抚摸着梨花,眼眶逐渐湿了,他向前一步,紧紧的抱住了引书,埋头在他的衣裳里,他抱的很紧,力道却控制的很好。
“书君…这是给予了我可以诉苦的资格吗?”
“此前,我始终在避开你,所以…”引书面露愧色。
“其实,我一直都有这样的资格。”
“在那些无人陪伴的夜里,是书君告诉我不必彷徨,这一路走来,是书君让我变得更有勇气。”
“书君,待我千万之好。”
引书听完,眼中的酸涩化为点点泪光,他向来是个很能克制感情的人,只因为,眼前之人太过赤诚,宛如一团火,他往前跑的同时,这团火却不依不饶的将他面前的所有冰川尽数融化了。
他想往下坠,他却偏不让。
“长断,你珍贵的,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在引书动容的时候,长断弯下腰,拂去了他眼角的泪水,看着引书垂着的眸子,长断拍了拍他的后背,稍后,在他的额上落下了很轻的一吻。
两人平复心绪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早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陆鸣和谢钺就不知溜到了哪去,长断探头瞧了瞧,发现陆鸣和谢钺正在梨花树下争辩着什么,他与引书放慢脚步,偷听了一会。
“这是桃树,绝对是桃树!”陆鸣掐着腰,说的振振有词。
“梨树,我见过。”谢钺有些嫌弃的瞥了他一眼。
“好,咋们就来找大哥二哥辩辩理,看看是桃树还是梨树。”
谢钺耸了耸肩,说道:“桃树,这是桃树。”
“切,我就知道。”
长断无奈的扶着额头,对他们喊了一声,两个少年立马跑了过来。
“二哥,谢钺哥哥刚刚欺负我,我说那是桃树,他非说那是梨树。”
长断瞧了谢钺一眼,谢钺自然是满脸的无奈,长断拍了拍他的肩膀,对陆鸣说道:“好了,谢钺哥哥最后不是说那是桃树吗?你看他多让着你啊。”
“也是……”
“不对!你怎么知道他刚才说的什么?”
长断立马转身,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一般。
“对了,书君,之前我们提到的……”
“怎么,你又对那件事感兴趣了?”
两人脚步飞快,没一会就走到了村子里。
长断走到一户人家,敲了敲房门,里面很快有了回音,过了一会,一个妇人从屋子里走来,她先是上下打量了几人一眼,而后才问几人何事。
“请问,这里有姓风的人家吗?”
“风…你们难道是来找风墨柏的?”
“是。”
“唉,你们来的不巧,他老人家前几天刚过世,就葬在荒山野岭里。”
长断心中一惊,却还是问了地方,四人默默的往前走,走到一片水汀之中,此地有一处木屋,长断四处张望许久,也没有看见墓碑。
引书思量一番,指了指小屋旁边的草堆,长断点了点头,屈膝拜了拜草堆。
稍时,一阵脚步声传来,穿着麻布衣裳的老者在不远处注视了四人,那眼神好似在看几个精神不正常的患者。
“你们,拜我的鸡窝干嘛?”
长断猛然回头,楞楞的盯着眼前的老者。
“现在的少年,神神叨叨的,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老者摇了摇头,在几人眼前打开了房门,他找了个椅子便坐了下来,开始在一旁剥豆子。
眼见剥了一半,四人还没走,他面带困惑的说了句:“想来蹭个便饭?也行,过来,帮我把剩下的豆子剥了。”
“前辈,可是…风门主?”
“什么风门主,我还雪门主呢,你这小辈,怎么一点都不听话。”
长断正一头雾水,老者便已来到他面前,往他手里塞了一把豆子。
长断仍然愣在原地。
老者点完火以后,从桶里舀了些水,接着便自顾自的说道:“看来你父亲,真是没把你教好。”
五人围着一张小桌,长断看着面前的素斋,又抬眼瞧了瞧老者,他刚醒开口,老者便往他碗里夹了些青菜。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吃完再说。”
“是,晚辈明白。”
吃完饭后,长断在一旁收拾碗筷,他瞧着老人的凳子缺了个脚,便跑到屋外捡了块木头,坐在屋外锯木头。
打磨好之后,长断开始接凳子腿,这时,老人出来瞧了他一眼,看着他的背影,老人的目光仿佛被什么牵动了,眼中竟有一瞬间的失神。
“说吧,有什么想问的。”
老者坐在他身边,拿着两个梨,一个给了长断,一个自己吃了。
“您是风门主吗?”
“是。”
“可是听村口那个妇人说,您已经过世了?”
“那女人惯会开玩笑,嘴里没几句实话,村里人都躲着她,也只有你们会信了。”
长断接好了凳子,放在地上拍了拍,他拖着下巴,看向风墨柏,问道:“您认识我父亲吗?”
“自然。”
风墨柏站起来,背对着长断,忽然之间,他回过头,笑道:“你找到我,是裴松影那小子给你的消息吧。”
“是。”
长断垂下眼眸,说道:“晚辈心中,有许许多多的困惑,您既然认识我父亲,可否告知我,他的姓名?”
“他不希望你知道。”
风墨柏瞧见他落寞的神情,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不过,也不是不行,我向来不听他的,他那老古板,来,陪我去山上采蘑菇,你若采的比我多,我就告诉你。”
“多谢前辈!”
长断顿时动力十足,背上筐子就往坡上走,风墨柏跟在他后面,没一会便要停下来歇歇脚,一路上,他要么热了要么饿了要么就是渴了,把长断折磨的不轻,看着他再一次坐在了石头上,长断蹲下来,示意风墨柏上来。
“我可还没老呢。”
长断看向附近的林子,终于在河畔处发现了一颗果树,他刚想去摘果子,几片叶子便已划破树叶,将那些果子打了下来,好巧不巧的落在了长断的头上。
于是,他盯着满头的碎叶,抱着洗干净的果子回到了风墨柏身边,看着他悠然自得的模样,长断抖了抖身子,将那些叶子抖了下来。
“风门主好功夫。”
“呵。”
风墨柏站起身,大步大步的往上走,两人总算来到密林深处,长断蹲下来,找寻蘑菇的踪迹,过了一会,风墨柏把一颗颜色十分鲜艳的毒蘑菇喂给了他刚抓到的毒蛇。
这一幕,让长断沉默了很久。
一刻钟过去,两人坐在大树根下休息,太阳已经落山了,唯有些许余晖在天际边不愿散去,一阵微风吹来,风墨柏用余光瞥向长断,看着他的年少模样,嘴角竟多了一丝笑意。
“您笑什么?”长断看向他。
风墨柏摇了摇头,说道:“采蘑菇我是输给了你,小子,为了一个名字,用得着这么卖力吗?”
“昔人已逝,不必过于执着。”
“您这话是在试探我,我能看得出来,你和父亲有着非同寻常的情义。”
“是啊。”
风墨柏从袖口翻出两个一模一样的木牌来,他放在手心,让长断猜猜哪个是刻有他名字的木牌。长断随便猜了一个,风墨柏笑了,把两个木牌翻开,两个木牌上竟没有一个是刻有名字的。
“您都这么大的人了,别耍赖了。”
风墨柏摇了摇头,说道:“并非耍赖,我是想提醒你,我与你,在许久之前便已经遇见过了。”
“或许对于一些事,我比你更加执着。”
“什么意思?”
“金陵繁华,夙雪门统领却借口辞去,临别之前,他推选了你作为新的夙雪门统领,因此你才有机会,接触到引书。”风墨柏将另一个木牌抛开,神态自若,“我让你留在金陵,正是为了使你摆脱霍荆沢的掌控,使你踏上复仇之路,找到杀害你父亲的真凶。”
“原来,是您……”长断的神情很复杂,这一刻,震惊远远大过了怀疑。
“您便是那个借口离去的夙雪门统领。”
“当年,书煜遭奸人迫害,而我远在沂州,回去的时候,他只剩了一巨枯骨,此前,我引导你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你们会成功,自然,你来到这里,见到我,是必定之事。”
“书煜……”
“他的全名,是文书煜。”
在这个瞬间,长断总算知道他一直以来想知道的答案,他终于知道了父亲的名字……
终于……
他将这三个字按在掌心,刻入心底,看着风墨柏的眼神,他心中的一点怀疑也迎刃而解。
他说的是真的,这个人,的的确确是父亲的旧友。
“可惜,霍荆沢那个人,对此百般阻扰,我想,对他来说,书煜是否能够大仇得报,他根本不在乎,他在乎的,早已经变了。”
“当年我们三人同为至交好友,我与书煜步入官场,我只是抱着混日子的态度,可书煜却对此极为认真,甚至不惜得罪许多高官,尤其是,殷家长父,殷易年,就这样,书煜一路被贬,折子也被扣下来,归隐山林之后,听说他收了个养子。”
“我想,那段时间,他应当是很欢喜的。”
“那……殷易年如今的情形如何?”长断语气哽咽,眉头紧蹙。
“听说他快病死了,联合其他官员把书煜排挤出去以后,他也遭到了陛下的厌弃。”
“如此……”
风墨柏想了想,说道:“不过,外界有传言说,是他的儿子殷礼卿将他害成这样的,每日汤药照常端去,殷易年的身子却越来越差,尽管如此,殷礼卿还是命人不许断药。”
“不管如何,这笔账,定要让这些恶人偿还。”
“你想算,便不能只算在殷家头上,当年一事,罪魁祸首在陛下,在他身边的那些奸臣,这些人不除,书煜怎能心安?”
“还望前辈放心,我已有筹谋。”
长断忽然站起来,看着风墨柏头上的雪白,他双膝重重的落在地上,朝他拜了三拜。
“前辈对于父亲的大义之心,在下十分钦佩,也万分感激,还请前辈与我一同见证,这世间不一样的模样。”
“终有一天,我会亲手将这世道洗刷一新。”
无声的夜里,长断翻来覆去,他掀开罗帐,抬头看向窗外的月光,动静吵醒了风墨柏,他从另一个屋子出来,看着长断一脸的惆怅,仿佛明白了什么。
风墨柏未说一字,反而自顾自的坐到庭外烧水,长断起身,坐到他身边,与他一同看着跃动的星火。
“你带来的那个人,是你的心上人?”
“是。”
“很般配,不过…那孩子生的冷了些,和书煜倒是有几分相像。”
“引书面容清冷,像极了悬月,家父反而有几分温和。”
“那是在你面前,当年他和霍荆沢拌起嘴,谁也不让谁。”
两人聊了许久,水声沸腾,搅扰了长断的思绪,他端起炉子,泡了两杯茶水。不知为何,风墨柏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他身上,看着他的面容和气度,一时间,风墨柏的脸上飘过的不知是释然还是欣慰。
半晌,他才说了句话。
“看得出来,霍荆沢把你教的很好。”
谈起霍荆沢,长断未免愧疚,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等这些事情都结束了,定要回去尽孝,我欠他的…终究太多了。”
“好了,不谈这个了,倒惹得你伤怀起来。”霍荆沢喝了口茶,似乎被茶水烫到了,他皱了皱眉,一脸嫌弃的把杯子移远了些。
“听说,尹藿去世了?”
“嗯,不过我想,到最后,她也是自在的。”
“记得我把门主之位抛给她的时候,她年纪已经不小了,尽管如此,她还是规规矩矩的称我一声‘门主’,书信往来之时,她唯一牵挂的便是下一任门主的人选。”
“裴门主,少年成才,足智多谋。”
风墨柏笑着摇了摇头,叹道:“是啊,莫说前几个门主,就连这辈各个门派的掌门人加在一起,也没有一个人能与那小子相较。”
“你们刚从丹心门下来不久,他的病可好些了?”
“好多了,相信不久之后便能完全康复。”
长断瞥向风墨柏,看见他的白发在月光下飞舞,他沉默许久,问了风墨柏一个问题。
一个困扰他许久,发自内心真正想去做,想去实践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