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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投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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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找我?”秦玥二人走后不久,高疏桐招呼杜衡吃茶,在主位上坐下,细细端详。只见杜衡一改之前在天牢的憔悴,身上穿一件水蓝色的衫子,愈发衬得眉目如画,俊朗潇洒。等杜衡吃完茶,高疏桐才问:“如今杜先生进府,孤还要多多倚仗,明日孤要面圣,其中事项,还请先生教我。”
杜衡拿起瓷白茶杯盖,轻轻地敲击杯身,问:“如今我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需公主为我解惑。”
高疏桐一一道出,不打算瞒他,问:“如今,投名状怎么办?”
谁知杜衡听完将手中的杯盖“刷”的一声扔在杯身上,发出哐当一声的响声,视线下移,脸色难看地喝道:“蠢货。”
这句话一出,在场的众人便愣住。高疏桐如今势头正劲,开府纳士,被批头盖脸地骂一顿,一时诧异,又是好笑。
杜衡从座位站起身来,左右走两步,又转过身,望向高疏桐:“公主,你怎么这么蠢?”低下头喃喃自语,“蠢。”
谢至面色不虞,喝道:“放肆。此处怎是你肆意辱骂主上的地方?”说罢半跪下来,“公主,臣请将此人拉出去,扑杀即可。”鲜少发这么大的火。
高疏桐抬头望望屋内的柱梁:“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敢在我面前大放狂言,是嫌自己命长?女人怎么了?你敢瞧不起女人?”高疏桐气得不清,眼角上挑,此时直视杜衡,不怒自威。
谢至已经站起来打算把杜衡拉出去,被高疏桐止住:“哪里就为几句话杀人。”
众人被吓得够呛,杜衡却没有害怕的意思,似乎知道高疏桐不会杀自己:“你怎么不蠢?不过是去匈奴和亲,和亲也不一定会死,你现在和邢国公作对,哪里还有命在?寻常人遇见危险就躲,背后有野狼在追,即便躲到陷阱坑里去也不会自己跳进虎穴的,说你蠢还不信?”
谢至漆黑着一张脸,紧紧地盯着杜衡,似乎只要高疏桐一声令下,便能将杜衡生吞活剥。高疏桐掩住额头:“快打出去,别现在我眼里。”
等谢至骂骂咧咧地将杜衡叉出去,朱珍珠小心地问:“公主,这人要怎么处理?依奴婢看,世间的能人异士多得是,又不是只有他一个,这人无礼,放在府中平白惹公主生气,公主不忍心杀生,不如趁早打发,教他滚回天牢里去。”
“头痛。”高疏桐嘶地一声揉揉额角,“先不要管,明日再说,我要冷静,现在盛怒之下,不要决定人的生死,怎么处置,明日再说。”
“公主这是怎么了?可能是最近事多,公主病还没好,又去天牢那种阴凉的地方。”朱珍珠连忙上前伸手为高疏桐按摩穴位,“公主有意重用此人,可是此人毕竟来历不明,还是不要太过相信,以防有诈。”
“不信他,不用他。”高疏桐点头,“今日晚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朱珍珠服侍高疏桐梳洗歇下不提。
半睡半醒间,高疏桐恍恍惚惚,似乎看见送嫁的车队以及泪流满面的新娘子,只是那新娘子头饰繁复,珠子垂在面前,看不清楚面容,只见泪珠一颗一颗的滚落,送嫁途中,只有悲伤,没有喜悦。
高疏桐像一只幽灵,随着送嫁的队伍飘荡,队伍走呀走,从平坦的平原,穿过高山,越过沼泽,走过沙漠,来到极寒所在,到处是冰川与野人,而新娘子,是千里迢迢地来嫁给野人的。
野蛮人个个生得满头毛发,举止粗野,将新娘子从花轿中扯出,新娘子开始尖叫,拉扯着不肯进帐篷,最终摔倒泥地里,将好看的花嫁衣弄脏,高疏桐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可是新娘子的惊恐却印在脑中。
突然开始下雨,暴雨如注,泥土混杂的草地上躺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布娃娃,然后,布娃娃的身形变长,质地也发生变化,变成了一个身着嫁衣的美貌新娘子。新娘子完整的衣裳渐渐破烂,增加刀伤与泥污,蓬乱的头发遮住的面容也渐渐苍白发青,直至整个人变成一具不能动弹的尸体。尸体慢慢腐烂,蛆虫从身上爬出,现出森森白骨。
面前的景象越来越可怕,高疏桐想要闭眼逃离,可是不知道有什么力量不让她闭眼逃离,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面前这句尸体,尸骨突然坐起来,两只手掐住高疏桐的脖子:“是你,是你害了我!”声音沙哑难听,却一个字一个字地钻进高疏桐耳中。
高疏桐拼命挣扎,可是尸骨的双手力量很大,挣扎不开,只得眼睁睁地看见尸骨的头颅渐渐生出血肉与细嫩皮肤,变成一位美人,美人的面容有些熟悉,表情却很狰狞:“是你,是你害了我!”掐在高疏桐脖子上的白骨之手渐渐加大力气。
突然,高疏桐明白了眼前人是谁,是她的堂姐:淮南郡主,惊呼一声:“不!”
“公主,怎么了?”
高疏桐睁眼,看见朱珍珠关切的目光,原来是个梦。
寝衣已经被冷汗浸湿,头发浸成一股一股紧紧地贴在额头上,高疏桐伸手一摸,手感黏糊。
朱珍珠拿干净的手巾擦高疏桐额头上的冷汗:“如今还早,才四更天,公主做了噩梦,梦都是反的,明日还要面圣,不如再躺下歇一觉。”
高疏桐摇头,示意朱珍珠自去睡,躺在床褥上,睁着眼睛望着床梁,直到天明。
鸡鸣过后,侍女们服侍高疏桐梳洗,朱珍珠发现高疏桐眼眶是红的:“公主眼角这处需要多用些脂粉遮掩。”高疏桐从铜镜里张望,的确两眼浮肿,于是点头。
侍女细心地为主子抹脂粉,高疏桐沉思着问:“杜衡何在?”贴身侍女为主子传话。
“今日面圣,内务府送来了两套朝服,一套朱红色,一套玄黑色,公主要穿哪一套?”两位侍女捧着木盘,盘中放着两件衣裳,颜色各有不同。
高疏桐随便扫一眼:“那套玄黑色的。”
我朝女子服饰,以正红色,朱红色,嫩红色为主,倒是男子服饰多是玄色,朱珍珠服侍高疏桐将朝服穿上之后:“公主姿容出众,皮肤白皙,这件衣裳的颜色,正衬得唇红齿白。”
高疏桐轻笑一声:“从此要在男人堆里面混,这些人等闲意识不到我是男是女,又岂会注意衣服的颜色?”
朱珍珠听完一愣,等闲女子没有不在意容色的。这时,杜衡来了。
高疏桐仔细查看自己在铜镜里的身影:“怎么?今天想明白了?”
杜衡规规矩矩地站着:“臣明白了。”
高疏桐整了整衣领:“明白了什么?”
隔着木制屏风,杜衡回答道:“昨日是臣孟浪,在此,臣先告罪,谢过殿下不杀之恩。然后,臣来此为公主解惑,公主昨日问,该怎么办?请让臣先为公主分析当下的局势。我朝开国以来,没有册封异姓王,王爵都是给了皇室宗亲,淮南郡王与今上幼弟代王与在蜀中的蜀王。爵位与勋位当中,有四公五侯,四位国公,分别是赵国公庾氏,任西北军大都督;邢国公王氏,也就是民间称的‘王国舅’;唐国公以及莒国公早逝,其后人不成气候。侯爵又以陆九微为首,任尚书左仆射;尚书右仆射谢氏;皇亲国戚之中尚主的薛驸马家也是历代封爵,而像巴蜀男爵之类的不入流的男爵子爵更是数不胜数。”
高疏桐净完手,从屏风内转出来:“继续说。”又吩咐朱珍珠,“赐座。”
杜衡坐下接着说:“王氏势大,陛下一向忌惮,然而后宫之中小皇子的外公萧氏任御史大夫,不成气候,难以与邢国公王氏抗衡,所以才有公主如今的机会。公主今日面圣,焦虑的正是陛下给了公主权势,正要试一试新宝剑是否锋利,臣说的是也不是。”
高疏桐慢慢点头:“正是如此,你正经说话时倒像个聪明人。”
“臣任何时候都是个聪明人。”杜衡神情严肃,迎着高疏桐的目光:“如今公主横插一脚,成为王氏的眼中钉肉中刺,除东宫皇太子殿下,中宫皇后娘娘,朝廷中的邢国公王国舅之外,还有王氏的爪牙,从此之后都是公主的敌人。而公主唯一的倚仗则是皇帝的信任,公主眼下的处境,真是危如累卵。”
“先生认为,孤接下来该怎么做?”高疏桐和杜衡在谈正事,朱珍珠和谢至也赶紧挤在一旁听。
杜衡伸出手,勾了勾手指:“需要做的太多了,百废待兴。首先,从今日起,公主府要成为铁板一块,公主府的下人奴仆、侍卫保镖、书童嬷嬷等都要一一筛选,留下对公主忠诚之人,小心细作,这样,从此公主在府中才能安心,这件事对外就交给谢大总管,内务则麻烦朱大姑娘操心。”说罢,杜衡神情严肃,对两人微微点头,两人一一应下。
“然后,公主要注意的是自己的安危,因为公主的敌人不是一个,而是我朝近二十年来世家最大势力,从此公主出行,在任何地方,都至少要带上十个以上的侍卫,以及一大群侍女仆妇,公主不是男子,还要考虑身为女眷的难处。这两点做到之后,因为事情紧急,公主马上面圣,臣请在公主处理政务时随侍左右。”
“正是。”高疏桐点头应许,想了想,又问,“马上就是春闱,先生有没有参加今年的科举,若是要协助孤处理朝政,会不会耽搁先生准备春闱?”
杜衡摇头:“不会,无论现在准不准备,我都能考上。”
我朝科举中举的名额很少,三年才一两百个进士,有些秀才举人考到四十岁都没有中,如今杜衡看年纪不过二十许,竟然有这样的信心,着实惊人。高疏桐思索一会儿,又问:“说起来,昨日准备仓促,先生可有什么家眷,若是在州郡,都可以接过来府中居住,也方便你尽孝或者享受天伦之乐。”
杜衡摆摆手,脸蛋削瘦:“臣无亲眷,上有一个老父,在臣未出生时已经过世,老母将臣拉扯大,三年前也撒手人寰,臣家贫,没钱娶妻,如今孑然一身,为殿下效力。”
高疏桐略站起身来,对众人交代:“好了,时候不早,杜先生随孤进宫面圣。”
侍卫侍女仆妇等一群人簇拥着高疏桐出府,马车停在门口,上马车前,杜衡仔细看看高疏桐通红眼眶,视线转向公主府门前蔚蓝的天空,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公主,不要悲伤,这世上,我负人,总是要比人负我,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