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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桑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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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疏桐抱着朱珍珠,焦急地呼唤名字,朱珍珠一开始还能睁开眼睛宽慰:“公主,我没事。”不多时便因失血过多,阖上双眼,怎么呼唤都没有反应。
触目所及的是四处飞溅的鲜血,一时之间,高疏桐连侍卫与刺客交战之声都听不见,只能感觉心脏在飞快地“嘭嘭”跳动。怎么办?
朱珍珠会死吗?
朱珍珠会死在这里?
朱珍珠已经死了?引以为傲的临场应变能力已经短路,刺客危机仍然没有解除,随时都会再刺过来,明明知道应该闪躲,可是高疏桐的身体一动不动,抱着朱珍珠无法动弹,怎么也不能接受一件事情:
也许有一天朱珍珠会为救我而死。
就是今天,高疏桐惊讶得忘记呼吸,这时顾不得猜测刺客是谁派来的:是淮南郡王,是皇太子殿下,还是王敏之?
刺客的刀被朱珍珠挡住,没有刺伤高疏桐,刺客还想再补一刀,被跟着冲过来的侍卫打退。公主府自从上次遇袭后花费重金在民间聘请武艺高强的江湖人士作为保镖看家护卫,虽然没有找到绝世高手,还是多许多武艺一般的护院,防卫能力比刚建府时高出一截。
“公主!”谢至终于从队尾杀至马车前,焦急地问,“公主,受伤没有?”一眼便看到倒在血泊当中的朱珍珠,以及抱住受伤之人不动的高疏桐。
“我没事。”高疏桐回过神来,将受伤陷入昏迷的朱珍珠放入谢至的怀中,跳下马车,对激战的人群怒吼,“拿孤的剑来!”最近一段时间忙于政事,疏于武艺,库房至今没有选出趁手的兵器,是以今日出行并没有带专用的宝剑。刺客与侍卫陷入混战,没有人顾及永宁公主的吩咐。
高疏桐四处张望,见谢至离自己最近,把谢至手中的剑夺下,冲进混战的人群中乱砍一顿。
谢至愣一会儿,焦急地追上去:“公主,小心!”谢至抱着受伤的朱珍珠,哪里追得上跑得飞快的高疏桐,只得将躲在不远处瑟瑟发抖的几个侍女叫过来,让侍女们接着朱珍珠受伤的身体,这才追上前去。
几个侍女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把朱珍珠扶着抬到角落里。
谢至抢过另一个侍卫的兵器,拿在手上,在人群中追赶高疏桐的背影,帮着砍倒几个砍向高疏桐的刺客,眼看着高疏桐没有章法在人群中乱砍,有好几次差点被刺客砍中,勉强躲过,依他人看,高疏桐亲自参与混战,不是为自身武艺高强,而是拼着一口气。
一口因为眼看着朱珍珠为自己挡刀受伤的气。
深知会受到满目鲜血的刺激,两方人马陷入胶着,谢至担心高疏桐安危,知道以永宁公主的体力支持不了多久,连忙对侍卫喊道:“永宁公主遇袭,有刺客,快去请京兆尹来!”
大喊几句,远离战斗中心的侍卫听见,连忙往京兆尹府邸跑去,请求支援。
刺客见不能得手,围观人群越来越多,场面越闹越大,在京兆尹带衙役来支援前,大喊:“扯呼,风紧,撤!”
眼看着刺客一群人将要跑光,高疏桐停下砍杀的刀剑,恨得跺脚:“留活口!”
话音刚落,京兆尹带着弓箭手已经开始大喊:“放箭!”刺客一部分逃脱,一部分中箭身亡,剩下的身受箭伤,在捕快捉拿之前服毒自尽。
不多时,混战结束,高疏桐跑到刺客尸体旁翻看令牌和兵刃,其他侍卫也一起寻找,纷纷回禀:“禀公主,没有活口,没有令牌。”还有几个在翻看武器的。
京兆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永宁公主,下官来迟,没受伤罢?”头冒冷汗,如果永宁公主死在大街上,他脱不了干系。
刺客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高疏桐正在气头上:“谁让你放箭的?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难道你和刺客是一伙的?”
谁都看得出来永宁公主大怒,听什么都听不进去,京兆尹着实委屈,又受了惊吓,被当众问责,一时六神无主:“不是臣,不关臣的事。”
“今日春闱,但凡治安有什么差错,都在京兆尹头上,更何况是当街行刺宗室。”高疏桐见查不出结果,和缓呼吸,对京兆尹说,“去查,查出刺客是谁派来的,再来公主府回话!”
谢至从背后赶过来,关切地问:“公主,没有受伤罢?”也许永宁公主真有天命在身,稀疏的武艺在厮杀混战中竟然没有受伤。
高疏桐杀红了眼,此刻回过神来,问:“珍珠怎么样?”
谢至拉住高疏桐:“还没找太医看过,公主,咱们先回府罢。”
高疏桐说:“快去看珍珠,回府,让人去请太医。”
谢至吩咐小厮快马加鞭去太医院请太医来,和高疏桐跳上马车,帮侍女将受伤的朱珍珠抬上马车,马车夫扬鞭奔腾。回到公主府,将朱珍珠抬到床榻上,公主府上住着有大夫郎中,先请过来看,处理伤口。
高疏桐焦急地在屋外漫步,有婢女从门外来:“启禀公主……”
高疏桐大喜,问:“怎么?是太医来了吗?”
婢女回答:“并未。”
高疏桐马上又问:“那是京兆尹查出凶手?”
婢女回答:“也不是。”
高疏桐扶住额头,知道朱珍珠事必躬亲,如今受伤,其他婢女都不堪用,深吸一口气:“到底什么事?”
婢女回答:“是陆相府送来回礼,听说陆大公子在收到公主府送去礼物后,赶在参加春闱之前送过来的回礼。”另一名婢女捧着一个木盒,走到面前打开木盒一看,是一柄装饰考究的折扇。
想起昨日问过朱珍珠,公主府的确往陆相府中送过谢礼,高疏桐不明白:陆封仪送我折扇做什么?拿起折扇,锦绣绣套中取出折扇,是把好扇子,以竹木为扇骨,象牙为扇柄,绢帛为扇面。
打开扇面一看,是熟悉的千里江山图与题字,画有灵韵,字仓颉有力。这把折扇与陆封仪随身携带的那把一模一样。这一把折扇是陆封仪手中的那一把?
不,不是的。
随身携带的折扇无论多么爱惜都会留下使用痕迹,而送过来的这一把折扇明显是新的,没有使用痕迹。高疏桐将折扇打开又阖上,阖上又打开,拿在手上扇风,一阵清凉的冷风。
陆封仪送把一模一样的折扇来做什么?高疏桐学着陆封仪的习惯动作,一手拿着扇柄,往另一只手手掌敲去,发出有节奏的响声,百思不得其解。
高疏桐将扇面阖上,折扇收在扇套中,放回木盒,再将木盒盖上:“放在珠宝盒中收起来,别弄丢了,以后要用的时候再拿出来。”放珠宝的地方婢女是知道的,拿着木盒往室内走去。
陆大公子送的折扇,在永宁公主心里,和珠宝一样贵重。
婢女走后,高疏桐焦急在房门口踱步,问几遍“太医来了没有?”都回答说“没有”,又遣三四拨人去太医院请太医,郎中已将伤口简单包扎好:“公主,朱大姑娘的血已经止住,至今仍旧昏迷,至于有没有伤到筋骨,还要等太医来看才知道。”
打发郎中去煎药,谢至从门外来,高疏桐问:“京兆尹那边有消息没有?怎么说?刺客是谁派来的?”
谢至回答:“京兆尹还没有传来消息,公主遇刺,刑部也牵涉其中,然而刑部与京兆尹查案水平如何?公主不是不知。刺客没留下活口,没有令牌表明身份,使用的武器没有纹样,想要查出幕后黑手也难。”
此时因为遇刺,朱珍珠受伤昏迷不醒,府上众人忙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可开交,谢至见高疏桐烦闷而暴躁:“公主去堂上歇一歇,这里有我看着,让侍女泡杯茶喝,压压惊。”
一心一意想着朱珍珠的伤与刺客的幕后黑手,高疏桐听从建议,去议事堂坐着品茶,心中有事,连贡茶也品不出滋味。
不多时,太医终于姗姗来迟,给朱珍珠看伤口开药留下药童煎药,返回太医院。京兆尹找不出刺客幕后是谁主使,担心会被问责,来到永宁公主府上负荆请罪,被轰出去。人仰马翻,刑部侍郎在天牢审查刺客遗物焦头烂额,苦不堪言,不多时,天黑了。
谢至从前厅走向后院,想再去看一眼受伤的朱珍珠,走到房门前,却听见一阵“呜呜”的哽咽声,推开门一看,是高疏桐在哭。
谢至知道高疏桐一向要强,从不在他人面前哭泣,此刻不敢直接跨进门去,而是故意弄出声响,留出足够时间,才问:“公主?”
高疏桐背着脸用衣袖擦擦眼:“是你,你来了。”
“公主怎么了?”高疏桐眼眶红肿,明显是哭过的,谢至不忍直视,又挪不开眼。
高疏桐攥攥朱珍珠病榻上的锦被:“不知道珍珠什么时候能醒来?”
谢至知道高疏桐担心:“太医不是说幸好没有伤到筋骨,休养几个月就好,此刻是受伤虚弱,过几天就醒了。公主别太伤心,若是珍珠醒了见到公主如此伤心,也不自在。”
“我自然知道。”高疏桐用手背擦擦浮肿的眼角,情绪平静下来,“谢至你说,珍珠扑上来挡刀时,心里在想什么?”
“珍珠心里想什么,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不过我猜,她应该什么也没想。”谢至轻轻地说。
诗经上云:交交黄鸟,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高疏桐倚靠在床榻边,轻轻一笑:“我自从结识名门贵女,倾慕她们的林下风度,心向往之,愿意与她们亲近,经常把珍珠一个人留在府中操持家务。但是其实,珍珠才是真心对我之人,若没有此事,也看不到这点。”
谢至宽慰道:“天色已暮。”
高疏桐继续问:“你说,是谁派刺客要来杀我?”
“刑部还没有查出幕后主使。”谢至回答。
“无论是谁,是淮南郡王、皇太子,还是王敏之。经过此事,我将不再束手就擒。”高疏桐冷笑一声,“从此以后,我的人不会有性命之忧。”眼神很冷,谢至记得上一次见到这样的眼神是什么时候,那时节高疏桐整夜未睡,睁着眼睛在庭院踱步,除了月亮,没有人知道高疏桐心里在想什么,第二天出门,和亲换了人选。
高疏桐又说:“如今我走出冷宫,开府有封号,还得了刑部的差事,衣食富足,他人不敢慢待。可是为什么,还是觉得和冷宫一样,冷。”腔调中的确充满寒冷。
谢至伸手握住高疏桐的双手:“公主,我永远在这里,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眼神真诚。
包括杀人。
高疏桐慢慢地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伸手摸摸谢至耳边的鬓发:“我知道。”
那是杀人者对被杀者的怜悯,谢至知道,永宁公主杀人之前,会替将死之人哀悼。
高疏桐站起身走在院落中看月亮,月光照在三人身上,和数月前照在冷宫中的是同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