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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黄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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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都是为什么?”高疏桐将案几上梅瓶往木制墙壁上扔,官窑烧制的瓷瓶“嘭”地一声碎成几片,散落在地。
朱珍珠噤若寒蝉,让婢子收拾瓷器碎片,又担心高疏桐伤到自己:“公主,小心脚下。”
高疏桐蹲下来,抱住头,遮住脸。
朱珍珠从内室走出,杜衡与谢至在屋外,三人说起今日之事:“公主受了委屈。”杜衡得知今日大相国寺上香祈福,方丈托病不见。然后回宫,遇见皇太子殿下冲破禁制,被指着鼻子骂一顿,还被误解。
紧接着天下大雪,是在替谁流下凝结成冰的眼泪?
高疏桐虽然老成,可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受到一连串打击,昨夜听闻淮南郡主死讯,受淮南郡王的死亡威胁,完成皇帝布下的投名状,终于松懈下来,紧绷的心弦,断了。
谢至问:“杜先生,春闱的日期临近?”谢至与朱珍珠见到高疏桐情绪不对,回府后将杜衡请至后院。
“就是明天。”杜衡回答,“总管不用担心,我怎样都能考上。”说罢上前敲敲门扉,唤几句“公主。”
高疏桐靠在窗棂下,全身缩成一团,没有开门,听见杜衡隔着窗子说:“如今公主已通过皇帝考验,暂时压皇太子殿下一头。东宫禁足,东宫的左膀右臂也禁足,邢国公王氏府上承公主的情,暂时不会有什么不利的动作。公主前段时间太过辛劳,如今可以歇口气,今日之事不用放在心上,你不是受不了了,是太累了。”
杜衡停一会儿,没有听见回应,继续说:“公主,明日便是春闱,希望等臣考完回来的那一天,能够看到一位重新振作的主公。”说完再拜行礼离开。
收拾碎片的婢女拿着打扫工具过来,朱珍珠打开门,看到高疏桐团在窗边,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只是脸色要比之前好很多,呼吸也平静下来。
朱珍珠帮着收拾瓷片,听见高疏桐懒洋洋地问:“杜衡参加春闱的事情准备好没有?有人跟着?不少物件罢,考官那里也要打点,别被为难。”
朱珍珠回答:“派几个得力的小厮跟着,笔墨纸砚都是从库房挑上好的,文书牒引打点好。如今杜先生是公主府的人,自然与往日不同。”
高疏桐满意地点点头,朱珍珠又说:“按照公主的吩咐,给杜先生备的礼,往陆相府中送一份,为感谢陆大公子在宫中搭救公主,都是礼数。陆大公子今年也参加春闱,都是实用之物,出不得错,只不过这些东西陆相府中也不缺就是。”
高疏桐又说:“若是在京城贵女中举行一个办事妥帖、处世周全的比赛,咱们珍珠想必能拿到头名。”
朱珍珠心情松快起来:“公主惯会取笑,这两日庶务繁忙,自从公主领刑部和户部的差事,府上收到大量礼物,各公爵朝臣府中都有送过来,之前公主不是病了?更是一个好由头。如今库房已经都堆满,就是造册还没来得及。”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也不必事必躬亲,找信得过的侍女来清理是一样的,珍珠你什么都亲自去的习惯早晚会累到。”高疏桐慢慢地说。
朱珍珠说:“交给别人如何能放心?现在不早了,公主早些安置。早些时候,顾大小姐来府上一趟,送些东西,说些千恩万谢的话,只是公主恰好不在,没有赶上。”
高疏桐问:“我猜,顾宛如是特意挑我不在府时来的,珍珠你说,是什么原因?”
“特意?顾大小姐不是来找公主道谢的?为公主搭救刑部尚书一命。”朱珍珠回答,“也许是大恩不言谢,公主几乎救顾大小姐的一家,顾大小姐脸上有些哂哂,这段时间不太敢见公主,但是又不能不道谢,毕竟是救命之恩,所以才特意挑公主不在时过来,公主说是也是?”
“大体如此。”高疏桐站起来向前走几步,看看瓷瓶碎片上的花纹,“真是可惜,这个瓶子我还蛮喜欢。”
“公主喜欢,再去库房挑个相同款式的来摆着。”朱珍珠替高疏桐解开发髻。
谢至在门边说:“前几日公主让臣去查代王殿下离京的日期,如今已有结果。代王离京就在明日,府上是否需要准备车架?公主明日要去送代王一程?”
高疏桐道:“准备罢,辞掉户部的讨论,咱们明日去送代王。”说罢半阖上双眼。昨夜没有睡好,今日精神不佳,半阖着眼说话,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高疏桐醒后,昨夜困倦不堪,一夜无梦。
代王离京选在上午,公主府离城门很远,需要提前准备尽早出门才能赶上。好在昨夜谢至已经将出行事宜都安排妥当,高疏桐梳洗化妆,穿戴完毕,不多时便跳上马车。
昨夜下雪,今天雪已经停了,高疏桐脚着鹿皮靴,因为担心化雪冷,马车内放着一件取暖用的雪白色鹤氅。
到城门后让马车停在不远处,代王一行人几辆马车,三两个仆人,还有稀稀疏疏几个送行之人,此去封地,代地偏远,路途遥远,民风淳朴,远远不及京城富庶繁华。
代王殿下自出生起今十多年里没有离开过京城,如今要去鸟不拉屎的偏远之地,再也不能返回繁华故乡,心里生活上都有许多不便,高疏桐特意安排公主府上为代王之藩准备礼物应有尽有,包括御寒用的衣物,解闷的杂耍,技艺高超的工匠,美艳的歌姬侍女,力图让代王即使远离京城,也能过上和京城差不多的舒适生活。
为代王送行的准备十分用心,几乎将半个公主府家底掏空,代王是长辈,高疏桐作为侄女,为孝道应该尽心;另外则是因为代王此次离京之藩,永宁公主在刑部案件中起到不小的作用,不得不尽心。
代王不止一个子侄,同样是子侄辈,东宫何在?永平公主何在?
看到代王一行人车架与仆人,高疏桐感慨:京城谁都知道,代王作为皇帝最小的弟弟,自幼养尊处优,喜寻欢作乐,呼朋引伴,好美姬美酒,最是爱热闹。可是如今离京,竟然只有几辆马车行李,几个老仆人相伴左右,几个亲朋相送,如此孤独冷清。此次离京之藩,众朝臣因为避祸的缘故,大多不敢来相送。
是谁的过错?
“是寡人之过也。”送行之人陆陆续续走掉一半,高疏桐停在马车上,遣谢至将送行礼物带上去见代王,永宁公主与代王虽是骨肉至亲,毕竟并不相熟,不宜贸然前往。
高疏桐在马车上等待,看着谢至过去与代王仆人交涉,仆人禀告代王,代王交代仆人,仆人转告谢至,收下部分礼物,谢至转回,大部分礼物都被退回来,高疏桐脸上不好看,问:“代王怎么说?”
谢至小心回答:“代王殿下说,永宁公主用心了,只是受不起永宁公主的礼。”代王没有接受大部分礼物,只象征性地捡几件不值钱的小物件。
高疏桐闭了闭双眼,心里明白得很,按照送行的惯例,如果愿意见面,会将礼物收下,再请送行之人前来叙话,延续情谊,以示即便离别,交情不变。但是代王殿下是怎么做的?
不肯见面,不肯收礼。
在群臣避之不及的前提下,永宁公主无所顾忌,亲自前来送行,并送几马车礼物,怎么看都是深情厚谊的表现,要被夸赞几句,尽子侄之礼。
然而代王不领情。
代王一行人不肯见面,也不敢慢待,礼物没有全部退还,而是捡几件不值钱的收下,如果全部退还,太打脸,代王不敢把事做绝。
不肯见,是因为怨恨,
不敢怠慢,是畏惧永宁公主的权势。
隔着车帘说话,等候的人见不到马车内如何情景,只听见马车内突然传来“嘭”地一声以及“哎呦”一声,便知道永宁公主用拳头敲击马车壁,反而弄痛手背,忙问:“公主,怎么了?”
高疏桐感到被畏惧和被排斥,甩磕到的手背:“没什么。”
代王不领情,送行之事便没有意义,高疏桐在马车内等着,为代王送行的人不多时便一个不剩,即便如此,代王态度不变,“小皇叔怨我。”等代王一行人慢慢离开,高疏桐让马车夫掉头,拖着几马车送不出去的礼物回城。
朱珍珠在马车外步行陪同,如今见高疏桐兴致不高,于是进马车陪伴,说几句闲话想要开解。
高疏桐伸手按住额头,忍不住头痛,心想:不惜推掉户部的讨论也要来给代王送行,换来什么?
冷脸。
早知如此,还不如去参加户部讨论,至少能知道各州府度支。
朱珍珠问:“公主怎么了?”
将心里愤愤不平说一遍,听见朱珍珠说:“公主心善,见代王孤苦伶仃,离乡千里,哪有不来送行的?”
高疏桐眼中满是疑惑:心善?
我?
我哪里心善?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在回公主府路上,谢至跟在马车尾,看着价值半个公主府的巨资。
高疏桐听见马车外叫卖吆喝声比平常少许多,心中有些奇怪,掀开帘子一看,果然摆摊的商铺比平时要少:“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街上人这么少?”
朱珍珠跟着凑脑袋一起看,路上没几个人,平日里繁华阜盛消失不见,似夜间一般清净静谧:“昨日杜先生说,今日春闱,想必是这个原因。”
放下帘子,挨在一块儿说话,身子跟着马车摇摇晃晃,不多时便昏昏沉沉,不知时辰。突然惊醒,周围热闹起来,人声马蹄声嘈杂,马车停下来,马车夫拉长声音惊呼:“有刺客!”
刺客。
高疏桐一惊,心想:来了!淮南郡王派人来杀我了!掀开马车帘一看,刺客们个个黑衣蒙面,与护卫扭在一起搏斗,其中一名跑得最近,拿着大刀已经逼至眼前,躲无可躲。
今日是去送行的,府上侍卫带得不多,武器也没有备齐,黑衣刺客来的数量又多,马车旁边侍卫被黑衣人缠住,一时护卫不及,之前在马车内昏沉,听见声音没有及时下车逃跑,错失最佳良机。谢至在队尾,刺客来时,离马车远,想要去救也来不及。
面对大刀,高疏桐一时被吓住,僵住不敢动,眼看着刺客的大刀就要扎进胸膛,突然被一阵大力推到一边,“扑通”一声,脑袋磕在马车壁上,满脑冒金星,身子倒在马车上,手肘磕到,红肿起来。
撑起身来,定睛一看,原来是朱珍珠扑过来,将高疏桐扑倒在马车上,挡在身前,自己却深深地被刺客的大刀刺中。
“珍珠,你怎么样?”高疏桐抱住朱珍珠,眼睁睁地看着一把利刃扎在朱珍珠肩膀,破开血肉,刺进骨头,源源不断的鲜血从伤口中喷射而出,溅在脸上、马车壁上。
然后,鲜血顺着伤口流出,将雪白的衣裳染成红色。
高疏桐眼前一片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