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第 38 章(改错字) ...

  •   自然地,也没人看到,徐燕昭那高大的婢女留在了队伍最后,随后又在几个金吾卫的遮掩下消失了片刻。直到中午在驿站休息,疏影才又出现。

      凉州至甘州不过五百里,便是慢慢走,四天也足够到了。这天晚上歇息后,再走一天,明晚便能抵达甘州。

      也就是靖西大将军府所在之地。

      袁弘维再一次将青菜豆腐的晚餐吃完,刚把食案还给驿站杂役,关门转身,差点被吓一跳。

      徐燕昭正坐在他房中,轻轻地放下一个葫芦。

      那葫芦不大不小,正好能装一碗汤药。

      袁弘维的表情登时复杂起来。

      凉州被区别对待的第二天早上,他的房中就出现了这样的葫芦,里头装的正是路上一直喝的解暑气汤药。葫芦旁边,还有一张纸条,说马车中的汤药可当幌子,请在房中暗自喝下汤药,以求两全其美。

      很显然,徐燕昭知道他们正为难。

      若是喝了徐燕昭的汤药,那便只能被苛待,青菜豆腐度日。若是不喝汤药,这气候如何抵挡得住?只怕大鱼大肉供着也会生病。

      于是,徐燕昭想了这样的办法:她暗中将汤药送到众人房中,让他们先喝下,再让侍女和宫女依旧准备汤药奉上,让他们在魏临颐面前做出拒绝的样子。这样一来,既能缓解暑气的侵袭,也能免于受青菜豆腐之苦。

      只是众人不好朝三暮四,一开始许多人不好意思。随着路途的行走,越来越多人才选择了这个两不得罪的“两全其美”。

      他们心里怨着河西府的霸道,又贪恋河西府的款待;感念徐燕昭的帮助,又不敢给徐燕昭好脸色,还在私下自诩“进退得度、明哲保身”。

      对此,袁弘维一直是看不起的,也拒绝的。

      他以为这三天来,徐燕昭已经看得明白,没想到她居然亲自把汤药送上来了?

      “徐校尉。”袁弘维叹气道:“当真不必了,某的身体还撑得起这点骨气。”

      “徐某不敢质疑少卿的骨气,只是今晚少卿不喝,怕没有命出阳关。”徐燕昭顿了顿,低声说:“昨晚咱们留宿的那驿站……驿丁死了。”

      袁弘维悚然一惊,霍地站起。

      “是半夜死的,凌晨匆匆掩埋,尸身……舌头被拔了,双眼尽被挖出,手脚骨头、肋骨,尽数折断。”徐燕昭缓缓说,语气透着淡淡的杀意。“原因不知,但听驿站的杂役说,暂昨晚驿丁收到一封特殊的信,不许任何人碰,亲自送去。收信人……是从凉州过来的一位富商。”

      什么富商能让驿丁眼巴巴地送信,又能在夜里以残酷手段,毫不在意地杀了个驿丁?驿丁纵然没有品阶,但也是朝廷的人,富商做的?怕不是嫌命长了。

      “嘿!真是好啊!”袁弘维气得浑身发抖,冷笑道:“无法无天到这等地步!某倒要看看,他们敢拿朝廷命官怎么样!”

      等回了京城,他非参靖西大将军府一本不可!

      徐燕昭无奈又佩服地看着他:“大人当然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只是……会被风沙所迷,走失在沙漠中吧。大人,你也不想沙州刺史来当这个西行主官吧?”

      她说完,拱了拱手,轻烟似的穿窗离开了。

      房中,袁弘维脸色几次变化,最终还是长叹一声,将葫芦的药喝了。

      对靖西大将军府的人来说,让一个官员“意外失踪”实在是太简单的事,他们根本不会在意。

      即将到甘州的这天早上,袁弘维终于也“拒绝”了徐燕昭的汤药。

      这般识相,想必也令靖西大将军府非常满意,这天甘州来迎的队伍对袁弘维的待遇,简直就像迎接亲王。为首的男子年轻而英武,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但是衣饰华贵无比,金冠上的明珠几乎有鸽子蛋大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正是靖西大将军的独子,人称少将军的庞玄辉。

      徐燕昭一看就想起了当年在朱雀大街上打碎的那颗,不由得看了魏临颐一眼,却见魏临颐勉强掩饰着,却难掩脸上的不快之色。

      “噗……咳。”周宁全正在跟吕成泰悄声解释,吕成泰没能压住,差点笑出声。

      今天袁弘维终于跟徐燕昭划清界限了,又成了西行主官,显国公府的小郎君又成了随行武将首领,简称第三把手。靖西大将军府先对袁弘维好好地嘘寒问暖,又问候了宗正寺的官员,才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目光落在陪伴宫女的徐燕昭身上。

      一沾即走,仿佛还冷笑了一声。

      魏临颐的待遇直线下降,他在震惊中,仿佛突然明白,先前在路上,河西府的官员对他优待,不是因为他金吾卫右中郎将的身份,不是因为他是显国公府的小郎君,更不是因为他是魏临颐,只是单单因为河西府需要一个杀鸡儆猴的对象罢了。捧他种种,不过因为他跟徐燕昭关系最僵,身份也最能膈应袁弘维。

      实际上,靖西大将军府的注意力,始终在西行主官袁弘维和永定侯府继承人徐燕昭身上。

      他魏临颐……跟其他官宦公子出身的金吾卫没有区别。正五品的武将,领几个少爷兵,在封疆大吏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这种尴尬更甚于当日被范平骑马硬闯,毕竟当天他可以关在院子里,躲避一切,眼不见为净。现在,被人轻视还要笑出来,对魏小公子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还是经历太少啦!徐燕昭骑马无所谓地跟着,目视前方,余光却到处乱飘。

      甘州不如凉州繁华,凉州是个商贾云集的大城镇,管理松散,甘州却是靖西大将军府所在与屯兵之地,路上倒是有不少百姓围观朝廷的队伍,但都神色敬畏,不敢多言。

      徐燕昭正觉得无聊之时,忽然目光一动。

      她发现,人群中有一个以头巾遮住脸的人——看身形是个娇小的女子,一直在追着队伍,目光始终落在少将军庞玄辉身上。看不到她的脸,但可以隐约感觉到她的焦急之色。

      有几次,徐燕昭甚至听到她冒险叫道:“少将军……少将军!”

      语音里带着呜咽。

      可庞玄辉始终与袁弘维微笑谈话,仿佛没听到一样。

      这可就……徐燕昭暗自皱眉,冲暗处打了个手势。

      这一次庞玄辉没有将众人安顿在甘州馆,而是直接安排在大将军府里。队伍走了一刻钟,街面上忽然出现一座巍峨的大宅,占了近半条街的地界,门口与永定侯府相似,挂着一张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靖西大将军府”几个字。

      徐燕昭跟袁弘维看到了,眼底同时一暗。

      少了“敕造”两个字。

      开国功勋的府邸都是太|祖敕造的,改建、重建都需要经过朝廷的批准,匾额也是太|祖亲书。眼前这块……必定是靖西大将军府自己题写的。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造反么?还是在测试他们这个朝廷来使的反应?

      靖西大将军府的人没有开大门,只开了两个侧门让队伍进入,在别院里略做歇息。庞玄辉便设了宴席,为袁弘维、魏临颐等人接风洗尘,宫女们被留在房间里,徐燕昭则是没有人通知。

      袁弘维到了宴席上,随口问道:“徐校尉为何还未到?”

      不想这话刚好被庞玄辉听到了,他诧异道:“今晚宴席乃是我靖西大将军府设宴款待朝廷来使,此等正式场合,袁少卿提一个女人做什么?”

      此语一出,四周都静了片刻。

      吕成泰向来对徐燕昭无奈多于佩服,此时也不禁说:“徐校尉是正七品武将,并非……”

      “陛下宠爱之物,谈何武将?我靖西大将军府守卫西域数代,向来肩负耿直忠君之名,这等荒唐之事,河西府不会承认。女人么,只合在后宅中相夫教子,在朝为官?牝鸡司晨!”庞玄辉却根本不听,径自抬手,笑道:“袁少卿,请入席。”

      显然,将徐燕昭当成宫女一流,根本不认她这个正七品武将。

      吕成泰等人气得差点离席,连魏临颐也有些不爽。

      这个少将军未免太将自己当一回事,旁的不说,他虽号称少将军,其他人也称他为世子,但朝廷并未正式册封。真正追究起来,他无官无品,有什么资格轻视徐燕昭?

      若是要言官在这里,必定要问一句:他这到底是看不起徐燕昭,还是居然敢无视朝廷?

      只是袁弘维没有出声,他们这些做手下的也不好出头罢了,这顿宴席吃得十分火大憋屈。

      *

      徐燕昭原本在院子里叮嘱宫女们怎么护养自己,又说过了甘州,风沙更大。还没说几句,忽然一个大将军府的侍女走来,行礼道:“娘子可是永定侯千金徐小姐?”

      她绝口不提徐燕昭的官职,叫好几个宫女心中都不爽起来,徐燕昭倒是安之若素,抱拳道:“某正是。”

      侍女又行了一礼,说:“今日少将军设宴款待诸位大人,长公主吩咐,徐小姐身份不便,也不可怠慢,因此派奴婢请徐小姐前往,参加内眷宴席。”

      “大将军夫人这是何意?”宫女中一人忍不住愤愤道,“徐校尉是正七品校尉,不是女眷!”

      “暖绣。”徐燕昭轻声劝道,站起道:“有劳这位小娘子,请带路吧。”

      侍女吃惊地张望了一眼:“徐小姐……不略作梳洗,再带个侍女么?”

      “不必。哦,是不穿女装便不能去么?那我……”徐燕昭作势,侍女忙道:“不、并非如此!”

      她咬了咬嘴唇,又露出个得体的微笑:“徐小姐,请。”

      徐燕昭留下一句“我去去就来”,跟着侍女走了。

      西行的队伍被安排在一个院子里,有独立的院门出入,宴席之地却在正院中。庞玄辉在正院的花厅,侍女带去的则明显是后院花厅。徐燕昭负手走着,不住地看着四周,与侍女闲聊。

      “河西不愧塞上江南之称,大将军府的花园不输京城杏花苑,可惜来的时候不对,否则,岂不是能见到一天风露、杏花如雪的美景?”

      “长公主爱杏花,是以府中遍植杏花。”

      徐燕昭又跟她闲聊了两句,忽然话锋一转:“小娘子真是温柔可亲,我能问小娘子一个事么?”

      侍女婉拒:“奴婢只是府中的一命杂使,除了给客人引路什么也不知道,只怕不能回答徐小姐……”

      “不碍事。”徐燕昭直接问,“我问的就是府中之事——府中可有一名姬妾,右边眼角下长了一颗小小的红痣,仿佛泪水一般?”

      侍女的表情依旧八风不动:“府中侍女何其多,奴婢实在不记得了。”

      “是么?我以为府中有这么个人还挺明显的。毕竟她除了脸上有一颗痣以外,其他地方都挺难看的,仿佛是被刀子划过一般,左右脸都……”徐燕昭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那种柔美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意味不明。“不过,不认识就算了。”

      她不再说话,侍女也只是得体地笑着,只是眼底一直浮现着一缕不安之色,似乎想问什么,又不敢问。

      两人默不作声地到了花厅,里头灯光如昼,隐隐传来仕女贵妇的笑声。侍女撩开帘子,通报道:“启禀殿下,徐小姐到了。”

      一时室内的人全都看了过来。

      坐在上首的是一个中年女子,年纪约莫三十四五,生得甚是美貌。她梳着高高的凌云髻,发髻正中一支九尾赤金凤钗,身上的衣服镂金绣彩,富丽堂皇得几近逼人。

      这便是先帝的六皇女,安定长公主谢惜了。

      她先前一直在跟贵妇说话,但视线始终有意无意地往门口扫去,几个话题都是心不在焉的。这时看到徐燕昭走进来,那种柔美的脸逐渐被灯光照亮,显得越发清晰,安定长公主看了一眼,不由得别开,又看了一眼,最终眼中的神色尽数化为冰冷。

      徐燕昭上前,抱拳道:“末将徐燕昭,拜见长公主。”

      安定长公主本来手里还端着酒杯,闻言登时将酒杯放下,不悦道:“你这女子当真是……见了本公主,就是这么见礼的?谁教你的规矩?”

      贵妇侍女们一阵窃笑,等着徐燕昭满面赤红、语无伦次,哪知徐燕昭神色自若地站着,应道:“本朝太|祖教的。”

      安定长公主的脸色霎时沉了下来,砰的一声拍了一下桌面,喝道:“大胆!本公主面前,谁许你胡说八道的?来人!给本公主……”

      “末将不才,区区忝居正七品金吾卫校尉。”徐燕昭不慌不忙地打断她的话,“长公主殿下,您确定要末将拜么?末将担心这一拜下去,靖西大将军府造反之名,就没那么容易洗掉了——至少,不能像门口的牌匾洗掉‘敕造’二字那么容易。”

      安定长公主瞬间一惊。

      依照本朝律例,在朝为官者,正九品以上,拜君不拜臣。在大梁,“君”这个称谓,除了皇帝,只有皇后、太后、太子、太子妃可以用。因为皇后是母仪天下之人,太后是皇帝之母,太子、太子妃则是未来的帝后。除此以外,任何人都不是“君”。

      皇子不可以,皇女也不可以,长公主是皇帝姐妹,就更不可以了。

      安定长公主的目光阴沉,片刻后笑了笑:“好大的胆子,正七品校尉?若是正七品校尉,本公主岂会请来宴席?我请的是永定侯千金。”

      “末将皇命在身,只能抱歉了。”徐燕昭依旧不恼,再度抱拳:“殿下请继续欢宴,末将告退。”

      语罢抬头一笑,转身而去。

      安定长公主修剪得宜的指甲几乎刺进掌心里,一张脸阴沉得可以滴水,半晌都没有说话。四周的贵妇们观察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大着胆子说了两声奉承的话。

      “这徐氏当真是一点礼数也不懂。”

      “就是,像个莽夫教出来的女儿似的,一点也没有京中贵女的气派。”

      “这样的人岂能再回去做什么皇后?殿下,您得上奏劝劝陛下。”

      一人一声地奉承着,好不容易把气氛缓和了过来,忽然外面又是一阵骚乱之声,把这点气氛给破坏了。

      安定长公主的心情彻底败坏了,将酒杯砰的一声扔下,厉声道:“又怎么了!”

      “启禀长公主。”原本去给徐燕昭做通传的侍女匆匆进来,面如土色地说:“有……有人……不慎冲撞了徐校尉,婢子们……正在处理……”

      而此时,贴身侍女伏在安定长公主耳边,轻轻地说了几个字。

      安定长公主的脸色立刻变了。

      冲撞?贵妇人们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很明显,不是冲撞那么简单。

      “我去看看,诸位请继续宴饮。”安定长公主面色不虞地站起来,匆匆往外面,走到花园中,便看到徐燕昭护着一个女子,附近好几个仆妇。她刚到,庞玄辉也到了,两拨人的灯笼打了个照面,不知是灯光太强了,还是怎么回事,两人的面色都是一白。

      “殿下。”庞玄辉几乎是咬着牙行礼。

      安定长公主不咸不淡地一点头,问道:“怎么回事?为何惊动了少将军?”

      她有心想把事情变为内宅女眷之事,没想到庞玄辉忽然激动,上前一步道:“惊动我?殿下,若是今晚我不来,是不是还不知道您这‘良苦用心’?”

      他冲安定长公主撒了一回火,又捏捏眉心,压着怒气伸出手,叫道:“玉娘,过来。”

      徐燕昭怀中的女子颤抖了一下,期待地抬头,又捂住了脸,缩回徐燕昭怀里。

      庞玄辉越发不耐,声音里多了三分怒气:“玉娘!”

      徐燕昭怀里的女子剧烈颤抖了一下,怀着巨大的期待和恐惧,缓缓地抬头,往庞玄辉望了去了。

      “你……!”庞玄辉的猛地一震,蓦地上前将她的手腕抓住,厉声问道:“你的脸怎么回事?!”

      被他猛地一扯,玉娘头上的头巾掉下,现场登时响起一片吸气声。

      她的脸一半皓白如玉,柔弱秀美,另一半……上面纵横交错,全都是伤疤。而且全部是新伤,伤口的血迹已经凝固了,上了药,但皮肉反卷,比厉鬼还狰狞可怖。

      庞玄辉只看了一眼便转开了眼睛,吩咐道:“将娘子带回去。”顿了顿,他又安抚道:“玉娘,我还有贵客,等我宴席散了再去看你。”

      玉娘慌忙将头巾又戴上,没敢说话,只是看着他,被人细声劝着走了。

      庞玄辉又阴狠地看着安定长公主,缓缓道:“殿下,这笔账咱们改日再算!”

      而后一拂衣袖,转身走了,没有多看徐燕昭一眼。

      只有安定长公主一直盯着徐燕昭,等庞玄辉走了之后,她才缓缓说:“徐校尉,你当真是好巧啊。”

      徐燕昭满脸无辜:“可不是么。不瞒殿下说,末将现在也摸不着头脑呢。方才末将随贵府中的侍女从花厅往客舍走,正走过此处,不知怎么回事,一个人影冲出来,抱着末将便哭叫‘少将军,救我’。等她发现末将是女子,正发愣呢,是贵府几个仆妇就冲上来喊打喊杀的。本来这是贵府中的私事,末将不该管,但贵府几位仆妇嘴里对末将不太干净,骂末将是什么‘姘头’。末将寻思,这话可不就是在骂陛下么?这如何能忍?于是末将先把人护住了,让侍女们去通报一声。”

      安定长公主先前已经得到禀报,哪里相信有这么巧的事情?当下只是冷笑:“既然徐校尉也知是我府中之事,便请不要多管,回去歇息吧!”

      “哎。”徐燕昭一拱手,干脆地走了。

      可没两步,她又回过头叫道:“殿下。”

      安定长公主还没转身,不耐烦地看着她,正准备说话,就看到那女子提着一盏灯笼,一双凤眼笑得流光溢彩,仿佛把灯笼里的光都吸进去了似的。

      “殿下好像对末将这张脸很有意见,不会也把末将的脸划花了吧?”

      安定长公主的表情简直就像被怀里揣着的毒蛇咬了一口似的,恨不得当场弯腰下去。

      徐燕昭却又是一抱拳,从侍女手里拿过灯笼,道:“不必姐姐送了,我认得路。”

      安定长公主看着她的背影,久久说不出话来,最后蓦地发难,扬手打了一个侍女以及耳光,骂道:“都是废物!通通打发去胡姬馆!今晚之事,若是泄露一个字,立刻全家都杀了!”

      众人吓得噤如寒蝉,欲哭无泪,又不敢多说什么,只有从宫里陪嫁过来的宫女大着胆子追上去,小心翼翼地问:“殿下,那……罗氏那边……”

      宫女说着心里不住地纳闷。

      真是可惜,本来以为这次能击垮庞玄辉,没想到,还是被那罗氏逃了,她的命怎么就那么大呢?都说女子生产是鬼门关,她们做了手脚,她还是生下了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儿子,身体也没有被影响。这次脸上被划了那么多刀,换做别的女子,没有痛死也早已失血过多而死了,这才几天?她居然又回来了!

      你说,这到底是什么福大命大的命运?

      提起那对母子,安定长公主的心情更是糟糕,拂袖道:“以后把那小杂种收拾了便可。”

      她说着,忽然冷冷一笑:“罗氏已经没用了,不必再管她。”

      *

      徐燕昭回到房间,疏影已经回来了。

      这玉娘,正是徐燕昭在街上看到的女子,她当时让跟着的暗卫去调查了。但玉娘混进大将军府却不是她的手笔,今晚真的是无意间撞上的,倒是替那位玉娘背了个大黑锅。

      疏影不喜欢说话,正好也怕被人听到,于是两人只用唇语交流。

      玉娘是庞玄辉三年前带回的姬妾,非常宠爱,两人还生了一个儿子。只是庞玄辉身为少将军,还没联姻就已经有了长子,传出去只怕难以娶到名门贵女,所以大将军府一直瞒着。安定长公主对此事甚为厌恶,一直想把这对母子处理掉,但始终没有得手。前段时间庞玄辉去处理朝廷迎接安平长公主的官员,不在甘州,安定长公主才有机会计划。

      当日庞玄辉收到的信,应当就是汇报安定长公主处理玉娘的,只是担心信落到安定长公主手里,所以写得很含糊。庞玄辉当即派人回来了,救了他们的儿子,但玉娘当时已经不知所终。

      今晚估计是听到玉娘出现的消息,庞玄辉才抛下宾客匆匆赶来的。

      幸亏也来得及时,不知她以后会怎么样。

      疏影汇报着,眼中不住地出现担忧之色。

      “这么担心,你不如今晚去跟着她?”徐燕昭叮嘱,“记住,多带点药,若是有事,记得通知我,你这样害羞的小姑娘,劝不住她的。”

      她话里的意思叫疏影一愣,随即跳起来,二话不说,穿窗而出。

      跟踪玉娘的并不是她,但疏影擅长医药,对气味尤其是药物异常敏感,玉娘脸上涂的伤药又似曾相识,她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玉娘。

      是东跨院的一个院子里。

      东跨院……疏影按照永定侯府估计着,这里是世子的居处,庞玄辉还是将玉娘安置在自己院子里了。

      她暗中松了口气。

      玉娘坐在窗边的灯下,身边服侍的侍女看到她的脸,吓得脸色白白的,但还是安慰道:“娘子不必担忧,您瞧,少将军不是将您接回来了么?可见少将军是念着你们的情分的,是重情之人。再说了,您还有琤郎呢,他总是正正经经的大将军府血脉,是您一生的依靠。”

      话也不知说了多少,玉娘还是垂着泪,最后她只能说:“你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那……娘子,您这几日受苦了,还是早点睡吧。”侍女叮嘱了一声,下去了。

      远远地,疏影听到她跟其他侍女抱怨:“……可真是太吓人了,跟鬼似的……”

      说的是玉娘那张脸。

      玉娘坐在窗前,正对着妆奁架子,她定定地看着,好几次伸出手想把镜袱揭开,又猛地收回手。不知纠结了多少次,忽然听到外界传来脚步声。

      她面上一喜,立刻应道门口,叫道:“辉郎!”

      庞玄辉饮了酒,被人扶着回来的,看到她一如往常地在灯光下等着,不禁推开小厮上前,要将她拥住。但到了面前,看到玉娘那半张脸,他又猛地顿住。

      玉娘也发现了他的动作,整个人都僵住了,好一会儿才捂着脸躲到帘子后,呜咽道:“你……你不要看我……不要看!”

      庞玄辉站在门口,脸色几度变化,最后还是一咬牙,深吸一口气,走上前道:“玉娘,你胡思乱想什么呢?咱们是什么情意?我岂是这等肤浅之人?过来,服侍我更衣洗漱,我今晚喝酒了,有些不适。”

      玉娘从帘子后打量着他,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走出来,为他更衣。她始终垂着头,手指一直哆嗦着,但是动作依旧熟练。

      她沉默地服侍庞玄辉洗漱更衣,最后躺下。

      “玉娘。”庞玄辉本来已经躺下了,忽然握着她的手,闭着眼说,“你放心,琤郎是我们的儿子,我不会忘记这些年来你为我受了多少委屈的。”

      玉娘怔忪半晌,蓦地伏在他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庞玄辉只是躺着,一手握着她的,另一手不时抚着她的背。

      玉娘几日来不知过的是什么食不知味、夜不敢眠的日子,放下担心之后,这会儿哭得筋疲力尽,渐渐地昏睡过去。一直闭着眼的庞玄辉此时却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看着伏在他身上的女子。

      他眼中闪过种种柔情和心疼、不舍,一只手不停地抚摸着玉娘没有受伤的那半张脸。最后,直起身来,轻轻地将玉娘翻成侧躺的,那受伤的半张脸正好就被遮住了。

      剩下的那半张美丽依旧,楚楚动人,依旧是初见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她已经是个两岁多孩子的母亲。

      庞玄辉看了很久,中间玉娘还模模糊糊地醒了一下,发现他注视的双眼,便像平时那样撒娇地往他怀里靠去,嘟囔几声,又继续睡觉。

      这一动作越发叫庞玄辉脸上的不舍之色加重了,他低头在她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而后蓦地抬手,飞快地点了她的穴道。

      玉娘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便昏了过去。

      庞玄辉从怀里取出一块帕子,覆在她脸上,而后叫道:“来人!”

      一直等在外面的小厮走了进来:“少将军。”

      庞玄辉下了床,似乎又要看玉娘,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只往外走,叮嘱道:“温柔些。”

      “是,少将军放心。”小厮应着,垂手等着庞玄辉离开,而后一挥手,其他两个小厮走上来,用一个麻袋将玉娘装进去,扛起来就走。

      这是要做什么!疏影一边放出通信的鸣虫,通知徐燕昭,一边跟上去。

      小厮一直扛着麻袋出了大将军府,外面等着一辆马车,他毫不怜惜地将麻袋丢在马车上,驾着马车飞驰而去。此时天上一弯眉月,映得地上并不清楚,疏影并不擅长跟踪,若是平常,真要担心自己跟丢,此时却丝毫不担心。

      因为那小厮大喇喇的赶着车,甚至打了一盏羊角风灯,在黑夜里醒目得很,出城之后,甚至轻轻地哼着歌。

      大概是他动作太得意,马车赶得太颠簸了,玉娘居然悠悠醒了。她发现自己在麻袋里,不要命地挣扎起来,尖叫道:“救命!”

      小厮们以为庞玄辉点穴的功夫靠谱,没有堵住玉娘的嘴,也没有绑住她的手脚。现在被她一吓,差点把马车赶到沟里去。

      “娘的!瞎叫什么!”小厮怒从心头起,拉住马车。

      玉娘趁机摇晃麻袋,从车板上滚下去,没想到还没逃,先被小厮解开了麻袋。

      “你……”一个字还没说完,扬手就挨了几个耳光。

      “臭娘们儿!净给我惹事!你……!”小厮还没骂完,就被人点住了穴道,整个人动弹不得。

      那人的身影,在朦胧的夜色里显得高大如男子。

      “辉……辉郎?”玉娘不顾脸上的疼痛,几乎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要扑进那人的怀里。“辉郎,你来救我了?对不……”

      一只手将马车的羊角风灯取过来,照亮了那人的脸,玉娘的话再也说不出了。

      提灯的人,玉娘也才见过不久,那时她也是将此人误认成了庞玄辉。

      ——大概,她心里总有一个念想,总觉得无论何时,庞玄辉一定会来救她吧。

      可惜……

      徐燕昭怜惜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将她的幻想打碎:“我有个好姐妹,也叫玉娘,她的梦在五年前醒了。这位玉娘,你还没清醒吗?”

      玉娘看看她,又看看木头一样定在原地的小厮。

      那么熟悉,每天他都跟在庞玄辉身边,是他身边做粗活、脏活的人。

      所谓的脏活、粗活就是……

      玉娘打了个寒颤,蓦地抽出头上的簪子,朝自己心口狠狠地刺下去!

      只是还没碰到衣服,就听“叮”的一声,簪子便掉在了地上。

      玉娘登时崩溃,大哭起来:“我一无所有,为何不让我死!我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让我死了吧!”

      徐燕昭劝道:“因为你已经为了一个狗男人赔上了三年岁月,赔上了容貌,没有必要为再为他赔上性命。”

      “不,你根本什么都不懂!”玉娘捂着脸大哭起来,跌坐在地上,“我……我……什么都赔上了!我的身子,我的心,我的脸,还有、还有……”

      “还有你罗氏千金的身份。”

      玉娘登时浑身一抖,本能地缩了一下,警惕地问:“你说什么?”

      徐燕昭却因为她的动作笑了:“你看,人的本能骗不了人的,你的身体还在警惕,说明它并不是那么地不顾生死。罗玉筝,站起来吧,你难道不想想你儿子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玉娘一边说,一边手在地上摸索着,将掉下的簪子又抓在了手里。

      “我叫徐燕昭,我想,这个名字庞玄辉应该在你面前提过很多次。不过,这不是我想告诉你的。”徐燕昭取出一个印章,正色道:“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是如今永定侯府的主人。罗玉娘,你不想站起来吗?”

      最后一句话实在有太多层含义了,玉娘呆呆得看了那印章很久。

      那上面的图案她认识,因为她家也有一个。徐燕昭手里的是阳文小篆,她们家的是阴文隶书。

      刻的都是四个字:太仆马政。

      可……可是……

      罗玉娘捂着脸,再度放声大哭起来:“可……可因为我……徐小姐,我,我已经被赶出罗家了!”

      就因为那个男人!就因为……她跟人私奔了!

      “聘则为妻奔为妾,我,我已经被父母赶出家门,他们,他们早已不认我了!”

      “如果你父母真的疼爱你,最多你回去挨他们一顿骂,绝不会不要你。倘若你父母不是真心爱你……你现在也有一个绝佳的机会,可以回去。”徐燕昭弯腰看着她,问道:“罗玉娘,这三年的种种,这几日,尤其是今晚的遭遇,你真的甘心吗?你不想报复吗?”

      “我……”罗玉娘本来要摇头,可是徐燕昭拿着羊角风灯一靠近,照亮了她的附近,叫她清楚地看到了麻袋里的一样东西。

      那刚才装着她的麻袋里,有一方丝帕,年岁有点久了,泛着些许黄色,但上面的图案还历历如新。

      绣的是一对玉色蝴蝶,翩飞于芍药丛中。

      三年多前,她跟侍女在家中花园里玩,就是看到这一双蝴蝶,她拿了团扇去扑,在芍药丛边遇到了庞玄辉。她对他一见钟情,被他骗了身子,非要嫁他。父母不许,她便在趁着夜色跟着庞玄辉离开。

      她一直以为他只是普通富商公子,到了甘州才知道,他竟然是高高在上的靖西大将军府独子。将来要做靖西大将军的人,怎么可能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何况她父母不许,又哪来的娶嫁?

      但是庞玄辉一直说,只要他们一直在一起,他父母总会松口,何况他们还有了儿子,难道看在外孙的面子上,他父母还不点头吗?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以为,庞玄辉没有娶她,只是因为她父母没有点头。她从来没有想过,其实,是……

      是靖西大将军府不许他娶她,而他,也确实从没想过娶她。

      罗玉娘颤抖着将帕子捡起来,眼中的泪水蓦地收起,她仰起头道:“徐娘子,你要什么条件作为交换?”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