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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   拉开的距离是最直观的——到嘴的肉飞了。

      不光是其他西戎将士,连西戎王子都有点懵,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兴致更高了:“跟西戎人比马?”

      西戎将士们一听,都放松了下来,哄然大笑:“大梁人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们的马坚持不了多久!”

      “梁的朝廷还求着咱们送纯血马呢!”

      略低沉的士气登时一振,西戎王子再度下令:“追!”

      那银铃般的笑声和远处若有似无的窈窕身材在诱|惑着,西戎将士再度催促着胯|下战马,加速追了上去。

      徐燕昭不慌不忙地保持着五十丈的距离,遛了西戎人十里地,才打了个手势。

      凌洛秋与吕成泰会意,逐渐放慢了战马狂奔的速度。

      肉眼可见的,双方的距离再一度渐渐拉近。

      西戎人狼嗥般的呼喝声再一次清晰。

      虽然知道这是计谋,但凌洛秋的心弦,还是难以抑制地绷紧起来。

      永定侯威震西域时她还小,西戎人是怎么臣服在大梁的铁骑之下的,她不知道。凌洛秋成长时,只听到西行的富商说丝路如何危险,西戎人如何强悍残暴,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沦落风尘的经历,更让凌洛秋清楚男人会对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做什么。

      据说,西戎部族里,女人比衣服还不如。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前任西戎王的王妃除非是下一任西戎王的生母,否则,就要继续当下一任西戎王的女人,不管他是小叔子,还是一个名义上的儿子。

      因为西戎的女人不是“人”,她是“财产”。

      这样毫无人伦的部族,又有最好的战马,强健的体魄,西域更是他们的地盘,气候熟悉。己方只有三个人,真的可以阻止一整队西戎将士吗?

      凌洛秋光是想想,指尖都在颤抖。

      可颤抖之外,她心里的念头反而更坚定了。

      年幼时家中一夜剧变,父亲蒙冤入狱,母亲撞死在家门口,自己在牢里呆了三天,随即被人带走。起初她被从小门带入一座大宅院,被告知要服侍一位“老爷”。等了不到半天,又被人带到一处小院子。

      凌洛秋看着老鸨给钱,听着那粗使仆妇说,她已被发卖。

      虽年仅十二,但凌洛秋爱听母亲读话本,已经知晓什么是“发卖”。落入老鸨手里那三个月间,凌洛秋无时无刻不在寻死,可惜她力气太小,而青|楼里有的是对付的女子手段。他们将她捆着绑着,灌她吃喝,凌洛秋三番四次,就是没死成,也没把自己的脸毁了。

      一次她又趁着喂饭时撞墙。

      将她救下,老鸨也厌恶了,放言:“老娘倒要看看,这小蹄子有没有胆色把自己弄死!”

      随即吩咐把松了绳子,将她关在柴房里。

      那一刻,凌洛秋是想死的,已经鼓足了勇气。可就在她站起预备撞墙时,柴房的窗忽然开了,倒进来一个人。

      柴房里没有灯,黑漆漆的,看不见那人的样子,只有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凌洛秋一下子捂住了嘴,怕自己叫出声,引人过来。

      那人却不凶恶,温柔和气地道歉说:“对不住,孩子,吓到你了,我躲一躲就走。”

      是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十分微弱,还带着难以控制的颤抖。她一边说,一边努力撑着墙站起来,月光从窄小的窗照进来,映出那人一张寻常到泯灭众人的脸。

      可她的目光那样温柔。

      凌洛秋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脱口道:“姨姨,你伤得好重,我帮你包扎一下吧。”

      说着便将自己的裙裾撕下,走上前去,将女子肚子上的伤口包住了。

      那时她太小,没见过风浪,后来长大了才明白,那女子的肚子被剑捅了个对穿,一定已经伤到了脏器,根本活不成了,只是撑着最后一口气而已。自己那点包扎,毫无用处。

      可女子还是承情了。

      她低头看着矮了个头的小少女,轻轻地叹了口气,又用那种温柔的语气问道:“小姑娘,你怎么一人在这黑漆漆的房子?你家人呢?”

      遭逢巨变之后,再也没被人关心过,凌洛秋一时没忍住,抽泣着说:“我,我已家破人亡……”

      女子问她怎么回事,凌洛秋年纪小,并未多想,便和盘托出了。

      末了,她请求说:“我怕自己撞得半死不死,日后反而受辱。姨姨,我瞧你手里有剑,求你全了我的名节吧。”

      女子并未多劝,只问道:“小姑娘,你仔细想想,你一心求死,究竟是怕受辱,还是想全了名节呢?若是为名节,大可不必。名节二字不过在穷酸迂腐眼中重要,于自己,于真正爱自己的人看来,远不及你自己的安全喜乐。若是害怕受苦,我倒是可以帮你。”

      凌洛秋从小随母亲读书,学的是三从四德,娴静贞淑,闻言一时愣了:“姨姨,我……我不知道,可坊间的本子不都是这么写的么?沦落风尘,只有一死保住名节。”

      “那是因为对那些女子而言,名节是最重要的东西。”女子问道,“你有没有比名节更重要的东西?”

      凌洛秋想了想,咬牙道:“有,我爹是被冤枉的,我要为我爹洗刷冤屈!我要报仇!我要杀了那个害死我父母的人!我要我家的仇人家破人亡!”

      说完这一句,她顿了一下,心中豁然开朗:“姨姨,我明白了,我不想死了,我想报仇!”

      女子却也没有支持她的话,依旧不急不躁地与她揉碎了讲,“那么,你会受很多苦,而且会很难。或许你受了好几年的苦,最后却未能如愿。届时,你会悔恨无穷,会觉得自己白白受了这么多年的苦,还不如一开始就死了,一了百了。”

      她语调平和,声音温柔,一再劝解,凌洛秋受她感染,既不生气,也不气馁。静静地思考片刻之后,凌洛秋还是坚定地说:“或许吧,可那是几年后的我该想的事了。现在的我,不想死了,现在的我,想报仇!”

      “你很好。”女子笑了,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布包,一个火折子。她先将火折子吹燃,而后将布包与火折子都递给了凌洛秋。

      暖黄而摇曳的火光下,女子持剑的右手慢慢离开撑着的墙面。

      “想不到我这一生,还能找到传人,小姑娘,你看好了,我只有演示一遍的时间啦。”

      凌洛秋尚未反应过来,女子已在狭窄如斗室的柴房里舞剑起来。寒光凌冽,迅疾如电,凌洛秋光是看着,只觉得寒毛都竖起来了。

      一遍之后,女子收住剑势,身子晃了晃,左手又撑住了墙。

      “姨姨!”凌洛秋要伸手去扶,女子却摆了摆手,将手里的剑递了出去。

      “你瞧瞧剑格,上边有一颗珍珠,你按一下。”

      以为女子要她帮忙,凌洛秋懵懂地将剑接过,果然看到剑格上有一颗小指头大小的珍珠。她按了一下,剑刃嗖的一下,竟缩成与她一个小少女手掌一般长的匕|首。

      “呀!”凌洛秋从未见过这般神奇的东西,吃了一惊,又将剑递回去。“姨姨,我按好了。”

      女子却笑着说:“这剑锻造得特殊,虽是百炼成钢,却还是比寻常刀剑要薄一些,吃不住力。你需谨记这点,将来与人动手,莫要吃亏。”

      凌洛秋知晓这是要送自己的意思,先是一惊,而后跪倒,将布包与火折子放下,双手捧着剑,高举过头,拜道:“谢姨姨赐剑。”

      “嗳。”女子温柔地应了一句,语气似欣慰似叹息。

      凌洛秋心中一动,咚咚咚磕了三个头,叫道:“弟子凌洛秋,叩谢师父赐剑。”

      “好孩子。”女子慢慢走过来,轻轻地抚了一下她的头,低低地说:“我给这把剑取名‘怜幽’,你可知为何?”

      凌洛秋没多想,只觉得她身上的血腥味更重了,不由得叫道:“师父,弟子为您……”

      可她话还没说完,只听一声轻叹,而后风声飒然。再抬头,女子又穿窗而出,失去了踪影。

      凌洛秋等了三天三夜,女子却再没有出现。她当时便明白,恐怕师父已经仙去了。

      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套武功,除了剑法,还有轻功与心法。

      凌洛秋大哭了一场,在哭声里迅速成长起来,几乎脱胎换骨。而后,她将布包与剑贴身藏好,敲响了柴房的门,迎接了自己即将痛苦不堪但绝不屈服的命运。

      凌洛秋让人叫来老鸨,同她说:“我长得好,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你若是听我筹划,以后你便有个名满天下的花魁,我保你金银如流水而入。好过强逼我接客,收了第一份银子,便得到一具尸体。”

      老鸨不知是被她算计打动,还是震慑于她的脱胎换骨,愣神许久,答应了。

      此后两年之间,凌洛秋苦练武艺与歌舞,终于一举夺得花魁之名,开始屈辱地周旋在京城达官贵人之间,一步步挖出了当年父亲被害的真相。

      为父母家人的枉死,为自己无端遭受的无数痛苦屈辱,那时的凌洛秋心中只有无穷无尽的悲愤,眼里心里只有报仇两个字。等遇到了徐燕昭,等她终于报了仇,凌洛秋才惊觉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师父说,传给她的剑名为“怜幽”,应当是取“天意怜幽草”之意。在师父眼中,她如一株生长在阴幽初的柔弱小草,上天垂怜,让她在最无助时遇到了师父,于是师父也怜惜这株幽草,将一身本事传给她。师父特意告知她那柄剑的名字,是希望将来她学成武艺,也能秉承师门志愿,怜惜那些如幽草般可怜的女子,助她们脱于水火之中。

      可……

      在青|楼忍辱数年,凌洛秋见过无数在火坑里受苦的女子,可她一个也未曾出手相助。她怕暴露自己会武功的迹象,怕被仇敌察觉,耽误了复仇大计,所以无数次坐视那些跟自己有着相同苦难、却不曾有人出手相救的女子。

      她看着她们在火坑里打滚,直至死亡。

      她远不及当年濒死仍撑着最后一口气救她、传她武艺的师父,也不如徐燕昭。

      徐燕昭身上不仅担着她父亲的血仇,还有五万将士的性命。为了报仇,她能舍弃至尊无双的皇后之位。易地而处,若她也有皇后之位,有一个对自己深情无限、三千宠爱在一身的丈夫,她真的舍得抛下,再拿自己的命去做一件几乎不可能成功的事么?

      恐怕不能。

      这世上,总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可徐燕昭放得下,舍得了,还在报仇途中不忘救她这个当年被波及的卑微之人。她骂徐燕昭、伤徐燕昭,徐燕昭都一笑了之不说,还悉心安慰她。

      她辜负了师父的教导。

      正是因着这念头,凌洛秋在洗刷冤屈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青|楼,给那些沦落风尘的女子赎身。她钱少,救不了天下所有的烟花女子,但她能救几个,就帮几个。

      也如眼前,徐燕昭帮了她,她就得保护徐燕昭。

      哪怕舍了这条命。

      凌洛秋回头看了一眼渐渐靠近的西戎将士,握住了马鞍边上的弓。

      吕成泰余光瞥见,心头一惊,脱口阻止:“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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