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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丝碧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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盎妮被一个接一个的谎言砸得晕头转向。原来不止佩辛小姐,昂娜尔小姐也在说谎。昂娜尔小姐为什么要说谎呢?不,不一定是昂娜尔小姐。女佣说迪莉太太和查尔斯医生没有吵过架,那么迪莉太太究竟有没有发现查尔斯医生的外遇呢?如果迪莉太太并没有发现查尔斯医生的外遇,没有和他吵过架,那么就是昂娜尔小姐在说谎了。她发现了父亲的不忠,出于种种原因编造了一个谎言。可如果迪莉太太发现了,那么难道女佣在说谎?盎妮看着女佣,心里的线团却越理越乱。她重复了一遍女佣的话,一字一句地问她:“你确定你说的是真的吗?”女佣先是点了点头,再用十分肯定的语气回答:“是真的,警官,我保证。”
每个人都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盎妮简直想一张大网把他们每个人都套过来,冷眼看他们各说各话。可天知道这几个人会不会串个供。盎妮收起笔记本,和巴洛尔对视一眼,两人起身告辞。盎妮托女佣转告迪莉太太和昂娜尔小姐他们曾来过,并且明天下午会再过来一趟。
在回去的路上,盎妮心里还在想着这一家人。她一直以为昂娜尔小姐和家里的关系应该相当融洽。迪莉太太几乎无时无刻不把这个引以为傲的女儿挂在嘴边,查尔斯医生虽然含蓄内敛,但是每每提起女儿,也是相当骄傲的。况且,查尔斯医生和迪莉太太书房里的昂娜尔小姐的来信正是证明这一点的最有力证据。可是现在看来,这家人起码并不像平时展现给外人看的那么和谐。盎妮心中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许在迪莉太太看来,自己的丈夫每个月都在情人的身上花了一笔不小的钱,就算是丈夫自愿的,可那毕竟不是基于合法的关系。盎妮胡思乱想了一通,忍不住问巴洛尔:“你觉得他们当中谁在说谎。”
“谁都有可能说谎。”巴洛尔思考的时候,眉头总是不自觉拧紧,食指和大拇指掐在下颌来回细细摩挲。“佩辛小姐、昂娜尔小姐、迪莉太太,甚至是——”
巴洛尔转过头,看着盎妮,他的神情和目光明明白白地告诉盎妮,他现在谁都不相信——“酒馆老板和女佣。”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迪莉太太的语气含着十足十的怒意,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平静优雅,“我会在乎查尔斯给那女人的那么一点可怜的钱吗?我向上帝承诺我的确是和查尔斯吵过架,我也不知道那个愚蠢的女佣为什么一口咬定我从来没有和他吵过架,你们难道不知道她并不是每日寸步不离地跟在我和查尔斯的身边吗?不说节假日,哪怕每天晚上她都是回家去了的。”
“那么您是否告诉您的女儿您怀疑佩辛小姐和查尔斯医生的死有关呢,或者说,至少给了她这样的暗示?”
“你怎么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我的确告诉了昂娜尔这件事,可那只是因为我必须让她知道她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免得她永远都看不明白她的父亲。可是我为什么要让她相信他的死和那个女人有关,查尔斯毕竟已经死了,不是吗?再去揪住这件事不放对我们来说有什么意义呢,我们都知道,查尔斯是自杀的,他的遗书我还好好地放在书房呢。”
“所以您的意思是这只是昂娜尔小姐自己的猜测?”
迪莉太太长叹一口气,“那孩子从小就亲近她的父亲,一直是以她的父亲为榜样的,这件事对她来说或许的确是太难以接受了。”
盎妮和巴洛尔回到警局的时候,康帕已经等了他们好一会儿。
“瞧你们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遇上什么事了?”
盎妮和康帕一直是十分亲近的,她一看到他就立马精神起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挽住康帕的胳膊,撒娇一般地诉苦:“我的天您简直不能想象,查尔斯医生马上就要以自杀结案了,可是她的女儿却死活不肯相信,坚持认为他的死和他的情人脱不开干系,可是那位小姐又说这事儿和自己没关系。迪莉太太家的女佣告诉我们迪莉太太说了谎,可她却说撒谎的其实是她!我怀疑昂娜尔小姐她也在撒谎,可她这两天都不在家!最重要的是她们都拿不出任何新的证据,哪有光凭证人证言就能定案的。”
康帕听了盎妮以极快的语速“她”来“她”去,倒了一箩筐抱怨,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好了,我想,只是因为查尔斯医生的死太过突然,所以那些爱他的人都不愿意相信吧,都拼命地想证明存在一个自己能够接受的所谓真相。毕竟查尔斯医生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人,没人会想到他能自杀,我相当同情他们一家,遭逢厄难,希望他们能早点走出阴霾吧。”康帕拍了拍盎妮的手背,说道:“我来找你们俩是有事要说。”
“什么事?”
“腾珀先生今晚请我们去他家作客,八点钟。”康帕和蔼地看向巴洛尔,“巴洛尔也一起。”
“我?我恐怕不太合适吧。”
“不,是腾珀先生特意交代我务必请你也去,他说他要好好感谢你们俩上次及时在发狂的恶犬口下救下她的女儿呢。”
“一点小事,怎么好当得起这样的感谢呢。”
“不要推辞了,一起去吧。”
“那好吧。”
盎妮记得那件事就发生在不久前,或许是一周前吧。那天他们俩在街上巡逻,突然看到一个小女孩跌跌撞撞地从小巷里跑出来,脸上挂满了泪水,在她身后有一条大狗狂追不止。别说小孩儿了,盎妮看着那狗的模样都感到本能的害怕,电光石火之间她一把抱起快要摔倒的女孩,正想着该怎么赶走这狗,巴洛尔却已经抄着在地上捡的棍子上前喝退了它。起初那狗还喘着粗气夹紧尾巴,一副戒备而又随时要冲上来的模样,但好在它也畏于巴洛尔的高大,在巴洛尔气势十足地吼了一声并竖起了手里的棍子后,那狗终于在对峙之中败下阵来,掉头跑了。那个被吓坏了的小女孩就是腾珀先生的女儿。而腾珀先生是康帕的多年至交,二人小时候经常结伴玩耍,林中捉鸟、下河凫水,后来即使康帕在外工作,二人也从未断过联系。
巴洛尔在那时表示出了足够的胆量,但他却在事后告诉盎妮,他小时候被恶狗咬过,所以他其实一直都很怕狗,尤其是体型大一点的。“可是那天我要不撵跑这条狗,我们三个一定会被它追得满街跑吧。”盎妮一拳抡在他肩上,令他的笑声都破了音。巴洛尔还给盎妮讲了他在部队里相识的挚友,萨克。萨克的性格外向,和谁都能打成一片,但是他和巴洛尔的关系最好。有一次他和萨克一起出任务,不幸地遇到了一群发了病的恶犬,那些狗的嘴角垂下长长的白色涎水,看得他反胃。他抱着枪,手却克制不住地战栗。最后是萨克开枪击退了那几条狗,后来还因此在私下里嘲笑了巴洛尔好长一段时间。
巴洛尔回忆起他在部队里和他的铁哥们儿的点点滴滴时,嘴角都抑制不住地上扬。盎妮问他那个萨克后来怎么样了,巴洛尔的嘴角就慢慢垂下来,惆怅的悲伤慢慢爬上他的脸庞。
“他死了,在一次很危险的任务中牺牲了。”
康帕带着盎妮和巴洛尔敲开腾珀先生家的门时,是他的妻子胡米太太开的门,她的脸上满是礼貌的惊喜:“康帕先生,你们终于到了,快请进。”
她温和谦逊地和盎妮和巴洛尔打招呼:“盎妮小姐,巴洛尔先生,欢迎来我们家做客。”
她笑吟吟地拉着盎妮的手,“盎妮小姐最近好像更瘦了一点,看来工作很是辛苦呢。”又向巴洛尔点头致意,“上次的事多亏了你们,一直记挂着该请二位来家里坐坐,今天可算是把你们请来了。”巴洛尔不好意思地连连摆手,“举手之劳,胡米太太不必这么挂念。”
四人有说有笑地走进了客厅,腾珀先生闻声过来,先是和康帕热情地拥抱了一下,再笑容满面地说:“我正在挑选晚餐的酒呢,你们来得倒正是时候,不知道你们喜欢喝点什么,不介意的话可以随着我去酒窖挑选一番。”
康帕哈哈大笑,拍着好友的背,说,“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爱喝什么酒吗?”腾珀先生也跟着大笑起来,但他又很快转身问盎妮和巴洛尔。盎妮表示随意,巴洛尔同样说他喝什么都可以。腾珀先生放下搭在康帕肩上的手,走过去和巴洛尔握了握,两只眼睛看着巴洛尔,真诚地说道:“巴洛尔先生和盎妮小姐上次救了我女儿,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才好。”
而这次还不待巴洛尔开口,康帕便戏谑地打岔道,“要是真想感谢他们,那可得拿出你家里最好的酒来。”
“好!那是应当的。”
腾珀先生笑着和康帕勾肩搭背地去酒窖拿酒去了,胡米太太招呼盎妮和巴洛尔坐在客厅里闲聊,晚餐快备好了,盎妮已经能闻到厨房里食物的香味。说老实话,跑了一整天,她现在的确是有些饿了。不多时,女佣过来告诉胡米太太晚餐好了,胡米太太便让女佣带着盎妮和巴洛尔去餐厅,自己则亲自去楼上带女儿下来。
盎妮和巴洛尔到餐厅的时候,康帕和腾珀先生已经坐在长桌上了,不知谈到了什么,双双大笑起来。这两个人无论什么时候见面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和止不住的大笑。不久,胡米太太带着她的女儿——丝碧瑞进来了。丝碧瑞穿着一身粉色的连衣裙,圆圆的脸蛋也是白里透粉,像是一个精致的玩偶。她从听母亲的指令乖乖地跟大家都打了一遍招呼,才坐上那个专属于她的更高一点的椅子。于是晚餐开始了。
漫长的进餐时间若一味沉默,便会让人食之无味了,故而不可避免地,古往今来、镇里镇外的各方面话题成了餐桌上有声无形的配菜。第一个话题自然是大家翘首以盼的国王驾临。腾珀先生在镇政府工作,参与筹备了不少最近镇上的改造项目。他提到镇长茶芮太太正在苦恼国王到的那天该怎么安排迎接的队伍,她预备从小镇的入口开始排长长的欢迎队列,必须让大家每个人都拿着一面小国旗在国王进镇的时候挥旗欢呼以示对国王陛下的尊敬,此外,还得准备一些具有小镇特色的欢迎节目。腾珀先生和他的同事最近正为了这些事忙得焦头烂额,茶芮太太已经驳回了十几份提案。康帕先生向来对于这方面的事没什么天赋,只好宽慰好友,再怎么说那可是国王陛下,说不定来小镇巡视一圈之后满意了,回到宫殿大手一挥给小镇拨几个亿的建造款呢。皮诗小镇可是唯一一个国王陛下到此巡游的小镇。
他们的话题转了又转,最后讨论起查尔斯医生的死来,康帕和查尔斯医生虽然交情不深,但他提到这个可怜人儿和他更可怜的家人的时候,总是抑制不住怜悯悲痛。对比之下,腾珀先生都显得冷漠了一些,他仿佛更关注查尔斯医生的自杀怎么恰好赶在国王到来前,万一国王陛下听说了这件事……他这样小心翼翼,仿佛国王陛下明天就要到达小镇并且宣判他们工作失职了。可是国王究竟什么时候才到呢?谁也说不清楚。盎妮这段时间看到了太多人对国王的驾到抱有如此高的期待,仿佛国王一到就会去他们的家里似的,她的心里有时会对此升起一种奇异的幸灾乐祸,要是国王陛下突然改变主意,不来皮诗小镇了,还不知道这些人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一顿晚饭的时间里,腾珀先生和康帕的话说得最多,吃得倒是最少的。盎妮注意到腾珀先生面前的那盘蔬菜沙拉几乎没怎么被动过。她知道腾珀先生一向是个素食主义,在饮食方面也极为克制,但她却对这种营养摄入不均衡的行为感到忧虑。
康帕带着盎妮和巴洛尔告辞的时候,天已经暗了。腾珀先生和胡米太太送他们出了门,意犹未尽地和他们道别,还笑着欢迎他们有时间的话随时来家里坐一坐,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之后,二人才回到家中。嘈杂的刀叉碰到杯盘的声音和说话声消失了,原本热闹的房子突然冷清下来。胡米太太长舒了一口气,仿佛憋了很久的不痛快此时烟消云散了似的,她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要等这顿饭吃完可真不容易。”腾珀先生斜睨了她一眼,又赶在她转头之前收回视线。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慢悠悠开始吃已经冷掉的食物。沙拉吃完了,他又拿过一大盘牛排吃掉,然后是馅饼、烤鱼、土豆泥……胡米太太一开始只是冷漠地站在旁边看着,渐渐地皱起眉:“嘿,腾珀,停下。”腾珀先生继续往嘴里塞食物,舀起一勺土豆泥正要送进嘴里时却蓦地停住,放下餐具起身去洗手间,随后从里面传来惊天动地的呕吐声。胡米太太翻了个白眼,冷笑一声,慢悠悠地走进来,似乎早已经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了。她好心地递给丈夫一条毛巾,说出的却是傲慢无情的嘲笑:“你不觉得你刚刚的样子很像我们曾经去你乡下的家里时见到的那头猪吗?”
说罢,她靠在门边,回忆着今晚的晚餐:“你那个朋友,我没有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不是灰头土脸的,幸好他有制服可穿,否则任谁都会以为他刚从田地里头出来。那个姑娘和小伙子倒是知趣地没有挟恩图报,可他们在饭桌上的表现真是一脉相承地不识礼节,只埋着头吃饭,说不了几句话,当我们家是路边的餐厅似的?”
腾珀先生在吐得发晕的间隙里打发妻子:“如果你不能闭上嘴的话,就请你出去,关上门。”胡米太太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转过头看到丝碧瑞直愣愣地看着他们,于是无缝转换了另一副神色,用甜腻的嗓音呼唤了一声女儿的名字,温柔地牵起她的手上楼去了。
滕伯先生看着自己吐出来的东西,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分辨着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回忆它们在餐盘里的样貌,却只浮现出一堆呕吐物被盛在闪闪发光的餐盘里的模样,于是他开始了新一轮的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