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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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婞顺着人流往前走，行李箱轮子轱辘转动的声音汇聚成杂乱且不盛大的告别曲，这时一阵山风哗然涌入站台，拨乱了她的头发。
列车进站了。钟婞在上车前回头看了看，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曾经以为她这辈子不会离开这里，后来又决意要抛下过去离开，再后来，到现在，她真的要走了，才恍然发觉她还是不舍。
这个城市承载了她最快乐和最痛苦的时光，是构成她人格的最庞大的基石，是支撑她成长到如今这个模样的根。不过，她与它的别离并不充斥她以为的冷漠、厌烦或是哀伤，与之相反——
一只看不见的手假扮一阵风悄悄托举着她的行李箱，让她轻而易举地把箱子放上了行李架。
“要走了。”她说得很小声，几近唇语，但她清楚钟屹能听到。
“别怕，囡囡，我在这里。”有人附在耳边低语，一丝笑意浮现在钟婞的唇角，她真的如那人所言再无胆怯。
草木的后撤从缓慢到迅捷，视野里绿茵茵的一切很快奶油般融化成一幅油画。
阳光正好。
好得仿佛前些天从未发生过阴雨连绵。
“囡囡，”钟屹的声音遥遥从厨房传来，打断了钟婞的回忆，“晚上想不想吃香肠焗马铃薯？”
“好啊——”她拖着尾音，伸长了腿把掉在地上的毯子勾上沙发，懒洋洋地躺下。
转眼三个多月的光阴飞逝而过，盛夏逐渐将舞台让给了秋冬。生活像回到了从前，她和哥哥相依为命。
电视剧的片头曲放完，她拉回了飘远的思绪，专心看起剧情。
鬼魂不需要吃饭，钟婞吃晚饭时，钟屹就坐在旁边看着她，给她夹菜。
钟屹做的菜一向最对钟婞的胃口，她一边埋头苦吃一边还要腾出注意力看电视，半点没有察觉出钟屹的欲言又止。
直到喝汤的时候，钟屹借着给她拿调羹的工夫状似不经意地问：“下个礼拜六就是你的生日了，囡囡，你想怎么过？”
“生日？”钟婞接过调羹的动作慢了半拍，她想起了是有怎么回事。她好几年没有过生日了。
她抬眼看钟屹，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她不过生日的原因。
“我不知道，”她的思绪游离，目光注视在钟屹难掩忐忑的面孔，她的哥哥，总是那么可靠的哥哥，在她身边一直围绕着她旋转，心里容不下其他。这让她高兴起来，语气越发轻盈，“哥哥给我准备好吗？”
答案当然会是好。
这是他们重逢后第一个重大的日子，钟屹对此十分上心，一手操办，经常忙忙碌碌又有些神秘地出门——他学会了怎样让自己看起来只是个脸色不好的普通人，甚至有时候为了在人群中不太突兀，自学了化妆。
他化妆，钟婞就在旁边笑，笑得钟屹无可奈何放下工具，抱住她晃来晃去求她发发善心不要笑话她可怜的哥哥。
钟婞笑个不停，抓着他的手臂跟着他摇来摆去，所有烦恼都在这一刻被甩走了，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在失去哥哥的那几年是个残缺的人，现在残缺的部分失而复得，她心上的裂痕也在缓缓愈合。
然而当她坐在插好数字蜡烛的蛋糕前，她那如同小鸟一样的心脏停止了快乐，小鸟再拍打不起翅膀，沉沉跌落天空。
钟婞猛然意识到，她今年二十岁了。
她还有无数个生日要过，她的年龄会一年一年增长。可是钟屹不是这样的，他永远停留在了二十岁。
“过了今天，我就和你一样大……不，”她喃喃，怔愣地凝视着钟屹在烛光下分外有活人样的面容，“是我比你大了。”
钟屹的生日恰巧比她早一天，只要午夜的钟声敲响，她便是比钟屹大了一天。
她不知怎的无法面对这个事实。记忆中的哥哥比她年长那么多，似乎永远都能轻松地护着她、爱着她。
怎么会有这么一天，她要比她的哥哥大了。
这一年尚且如此，明年呢？后年呢？她会一点一点远离哥哥死去的那年。
钟婞的心快要碎成很多片。
她感觉眼睛酸极了，眨一眨眼，满目水光。
“怎么要哭了囡囡？”钟屹靠近她，半跪在她脚边轻柔地捧着她的脸，紧张万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哥哥惹你不高兴了？”
不是。都不是。
钟婞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她也分辨不出让她哭泣的到底是什么情绪。
欲语泪先流。
“哥哥。”她俯身把脸埋在哥哥的肩膀，要他紧紧搂住自己，“你知不知道，我不恨你的。我从没有恨过你。我只是……”
只是，有点怪你。一点点而已。
她从来都清楚她的任性。哥哥去世怎么会是哥哥的错，是她蛮不讲理。
“我知道，我知道。”钟屹一下下抚摸着她的脊背，他几乎忍不住也要垂泪了，为妹妹对他的宽恕，“谢谢囡囡不怪哥。”
他们安静地拥抱，最后是钟婞先放开手，仰着脸任钟屹拿来纸巾为她擦掉脸上残留的泪痕。
“是生日呢，囡囡，不要不开心了。”钟屹把纸巾丢进垃圾桶，“看看哥哥给你准备的礼物好不好？”
钟屹准备了很多礼物。
这是他的习惯，他不认为单单一份礼物就能表明心意。他总觉得不够，给予囡囡的不够，爱不够。
“这是什么？”钟婞拆到一卷细细的线，鲜红似血。她拿起来打量，在昏暗的烛火照耀下那红色鲜活无比，似流动的血。
“一个……类似契约的东西。”钟屹握住她的另一只手，空出的手抽出那卷红线的线头，“有鬼告诉我……”
“世界上还有别的鬼吗？”钟婞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好奇。
“囡囡，”钟屹无奈地捏捏她的指尖，“专心一点。”
于是她认真起来，看着钟屹小心翼翼地拈着那根长长的、仿若没有尽头的红线，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每缠一圈，那红线就消失一截，犹如融进了血肉。
“他们说它能让两个灵魂绑在一起，无论活着还是死去，都不会再分开。”
“囡囡怕我离开，怕我不在身边，我知道。”钟屹轻声说道，冰冷的手指牢牢扣住钟婞的手按在他的心口，郑重得像在立下一个永恒不变的誓言，“我不会再离开了。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时隔多年，他又说了“永远”。但这一次他绝不会食言。
“生日快乐，囡囡。”他笑着说。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