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晋江文学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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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年轻的杨立抱着一大口袋站在所门口，半晌回不过神。
“哟呵，咱们所什么时候新买的石狮子……小杨？”
师父一推门看见他：“你去打劫小卖铺了？”
杨立这才回过神，游魂似的把大包递过去：“请你吃，师父。”
师父：“？”
他捡了个蠢徒弟已经俩月了，除了吃西北风啥也没捞着。
“好家伙，一捞捞着个大的。”
师父帮忙把那一大包捧着都吃力的零食分给所里，啧啧：“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又闯什么祸了？没把你师父说出去吧？”
杨立还在茫然中。
零食是明家妈妈给的。他本以为小姑奶奶得告自己的状，没想到明家妈妈走过来第一句就是道歉，说这孩子让他费心了。
妈妈一摸明繁花小肚子，小姑娘嘿嘿一笑，妈妈懂了：吃零食吃饱了。
为了感谢杨立帮忙看孩子，也歉疚小姑娘太能吃，把人家工资都吃得七七八八，明家妈妈补了一大袋零食送他，差点搬空小卖部。
杨立百般拒绝，被力大无穷的明家妈妈硬塞进怀里赶出来了。
“吃不完分给所里同事们吃。”明家妈妈骑着自行车带明繁花走得潇洒，明繁花坐在妈妈背后红裙飘扬，咯咯笑声散出老远，妈妈还扬声叮嘱，“吃人——嘴短！”
杨立今晚是二沟子所最靓的崽。
执勤回来的人一听说有零食吃，眼放精光抢同事抢得比兔子都快，还不忘夸杨立。
“杨立，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那是，他小时候我也没抱过他呢。”
杨立被哥俩儿好的挨个抱肩膀，过分的热情差点让他招架不住。
看得他师父直乐：“稀罕你呢。”
杨立闹了个大红脸。
“让一让。”
杨立赶紧侧身贴墙，年轻警员目不斜视从他面前走过去。
“那个啊，周威，比你晚报到俩月。”
师父说：“人家不喜欢你也正常，同辈竞争嘛。”
周威是来汇报肖阳案的。
失踪案有了进展。有人证实肖阳有个男朋友。
离学校不远，有人看见肖阳上了男人的车。
“唉妈那男的，老鼻子钱了。”
被走访的居民撇嘴竖大拇指：“那小车，咱都没见过。你说钢厂王厂长干一辈子，他坐过那高级小轿车吗？”
在杨立听明繁花讲故事时，同样年轻的周威沉默不发一言，闷头走访遍街坊邻里。
学军县看得见钢卷大车，也听得见火车日夜不休驶过铁轨，铁轨声是摇篮曲，听到响声就知道煤厂白夜如昼，黑色黄金源源不断把电力输送进血管，烧成万家灯火。也变成他们的满天繁星。
但没有小轿车。
县城里新修的大路上车铃叮铃，少有的几台桑塔纳和红旗招摇过市，周威站到中暑，唯独不见高级小轿车。
还是堕落一条街的老板解了惑。
被老警察堵进角落里的老板满脸堆笑，恍然大悟：“说的是那个吧？上面来的大老板。”
“听说人家在外地干的都是大买卖，厉害着呢。”
周威他师父一脚踹过去：“废话！本地人谁来这？”
这条街灯红酒绿，永不落幕。
这条街没个二斤打底出不去。
本地人都知道，这边是大老板们谈生意专用的，纸钞流水的花，一晚上吐进马桶的钱顶自己一年的工资。
“那具体的我也不知道，车来是来了，但好车还少吗？”老板努努嘴，示意门口停的红旗，“人家谈生意，能让我听吗？这您得去问局里老王。”
“哪个老王？”
“管钱那个。”
老板送完客，站在歌舞厅门口高兴感慨：“咱们县现在可牛逼大发了。小上海？哈哈，大上海也没这么热闹！”
南来北往，客如云至，一条街上车停得满满当当。
老板拍拍肚子高兴：“嘿！学军要发达了。”
[招商局引资洽谈，多地企业对我县——]
师父拧掉广播。
回去的路上，车里沉默一言不发。
师父闷头开车，杨立和周威挤在后座上，夏天闷热在缭绕的烟雾里。
“肖阳真会去那种地方吗？”杨立忍不住问。
师父吧嗒吧嗒抽烟，老半天，杨立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听见憋出来的一句，“不知道。”
“肖阳是个好孩子，没人见过她真有男朋友。”
师父：“这年头，编瞎话的多，求证的少。少信。”
肖阳的生活简单极了。学校，补课班，家，三点一线，为高考全力冲刺。
杨立登门时，补课班正在庆祝高考结束，他透过玻璃门，看见拉响的彩带里一张张青春的笑脸。其中几张脸他见过，是肖阳的同学，学生们开怀大喊解放喽，杨立忽然很想知道如果肖阳在，她会是怎样的笑脸。
可惜无法成真了。
补课班老师看见年轻警员，赶忙在喧闹里抽身出来。
“肖阳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我教过很多学生，她是我最喜欢的一个。”老师指给他看，“连庆祝她高考状元的横幅都提前做好了，谁知道竟然出了这种事。”
杨立朝角落里看一眼，印着祝贺肖阳夺冠的横幅和传单，孤零零扔在垃圾箱里。高考季的雨水泡软了传单，连肖阳的名字也模糊不清了。欢庆的热闹隔绝它很远。
肖阳留在补课班还有些书，老师也一并交给杨立。
她本来想送还肖阳父母，又怕勾起他们伤怀，有杨立帮忙转交，老师明显松了口气。
杨立正要走，忽然又被叫住。
老师左右看了圈关紧身后教室门，压低声音：“因为只是传言，我本来不想说的。人都死了，没必要诋毁人家。但是。”
她纠结：“你们问过肖阳的男朋友吗？”
“谁？”杨立以为自己听错了。
肖阳逃过几次补课。
这对好学生而言是稀奇事，补课班老师不由好奇多关注了些。
补课班开在老居民区里，从放学一直补到后半夜，等着接学生的家长挤满了老楼道。北方的春天总是来得那样迟，冷风从碎玻璃缝里吹进来，直往骨头缝里钻。家长们裹着军大衣靠在楼道墙上睡个囵吞觉，第二天还要早起去煤厂钢厂上班。
肖阳家住的不远，她心疼她爸，总是不让她爸来接，自己穿过黑黝黝的老街道回家。
老师不放心跟出来，却看见楼后面停着轿车，陌生男人拉着肖阳说话。
肖阳甩开男人的手，生气让他下次别再来了。
男人说：我就是担心你。
肖阳倔强不肯让男人送，自己背着书包往家走。车就跟在她后面慢慢开。
藏在角落里的老师看了个全须全尾。
老师：“就来了几次，肖阳始终没上他的车，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她想和肖阳谈谈心，但又顾虑着青春期，担心会适得其反影响高考，想着高考后再说。
没想到，再没机会了。
杨立问看清是什么车了吗。
老师：“反正不是桑塔纳。”
杨立吃了一惊。
2004年的县城街头空荡，这年头私家车是个老高级的玩意。从最常见的捷达五菱，到更高级的红旗桑塔纳，谁家要是有一辆，腰杆都能挺三分。
比桑塔纳还高级？
杨立能想到的，只有北京求学时那些眼花缭乱的外国汽车。
老师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不过她指给杨立一个人：赵蓉蓉。
“肖阳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但和赵蓉蓉很好。”
老师：“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多话不会跟家长老师说，却会跟同龄人说。赵蓉蓉可能知道。”
为了方便上学，赵蓉蓉住在县里堂大爷家。
杨立按照地址找过去，却扑了个空。
“早走了。”
堂大爷没好气：“我叔托付我的时候，我还以为咱们老赵家要出个大学生了，结果这孩子可倒好，一声没吭，走了！”
大娘也坐在旁边不断叹气。
杨立这才知道，赵蓉蓉的父母去年在矿上炸死了，是赵家爷爷把赵蓉蓉接去养。但老赵早就退下来给儿子让职工名额，夫妇住在矿上的职工房里，离城里太远。为了让赵蓉蓉能多睡一会，不用起早贪黑的往学校赶，老赵求遍了亲戚，才给她找了个离学校不远的地方住。
结果，就在高考前一周，赵蓉蓉跑了！
谁都没说，东西也没拿，就给堂大爷留了封信。只回去看了眼爷奶，说自己要出门闯荡一番，等以后给爷奶买大别墅大汽车。
爷奶老了，劝不动，老泪纵横。但到底舍不得孙女伤心，又觉得是肖阳的死对她打击太大，出去散散心也好，还是心软松了口。
杨立听得目瞪口呆。
肖阳是在高考前三周遇害的，学军县风平浪静了这么多年，被突然投下来的石头溅起大水花，上上下下都在忙。对于赵蓉蓉这个普通高考生还真没留意。
杨立把肖阳的事说了，赵蓉蓉很可能是唯一了解她的人。
大娘抹着眼泪找出备用钥匙，把赵蓉蓉暂住的那间屋打开。
堂大爷一家虽然幸运分到了离高中不远的房子，还是县中心，但到底是职工房。老两口挤一挤，把唯一的卧室让给小姑娘，自己睡在客厅隔出来的“卧室”里。
卧室房间不大，但贴满了明星海报，格子床单整洁，书桌上的书码得整齐，也算温馨。
堂大爷早就生过气，老赵又担心自家孙女被戳脊梁骨说不孝，逢人只说孙女去散散心，还孝顺说要给他买大房子呢！堂大爷还能说什么？
只得有气无力冲杨立摆摆手：“要什么就自己拿。”
杨立没听懂这是真心还是假客气，但他也不客气，在卧室里扫荡个遍。从床底下翻出大箱子时，他表情终于变了。
一开始是发卡，手机链，毛绒娃娃，花花绿绿堆了一团。接着往下翻，他开始掏出金项链，玉镯子，还有……
赵蓉蓉在学校时向他提过的，名牌手提包。
杨立的目光却凝固在箱底。他伸手拿起大头贴。
粉红爱心框里，两个女孩笑得明媚。
然而照片早被烧焦，只剩边角。
连同烧到一半的日记本，一同被死死压在暗无天日的箱底。
杨立翻开笔记本，上面写着——
【实验高中，肖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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