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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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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还下着大雪。
魏桥用水将孟巧娘的脸搽拭干净,将她发髻理顺,算是尽了一些相识之谊。
“好了没?”苏怀襟低声问道,他和方守宜两人已经在庙外挖好了一个洞,死者为大,现在虽然无法多做什么,最起码也要让孟巧娘入土为安,若是将来有机会,在想办法让她能够赵宁合葬。
魏桥点点头,将孟巧娘抱起,孟巧娘腰间一块青铜色却有着玉石光泽的腰饰滑落在地上,魏桥捡起来,却看不懂上面特殊的纹入画的是什么。
怕是潼山卫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让他们或者出去,也并未搜他们的身,这配饰又是巧娘贴身之物存放妥帖,一路也并没有丢失。
不过既然是贴身之物,应该也是她极喜欢的,魏桥将它放在孟巧娘手心,让它陪着孟巧娘长眠于地下。
黄色的泥土一点点洒在孟巧娘仿若安睡的脸庞上。人之一世,无论是何际遇,最终的归宿不过都是这一抔黄土。
三人在孟巧娘墓前拜了三拜,才又回到庙中。苏怀襟抱着刚刚出生便已经失去父母的婴儿坐在火堆前,发着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魏桥则抱着平安坐在另一边,平安安静的吮这魏桥的手指,似乎也知道这并不是适合哭闹的时候。
大雪将他们三人困在此处,一时间没有办法离开。虽然没有人开口,但刚刚一个生命逝去在他们心中都留下不小的痕迹,魏桥更甚。在此之前,他从来都没有亲眼见过一个人死在他的面前。
他知道大约十多年前这天下乱过一回,原身家乡十多岁的孩子最少,因为那两年几乎没有刚出生的孩子活了下来。但这些都是在魏桥的记忆里,魏桥穿来的时候,天下已经修养生息多年,大家也都不愿再谈及那场灾难。
虽然是卖身为奴,魏桥靠着一些超越这个时代的小见识,过得一直不错的,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直面死亡。
苏怀襟忽然说道:“好多年前,也这样下过一场大雪。”
方守宜一愣,却明白他说的是哪一年。
那是天颐十五年。
天颐十四年波及大雍大半山河的旱灾过后,在方守宜记忆里的天颐十五年一场又一场的大雪像是永远都不会停一般,前一年寸谷未收的百姓很多永远停留在了天颐十五年的大雪里。
而雪上加霜的是,同年北蛮大举南侵,朝廷自顾不暇,更何况派人救灾。
那一年据说重灾地区百姓易子而食,十室九空。
而那一年他方守宜还父母双全,尚且不明白大雪意味着什么的他依旧每天在院中练剑,父亲看着大雪时常担忧的目光却在他脑海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迹。
天颐十五年——那是方守宜永远无法忘怀的记忆。
苏怀襟似乎也不愿意在提起,逗弄着眯着眼睛好好奇打量这个世界的孩子,被这样依赖的注视,他难得的对这个孩子有了些怜爱:“小可怜,不知道你以后该怎么办?要是你是个男孩子就好了,那你就可以当我徒弟啦!就像老头子收我做徒弟一样,我带你去看北边的大漠,去骑战马,反正跟着我保证以后没有人敢欺负你。”
方守宜忍不住戳破他道:“是个男孩儿,你也不会收他做徒弟!”
苏怀襟不高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你练得都是外家功夫,靠得都是你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方守宜一针见血道:“你这一身功夫,换个人来练能有你一半就不错!这个孩子就算是男孩也不适合给你当徒弟。”
“算你识货。”苏怀襟明显将这番话当做恭维,脸上颇为自得。
方守宜看着他怀中的婴儿,眼中带着愧疚道:“我方家和赵家本是世交,赵家如今遭逢大难,我本该将她抚养长大——”
“得了吧。”苏怀襟没等他说完便道:“你现在自身都难保。”说着他想起什么似得道:“你和飘萍刀客赵信德是世交,又姓方。”苏怀襟似乎想起什么,睁大眼睛吃惊道:“你和青山大侠方维新是什么关系?”
方守宜一愣,然后伸手拿起一旁的树枝,拨了拨火堆的火,半响才道:“他是我父亲。”
苏怀襟:“……”
魏桥拨弄火的动作一顿,青山大侠方维新不就是刚刚苏怀襟所言被天煌门灭门,那——
方守宜岂不是——
苏怀襟自知之前怕是失言了,半响才道:“我没父亲,我师父就是我父亲,他也死了,也死了很多年。”这一番话说出来大约是想安慰方守宜。他又看了看魏桥道:“你呢?你总该不会和我们一样吧。”
“我也是没有这个福分的。”魏桥苦笑道:“若是父母双全又何至于卖身为奴。”这话不假,无论是现代还是这里,他均是父母亲缘浅薄。
“这个小家伙也是。”苏怀襟看着怀中婴儿道:“这倒是我们的缘分了。”同是江湖人,都有伤心事,即是伤心事,便最好不要再提。江湖中伤心人,失意事已经太多。苏怀襟看着怀中那小小孩子道:“小可怜,真不知道你以后该怎么办呢?”
“我有一个想法。”魏桥想了半响,还是将他心中那个办法说来:“赵夫人是家中独女,孟伯父伯母尚且健在,不如将孩子托付给他们。”他看了看方守宜和苏怀襟两人似乎并没有反对之意,才继续道:“只是我担心赵府只是会连累孟伯父伯母两人,若是贸贸然将孩子交付给他们两人怕是反而将他们两人卷了进来。”
方守宜想了想道:“你这倒是个好办法,她才刚出生,怕是禁不起跟着我们一路奔波,将孩子交给她血亲抚养,与她最好不过,我们也放心些。”他停了停又道:“你担心的也有道理,但现在潼山卫怕是要召集所有人找到我们的下落,赵夫人父母那里未必顾及的到。只要我们将孩子送过去,两位老人舍得家中安逸,暂且去外面避避风头,应该是无妨的。”
苏怀襟也说道:“我也觉得你这方法不错。反正楼山一时半会还好不了,潼山卫此时群龙无首,又逢这场大雪,怕是一时间难以统一搜寻我们,我们把孩子送回去之后再离开也不迟。”
魏桥连忙说:“孟家村往后便是申州地界,两位若是有意往申州方向走,正是顺路。”
苏怀襟似乎并不在意去哪,对这个话题也并不感兴趣,抬抬眼示意方守宜。
方守宜认真想了想,考虑道:“申州地界潼山卫首领江齐道是胤王心腹,楼山投靠史庭,而史庭现在被胤王逼得困守江淮一带,我们去申州,他们多少有些顾忌,不敢妄动。”
他说完,看了看魏桥,眼中隐隐有着宽慰之意:“江齐道向来奉公守法,胤王也勿需顾忌史庭,定将还你一个公道。”
如此便最好。
他与江湖只是过客,跌宕起伏并非他所求,能够回归之前的生活,正是他想要的。听到少年这番话,魏桥松了口气,少年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喑哑,但却莫名的让人觉得可靠。
其实方守宜这个人,本身就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苏怀襟向来四海为家惯了,去哪他从不关心,天下之大,哪里对他都是一样,他也有自信只要他想,天下没有人能把他从茫茫人海中找出来,他对接下来去哪并不关心。苏怀襟绝非是个博爱心善之人,可却不知为何对着亲手接生的孩子十分怜爱,抱着怀中的孩子,他逗了逗道:“小可怜,把你送到你外祖父家,开不开心?”
他也并不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