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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 ...

  •   赵Sir说,赵爵是刑事情报科出身,不可能没察觉你的身份,为了不惹你,或者说,不牵连你,他和拉辛之诗联络,不会刻意避开你,只有这样,你才不会起疑,你不起疑,不报告,暗子才不必点亮。

      赵Sir说你还记得,四年里都和他去过什么地方么?

      记得。

      记忆法,本来就是犯罪心理学的研究分支。四年里,和赵爵见面的每个日期每个地点,展耀都记得。只是记忆,无需文字影像物件承载,特殊的记忆法,能记下特殊的细节,赵爵教的。

      他把半透明的拷贝纸一页一页铺在地图上,两个人走过的路一条一条勾出来,路线和路线,一重一重叠上去,有的街巷叠成了深色,是经过了好多次的地方。

      赵Sir找了一间披萨店,领了份送外卖的差事,跨上小摩托,早早晚晚来来去去,在那几条街巷里串了一个星期。

      跟过赵Sir的人都说,他在组里就是个吉祥物,下了现场才是神。

      他送外卖回来,把一沓照片抛在沈Sir书桌上,沿途挑拣出来的,街头巷末边边角角——旧橱窗、涂鸦墙、常年招租的小店面,各种不引人注目又能传递消息的地方。

      两个人把照片一张一张钉在地图上,花了整个下午,注意到一个废弃的报栏。

      那几份旧报纸时日久远,出版地、印刷地都不存在了。不知沈Sir用的什么法子,竟然调来了原版。

      日期版式对得上,标题是重印的。消息,就藏在细微的不同里。

      要能记得原版的每一处细节,要从报栏前头走过,就能察觉那些不同。对于赵爵来说,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沈Sir说一张报纸的栏目分隔、字体轻重,都代表先后次序,替换的标题、改变的词语依照这个序列规则,可以转译成数字。要一目了然,不能传递太复杂的消息,用来约定时间地点事件,就刚刚好。

      报栏正对一条小巷,巷口有间杂货铺,老板拉货的面包车停在把角。

      赵Sir查了车牌号,找到了它定期检修的车行。他在车行打了个电话,把车叫来复检,拿到了近半年的行车记录影像,顺便,在车头装了一枚可以远程控制的微探头。

      沈Sir凭报栏留在影像里为数不多的画面,破译了加密方式。又持续追踪了两个月,就到了惩教所实验的死线。他们等来了三个词语。

      平安夜。圣约翰教堂广场。接引。

      整座城市最热闹的教堂广场,和最繁华的商业街区。无法预测,不可控制,难以快速反应。

      听说在新界南区,赵Sir遇到过不去的坎儿,嚼一支棒棒糖,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平安夜那天,他就在沈Sir办公室那张小茶几上盘膝而坐,一声不吭啃了一下午棒棒糖。

      展启天都知道。

      特殊犯罪调查组组长赵云澜,没申请任何支援令、协同令,和暗子私相授受,和沈Sir互通有无,办案没守过一天规矩,周围的人,好像也都传染了他的不守规矩。

      展启天没说什么。拉辛之诗交给了特调组,许多事他就无权过问了。

      儿子总还是管得了,他把展耀叫到副处长室,下了死命令,禁止参与当天的行动。

      展耀踏出副处长室,电话里恰好传来一条信息。

      赵爵。笔记日志报告从来手写,半生文字都是手稿的人,用电话传的第一条信息是给他的。

      那天你说你喜欢的歌叫什么名字?

      展耀对着屏幕笑了,回复了两个字,长空。

      有一天他在赵爵的工作日志末页角落草草写了一句歌词,说是喜欢的歌。他说不知道为什么,歌里一唱到这一句,就想起你。

      以道灭道。

      赵爵当时没说什么,展耀以为他不在意。

      日色冷白,和那天一样。

      他就那么站着等着,忘了那是副处长室门外廊上。

      屏幕又亮起,赵爵的信息说,我听到了。

      展耀有许多话想同他说,从前不必说,以为时日久长,往后,是真的不能说了。

      他传信息,说,我想见你。

      往电梯间走,步步都是忐忑。手揣在口袋里,电话握在手心,疼。

      十几分钟过去,赵爵的信息传回来,说,今天不行。

      一点也不意外。那天是平安夜。

      赵爵和他有约定,不过节,不过生日,不过纪念日。毫无道理。

      那是一个,不能讲道理才能讲明白的道理。展耀明白,他只是,不能求证。

      那天赵爵去了唱片行,听了展耀喜欢的歌,记下了他喜欢的那支乐队,名字、代表作,四个成员都是谁,长什么样子……科目太多,来得及预习的没几个。

      他带回了一张乐队新出的精选集,和一叠手稿一并封入档案袋,签下名字和日期,留在二楼档案室的冷白日色里。

      赵Sir说,行动有意外,我能提前半小时知道。

      那夜,两个人站在圣约翰教堂广场边缘,望向烛火跳荡熙熙攘攘芸芸众生。

      怎么知道?沈Sir没有当真,却认真地问。

      赵爵此时立在广场中央,携一册福音书,书里是实验名录和数据。他在不知名的摩肩接踵之中,等待不知面目的接引人把书带走。

      特调组的人扮成朝圣者观光客,在四周轮流警戒。

      赵Sir闭上眼睛,手摸着心口自言自语,这儿,跳得特别快。

      他没听见回答,睁开眼睛,对着沈Sir煞有介事地说,不信?你摸摸。

      沈Sir想了想,伸手探了探他的颈脉,迟迟才说,还活着。

      赵Sir抓住那只手就按在心口上,说,脉搏和心跳,能一样么?

      蓦地半空一亮,两个人抬头,恰是一簇烟花升上教堂尖顶,散成一天星子。另一边楼宇间也绽开一簇。升升落落,明明灭灭,伏兵一般向广场包围过来。

      以往平安夜,圣约翰教堂广场从不放烟花,这场烟花没有人向爆炸品处理科报备过。

      赵Sir仰头环顾四面高楼。

      他研究过每栋楼的建筑图纸,像职业杀手那样圈画过狙击点和撤离路线,每栋楼方圆一公里内几巷几弄,是车行是步行,几处监控探头和地图上不存在的岔路,他记得清清楚楚。

      功课都白做了。有火光和枪响也会被掩盖,无法判断狙击者的具体方位。

      远程通讯器里报告说福音书被取走了。

      烟花一亮,人群就是一涌。

      接引完毕,赵爵有生命危险。

      赵Sir孤身往广场中央挤过去。

      沈Sir喊他的名字,烟花一炸,淹没了一切。

      那天行动紧迫,见习生不在组里,也没人在意。

      更没人知道,那个时刻,展耀怎么会在那个地方。

      他像一把刀一样,从人潮之中冲决而出,朝赵爵大步走过去,像个孩子恶作剧似的,自身后一拥,双手蒙住了赵爵的眼睛。

      远程通讯器里,沈Sir,还有组里所有人都听见了,赵Sir骂了一句,我去,真是一鬼才。

      报告传回来,失去目标踪迹。

      赵Sir说了几个方位坐标,让组里赶过去。还没失控,广场附近有利于掩蔽的有利于接应的地方,都在他脑海中标注得明明白白。

      十几分钟后,沈Sir接了一个电话。

      是用展耀的号码拨过来的,声音平稳低沉。

      沈Sir听了就把电话举到赵Sir耳边。

      赵爵说,你的人撤走,他交给我。

      沈Sir抬腕看了一眼时间,距离赵Sir说行动有意外他能提前知道,刚好过了半小时。

      烟花灭了,天在下雪。

      圣约翰教堂历经两百年之久,还是当年的砖墙窄巷。

      两人掩身的那一巷,狭长局促,不容转侧。

      赵爵没等那边答复就挂了电话。

      他左边腰际有一处刀伤,血淌得厉害,可是,没一点声息。

      展耀以为,从身后拥住他的时候,能替他挡下来。

      赵爵扼住他的腕子,反身一拧就制住了他,也接下了那一刀。那是特战部队才有的瞬间反应能力。

      来不及看清持刀者的样子。

      展耀记得赵爵一直没松开他的腕子,他拽着他,向着迎面而来的汹涌人潮一路劈斩出去。

      巷子很暗,雪下得很静。

      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有呼吸和呼吸仓皇牵扯。

      展耀的电话在赵爵手里,屏幕忽然亮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赵爵接了。

      暗子的个人信息是绝密,刑事情报科的通讯设备又有反追踪保护,用展耀的电话打给沈巍,本来万无一失。

      拉辛之诗还是追踪到了这个电话。

      赵爵举目四望。望见的,是大雪,是深夜;望不见的,是一支无名的狙击枪,像雪与夜一样,无边无言地对着他们。

      那边问,那是谁,知道什么。

      赵爵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着展耀,在那双下着雪的眸子里,找一个能活过这雪夜的答案。

      赵爵说出了一个词。

      情人。

      以往不能讲道理的,在那个时刻,忽然都有了道理。

      赵爵的目光没离开那双眸子,他对那边说,他有病。妄想症,跟踪狂。

      言下之意,他在计划外,但是没威胁,他只在意自己在意的,容易控制,也容易利用,但,不容易舍弃。

      用词冷静,语气平淡。

      不是不生气,只是不能生气。展耀听得出来。

      赵爵把电话还给他,兀自往巷口走,刀伤的疼碍得步子不稳,他不肯扶。

      那是平安夜,不应该见面。

      展耀想,一整天他都在破规矩,破了暗子的规矩,破了特调组的规矩,又破了赵爵的规矩。

      于是把两人之间从未约定,却执行得最不遗余力的规矩也破了。

      他追上赵爵,完成了广场上被这个人暴力制止的动作,从身后轻轻拥上去,小心地,搂了他一会。像个情人,更像个孩子。

      有点委屈。从前,很久以前,就想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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