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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三年六月.契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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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阿罗听见六品礼部主事几个字,心里依然有些不得劲儿:不会这么巧吧?
她小心翼翼问:“那礼部主事……可是姓陈?”
谢清玄扒拉完手里最后一口糕点,回头看向阿罗:“唔……听说是的。”
只消短短几瞬,阿罗错愕而不自觉地退了两步,她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一切,都是皇帝安排好的大戏。
而唱大戏的人就是她心心念念的陈三境。甚至,甚至陈三境现如今连个角色都排不上号,他只能算作这一出戏中的龙纹钢刀。
之于谢家,庆嘉帝从来都没有起过怜悯心。
这不过是个开端罢了,皇权的打压,正是谢家没落的开端——
更甚者,也许不只是没落。
阿罗张了张唇,嗓子干涩得不行,她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该不该提醒皇后……保命要紧。
可这说到底也只是猜测,没凭没据的,她凭什么胡乱在后宫主子这里编排朝政大事?
皇帝如今定要想方设法提拔陈三境,好让朝廷上的一隅之地是他自己牢牢握在手里,而这“一隅之地”,必然是重中之重……
她强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来:“不过是个六品主事,娘娘不必跟他动气。”
谢清玄听了她的话,忽觉不大得劲儿,眼瞅着阿罗的模样表情也十分凝重,遂严肃了表情问她:
“阿罗你且放心,小小主事,我谢家还是动得起的。”
何况这主事明显是皇上的臂膀,今日虽还只是个小小主事,明日恐怕就不一定了。
只见谢清玄那一对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将注意力落在阿罗的脸上。
阿罗心想,陈三境武艺高强,必然不会受皮肉之伤,而朝堂之上,皇上必然力保陈三境,此番看来,无论怎么讲,陈三境那边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故而她没再多说什么,魂不守舍地拉着不明所以的明德回了宫。
诚然,她不敢再往下猜了。
现如今只是稍稍打压——想必因为这次弹劾,谢家必有一个人从自己原本的官位上掉下来。这个人必定是谢家嫡系子孙,必定紧要又不打眼,必定官小权大,必定再难高官厚禄。
比如,谢清玄的大哥——谢钰。
阿罗没有途径打听朝堂上的事,她不也想独自去打听,若是让皇帝知道了,只怕她还没把猜测说出这口,就能“明明白白”地死在这深宫后院里。
因此她只能等,等一个传播广泛到后宫都能知晓的契机来妥帖地证明她的猜测,那时候她才能有理有据地去和皇后娘娘说这件事。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在她等待的契机到来之前,宫里又出了件不大不小,却闹得沸沸扬扬的事。
皇后亲自端了浓汤前去御书房侍墨,却在待了半个时辰后便怒气冲冲地回了坤宁宫。
而皇帝摆驾回到养心殿后,立刻大张旗鼓地传召了一位名为玲珑的女子温床侍寝。
阿罗不敢确定这事儿有没有自己的推波助澜在里头,她是真没想到这个玲珑竟如此锲而不舍,还是说……
这是皇帝为了气一气皇后而故意为之的做法。
可皇后和皇帝在御书房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阿罗摸不准这事儿背后牵扯的人、事、物。
清玄是个直肠子,虽冰雪聪明,却是个炮仗脾气,即便对着皇帝做小伏低了,言语间难免冲撞。
皇帝也许一开始还觉得情趣盎然,后面回过味儿来便抛之脑后不再管了也是常事。
这是阿罗猜想的最好的局面。
可若是……直肠子皇后隐隐约约察觉了皇帝的意图,并且和皇帝据理力争的话……
这事儿就麻烦了。
首先这很明显是皇后争输了的局面,而且这也就理所当然地给了皇帝机会——又一个打压谢家的机会。
谢家,堪称大庆朝堂上盘踞数十年的参天大树、中流砥柱,即便说这谢家乃是大庆第一将门也不为过。
谢清玄的祖父早年乃是流寇出身,却一身帅才。家国战乱之时,年轻的谢老爷子看准时机跟着太太上皇也就是李泽镇的祖父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打下这一片天下。
如今大庆一国能与和国、殷国各占三分之一疆土,谢家功不可没。
更有甚者,临海的赣州之地,各大卫所兵营立的是谢家军的旗帜,上书一个大写的隶书“谢”字,而非皇室的李氏旗。
做臣子的,功高盖主乃是大忌。
李泽镇将将登基,心口扎得最深的针就是谢家这一脉系,牵连太广且按下不提,当今天下,和国、殷国虎视眈眈,随时可能起兵讨伐,光凭这一点,谢家就轻易不能动。
一旦出现了打压谢家的时机,阿罗敢说,李泽镇那样的连一母同胞的明德都能算计的人,绝不会心慈手软。
怕就怕李泽镇一直日防夜防的事情成了真——谢家真有了造反之心……
阿罗不敢说,这事儿怕是谢清玄也说不清楚。
那丫头醉心武学,聪慧有余,却是个缺心眼的,大抵也猜不到自家哥哥爹爹是不是一门心思要造反。
不,不,谢家既然愿意把清玄嫁进皇家,就一定会极力拉拢清玄这个最好的收集消息的奸细,是时,谢家究竟想不想造反,就看他们让清玄做什么样的事。
如果谢家真想造反,那么皇帝和谢家的争斗就是一场博弈,赌注是大庆的江山。
如果谢家没有造反的心思,那么就要看皇帝的疑心有多重。也许拿到兵符就翻脸不是人,而谢家也从此退出大庆乃至天下的政治舞台。
在这一场君臣之争里,谢清玄将会是最光鲜亮丽的棋子,也是最微不足道的棋子。
无论这场惊天赌博最后结果如何,谢清玄都会成为最无人在意的牺牲品。
然后,孝章皇后谢氏清玄将会以一个极其可笑的时态被记录在史书上,沦为政治的悲哀,深宫的遗骸。
堂堂公侯之女,一朝为后,何其有幸?死于非命,为人问津,何其哀欤。
宫女玲珑侍寝后,赐名凡霜,册封为美人,赐住紫云殿。
将将不到两个时辰,皇帝又专门派了沈公公去了趟紫云殿,说是皇上又给人封了个封号,清,清艳无双的清,韶秀清玄的清——
谢家清玄的清。
清美人一时风光无两,此段“佳话”传遍后宫。
这一遭来去,大抵留了两个笑柄作为宫里谈资。
一是堂堂皇后娘娘争不过端茶送水的小宫女;二是小姑娘的手段俱都叫人好奇却又都不好意思明面上问“你是如何勾引皇上的,教教我”,只是私下里又是侮辱又是嘲笑。
名门正派大多看不起邪、教之流,何况那玲珑在宫女中都是个身家垫底的,这样一来,各宫娘娘俱都不如何看得起这个新出来的姐妹,倒也无可厚非。
玉漆宫出门左转就是紫云殿。
于是阿罗心里虽是向着皇后娘娘的,却还是私下里备了份小礼物偷偷给玲……清美人送去了,不为别的,她只是觉得这同样是个苦命的人,能安慰一下便当作安慰从前宫中浣衣坊里的自己。
照理说,新人册封,宫里的高位老人儿们都要赏赐些物事过去。此次清美人入住紫云殿,大家都等着瞧坤宁宫的风向呢。
若是坤宁宫不赏不召见,可就有好戏看啦。若是坤宁宫又赏又召见,更是皇上皇后的一出好戏,准备好瓜子儿小板凳坐着瞧却是极好。
依着皇后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自然是乐得给皇上这个面子。
众人只知皇后宫里的绫罗绸缎,钗环玛瑙都风风火火地送入了紫云殿,清美人更是受了召见,第二天一大早便赶去坤宁宫拜见。
两人姐妹长姐妹短一番,亲热极了。
然此间龃龉甚多,不再多加赘述。
宫里人多了,自然热闹,一来二去的,日子便过得极快。
六月中旬时,玉漆宫里阿罗院内,那一方新开的小田竟真结了许多绿豆出来,阖宫上下都不免觉得新鲜,连阿罗也不例外。
明德更是亲自上阵摘豆子洗豆子,每日夜里都忙得呼呼大睡。
每逢初一十五,阿罗必然是睡不了什么觉的——前儿夜里便要将绿豆煮烂了,熬上好几大锅,一并放在数个冰箱里冰着,第二天一早才能赶在大人们出宫前送上一碗凉爽爽的绿豆汤,解暑又开胃。
六月底的日子,阿罗一直苦等的契机终于来临。
三年一度的科举堪称万众瞩目,今年八月便是全国各地学子苦等的秋闱乡试。不但各地秀才兴奋激动,连朝堂上也争论激烈异常。
一众大臣为了此次乡试中考官的身份,在朝堂上争得头破血流不罢休,每每都叫皇上气得拂袖抽身走了,留他们自个儿胡乱争去。
庆嘉帝登基时的科举开得十分仓促,一应事宜都是老臣据往年考官名单依样画瓢安排下的,其中多少舞弊之人都披着秀才举人进士的皮,难以详述。
京中朝臣争抢考官之位的细致过程,阿罗自然难以知晓,她只能凭着大消息知晓,淑妃为了自家派系中能够有人坐上主考官的位置,近日也是连献殷勤,风情万种也不再话下。
苏嫔娘娘本就是个妖精性儿,其父施太师又没什么实权,手下自然是门生越多越好,来者不拒。
虽然施光誉那假把式道士定然做不了考官,可此人手下也算是有许多可用之人才,故而这位苏娘娘也是使出浑身解数,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在如火如荼的争夺战进入到白热化阶段时,不争不抢的皇后娘娘当之无愧成了后宫第一清流——
于是,皇后与皇上就此冰释前嫌,重拾旧好,伉俪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