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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四年三月.乐不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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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庆嘉三年七月上旬,全国各地的乡试考官名单终于新鲜出炉。
现下庆国施行行省制,全国各自划分行省区,设立府衙,州县以及部分直辖区域。
乡试皆在各地省城举办,每处省城考试皆由天子钦命的正副两名主考官主持。
各地凡属本省生员、贡生、监生(包括未仕者和官员未入流者)经科试合格,均准应试;但有过失而罢黜的官吏、街头艺人、妓院之人、父母丧事未满三年的,均不准应试。
阿罗私以为,皇帝为了提拔陈三境,此次乡试考官名单中必然提上陈三境的大名,但结局却大出她所料。
陈三境留任京中,并未有任何调派。
而此次乡试中收获颇丰的一头,却是礼部尚书——章兴业,淑妃之父。
不过是个乡试,礼部尚书自然不用亲自前去监考,只是他手底下的人自然有福,座下也算收了不少门生。而这些门生也能暗地里划到他章尚书的门下。
其他参与主持乡试的考官中,谢氏与施太师门下各占了两人,余下的寥寥几人,俱是翰林学士之流,基本不涉各党各派。
这一疑惑一直萦绕在阿罗心头,直到年末十一月时,庆嘉帝终于给了阿罗一个极漂亮的答案。
十一月下旬,庆嘉帝力排众议,提礼部清吏司主事陈三境,出任来年春闱同考官。
虽然春闱一向是礼部操办,每次共计十八个同考官,甚至更多,且另有主考官坐镇大局。
可陈三境入朝资历实在不比礼部其他朝臣,如此一来,难以服众。
可若从职位品阶以及探花修撰出身来说,由陈三境出任一房阅卷官(即同考官),阅近百余份考卷,却也算不得辱没。
皇帝一力作保,礼部尚书章兴业又在乡试中尝了甜头,也乐得帮皇帝一把,便在议事时首先赞同皇帝之言,并将陈三境列为礼部所荐官员的一员。
不知为何,此事竟不同往日朝政,极快地传遍后宫。
连宫女太监都知道陈三境大人来日必定飞黄腾达、青云直上了。
阿罗却在此事传遍时,伤透了脑筋。
她要如何去提醒皇后娘娘“你家男人想弄死你全家”这个……悲惨又可笑的猜测?
毋庸置疑,陈三境扶摇直上,成为政治新秀之时,便是谢家没落之日。
她用脚趾都能猜想出日后“谢家处处遭受打压,群臣附庸不再”的景象。每每想到清玄那样的巾帼,她心里的不忍和心疼真真是要人命。
思前想后,阿罗偷偷画了幅图。
图上先有一片死去兵将,再有一挂着破破烂烂谢字旗帜的旗杆歪七扭八地倒在疆场上,而图上正中央竖了一杆纹龙锦旗,上书一极其鲜明的李字。
这“李”字与“谢”字不同,前者乃是用近代隶书,工整且好认;后者却是用古书上记载的少数民族中的沿海黎族文字所书,若不费些心思,怕是难解其意。
而后,阿罗担心清玄不能明白画中之意,又在这万千兵将横死的战场边绘了一片江河,并在谢字旗旁添了一个死去的小人,身穿雄狮绯袍,手握破旗,满地流红。
阿罗不敢明摆着去给皇后报信,深宫之中,能信任之人不过一手之数,实在无人能受此托付,是故她万事都极为小心,只为确保此事万无一失,也不累及他人。
万千死卒,暗喻兵权流失;谢字旗倒,暗喻谢家衰亡;李字旗立于其中,暗喻凶手出自皇家;战场边有江河,暗喻唯谢家马首是瞻的临海赣州;黎族起于赣州之地,只要清玄暗自摸索一番必能知晓倒旗上的字乃“谢”……
而破旗旁的小人,穿绯袍,胸前纹雄狮,正是当朝一品武将镇国公谢乐山是也。
此图,非谢家人难破之!其间独清玄为最易者。
清玄闲时惯爱看古兵书,上书文字颇多繁杂,难免不会不涉及到赣州黎族。
如今重中之重,便是如何让清玄不为任何人察觉地看到此图。
阿罗慎重地将此图收起来,心中的阴霾久久挥之不去。此图自然是清玄越早看到越好,但她顾虑甚多,是以若非万不得已,她绝不会让清玄知晓绘制这张图的人是她。
不是不信任,只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她不想冒险。
她从来不觉得李泽镇是真心喜爱她,若她有半分行举犯了李泽镇的忌讳,后者必然对她除之而后快——比如,君臣之争。
阿罗眉间紧蹙,手上僵硬地将那图画卷起来,犹豫半晌,她左手提笔而书:“观后立焚,不得誊抄,只许心记。”
庆嘉四年二月前后,各地乡试所出举人老爷俱都赶到京都赴考。京城大大小小的客栈住满了学子,偌大的京城笼罩着一层书生卷气,其间不乏几分紧张意味儿。
二月中旬,会试结果出炉。
庆嘉四年二月,山西省吴安府晋州吴哥县考生乐不凡摘得魁首,一时风头无俩。
绿枝在宫外看了状元跨马游街的热闹,绘声绘色将那等场面书写信中,托人送去给玉漆宫的阿罗。
阿罗和明德拆开一看,后文中老大一段都是描写那乐不凡如何高冠白面,如何风流倜傥,如何意气风发。
阿罗心里一阵难受,她当年却不曾看见十七戴花游行的俊俏,以后也不会有机会。
乐不凡的影响力远不止于此。
十七拿下元年探花时正值弱冠之年,且其中少不得有皇帝的推波助澜。
乐不凡则不同。据传他今年将满十七岁!这是何等奇闻!
大庆史书上记载的最年轻的进士也十九岁有余,而这乐不凡却一十又七便中了会元!更叫人啧啧称奇的是其身还背了个山西省吴安府解元的名号!
此子如斯境地,他日必非池中物,状元不过探囊之物罢了!
三月初,阿罗如往日一般给进宫的大人们煮茶,偷眼觑十七时,才发现他与往日的不一般。
只见陈大人一身乌纱靛袍,身边围了一圈抚须而笑的大人。其中几个大人的官服上纹的是五品白鹤,赫然比陈三境的官阶微末高上一品半品,竟也作出此等作态?
阿罗疑惑:此为何如?
阿罗支使宫里的竹桃去侍卫公公处打听,原是那乐不凡的考卷乃是出自陈三境这一房百卷,算是陈三境门生,是以让后者十分得脸。
说来也怪,竹桃这个丫头资历并不深,消息却很灵通。阿罗心里存疑,跟着竹桃去东宫探听,才晓得这妮子与东宫的公公侍卫们的关系确然很不错。
她便隐隐生了提拔的心思。
皇帝李泽镇狼子野心,治国条理清晰又狠辣,而且很是忍得,若是竹桃成了明德心腹,想来也是一大助力。
阿罗把心中所想告诉明德,明德很是纠结,不知道该信自小宠爱自己的哥哥还是自九岁起便陪伴自己长大的阿罗姐。
但她同样赞同提拔竹桃,这丫头做事确实很细心,比绿枝分毫不差。
可突如其来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三月十五的殿试上,一甲三名竟无乐不凡之名!不可谓不戏剧!
紧随其后传出的,是礼部主事官陈三境为了乐不凡的答卷而在御书房中大肆顶撞皇上。
阿罗初听这事儿,恨不得一头晕过去才好。
这个十七,真是笨!是真笨!
乐不凡风头过盛,且出自会试同考官陈三境门下,一个应对不好,两人都被人齐齐盯着,可太容易遭殃了。
皇帝着人按捺下乐不凡的答卷自然有自己的考量,一是让陈三境低调些,稳步升官,直到大权在握,朝局稳定,到那时再提拔乐不凡也不晚。
可陈三境这一闹,还叫人传出来,真真是坏了大事!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阿罗不愿在玉漆宫干着急,于是借了明德的名头去要了采买令牌出宫。她知道她心底更隐秘自私的想法,她还想见见她的十七,仅此而已。
槐花树下一别,两人只是每月煮茶日偶尔能匆匆见上一面,连话也说不上就要分别,大多时候都是阿罗在观望十七锦袍加身的背影。
她拿着陈三境去年五月给的白纹绿底的玉佩,戴着海棠步摇去了陈府。小厮见了信物,开门迎她进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入陈三境成为京官的府邸。
进门是片荒芜的院子,墙角有颗光秃秃的死树,看样子才死没多久。
院子边角有两条互通的长廊,小厮领着阿罗自长廊进入旁侧的纸糊窗书房,书房右手边摆了件黄梨木屏风,屏风后寥寥挂了几件官服,里间看不清楚。
左手边是一张六尺书桌,书桌旁开了扇亮窗,往外一看便是院里那颗死树,不免添几分萧条。
书桌后摆了张镂空花纹木椅,木椅上做了个素衣劲装的俊郎——是她的十七。
小厮识趣地退下。
阿罗把白底绿纹玉佩放在他书桌上,轻声道,“皇上是为你好,你不该同他争这档子事儿。”
陈三境在太子跟前做侍卫时曾领教过阿罗的谋算和政见,此时听她如此讲,心中已经信了大半儿,面上却不显。
他清嗓沉声,放下手里的狼毫,敲了敲桌面,“越发没规矩。见了本官却甚少见你行礼。”
阿罗心中一凛,福身弯腰行礼,“阿罗见过大人。”
陈三境气定神闲地拿起笔,看也不看一眼,“可还有别的事?”
阿罗咬了咬下唇,嗫嚅道,“关于公主……”
陈三境觑她一眼,立刻打断她,“先前都是鄙人痴心妄想,你叫公主不必忧心。”
阿罗捕捉到陈三境眼里一闪而过的伤怀。
她之所以能看到,皆是因为她太熟悉那种眼神,每当十七对她的感情全然无回应时,她便会显露出那样的眼神。
可她又生出隐秘的高兴来。如果十七放弃明德,是不是证明她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