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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顾谦在车上竟睡着了,他做了个绵长的梦,回到皋国的江南,回到了书院,正是谷雨。院子里一片片的低浅水洼,雨珠落在上面,一圈圈的涟漪。虫蚁都被逼了出来,嗡嗡乱飞,飞到先生的帽檐上,飞到他们的脚跟旁,顾谦生长在庐州,见怪不怪,江仁却不是,他只好勉勉强强坐着,先生的话听一半漏一半。

      到了晚上,顾谦听见江仁房里传来噼啪乱响,吵得他看不进书,只能起身过去看看,只见江仁人高马大,拿着册子胡乱挥着,一副狼狈样子,反而觉得好笑。

      “你这样拍,虫蚁没赶跑,恐怕屋子得被你拆了。”

      江仁看了他一眼:“那你说,怎么着?”

      “我给你把蒿草,你烧会儿也就好了。”回身便从屋里拿了把来,递给江仁。

      “你们南方真是奇怪,”江仁接过:“又闷又潮不说,还非得种那些花花草草,把院子挤得满满当当,非引得它们过来。”

      “嗬,我们不仅要引,我们还得吃呢!”顾谦故意恶心他。

      江仁瞪大了眼,一脸难以置信。

      顾谦不安好心,夸张地大叫一声:“你别动!”

      江仁仿佛被人点了穴似的,杵在那儿,大气不敢喘:“怎么啦?”

      “有个那么大的虫子,就钉在你衣服上,你快别动,小心他钻到你衣服里去。”

      江仁吓得身上寒毛都竖了起来:“快,快把它弄走!”

      “这虫子毒得很,不仅吸人血,还会钻到皮肉里去,喝饱了,生了孩子,再从你七窍钻出来!”

      “那那那……”

      “那那那……”顾谦坏心地学着他的样子:“看不出你这么大人,竟怕个小小的虫子。”边说,边走进他,蓄势以待地猛地大力抽了江仁一下,果真打下个两指长的黑色大虫来。顾谦拽拽袖子,把这大虫子捏在手上,还在江仁面前晃悠:“看,它差点与你通根生,是不是该夹在书里?”

      江仁板起了脸,觉得此人嘴贱无敌。

      “你们吵什么?”两人都不知杭俭就在门外,更不知他看了多久:“整个书院都被你们闹醒了,有什么好玩的?说来我听听。你捏了个蜚蠊干什么?”

      顾谦哈哈大笑:“江仁赏我的呢!”说罢往门外一扔。

      杭俭挠了挠头:“你俩又在通什么秘密?”又瞧见江仁一脸的不高兴:“你别恼,他这人只是说笑的。”

      江仁冷笑一声:“我还当他书呆子,没想到也会欺人。”

      “说谁书呆子呢!”顾谦的脸也拉了下来。

      杭俭一看,这顾谦矮了江仁一个头,俩人眼看要闹不快,赶紧打圆场:“正是谷雨,我睡不着,你俩也醒着,要不随我去个地方,我有好东西招待,来不来?”

      “什么东西?”顾谦江仁倒是异口同声。

      杭俭一笑,也不说话,自顾自走了出去,末了甩了一句:“跟我来便是了。”

      顾谦和江仁跟着杭俭,到了后院的凉亭,转眼就看见杭俭在树下偷挖着一个坛子,凑近一看,原来是一坛酒。

      “好啊!你偷偷藏了那么个好东西,竟瞒着我们!”顾谦边说边帮着他一起挖土:“江仁,还不帮忙?”

      江仁一愣,鬼使神差跟着顾谦的声跑,这还是书院里第一回有个人如此自如地唤他的名。

      他们将酒坛子刨了出来,可一时又找不到酒具,又开始愁如何分这杜康来。

      “还不简单,就对嘴喝呗,你一口我一口,谁都不亏着。”杭俭说道。

      江仁虽来皋国已久,却仍不惯与旁人公用东西,可今朝有酒,也不管许多。三人便捧着坛酒,滴滴答答地喝了起来。月下柳梢头,倒别有情致。

      “古有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今日我们三人月下豪饮,也能算佳话?”

      “我可不和你们结义,”顾谦又说:“结了义一辈子可就甩不掉了。”

      “怎么?未来我们都将是国之栋梁,本就甩不掉。”杭俭哈哈一笑,往嘴里灌了口酒:“将来你顾谦走仕途,我杭俭走商路,保不齐你未来要求我。”

      顾谦、江仁都笑了起来。江仁暗叹,这杭俭说话真是嚣张,但对这个人倒是记下心来。

      “你本家,倒愿意让你经商?”

      “怎问起本家来了?”顾谦顺口一提,倒让江仁醒了醒。

      江仁回笑:“随口一提,书院不都是为了仕途?整个宗室怕都求着出个功名,我只是奇怪。”

      “宗室是宗室,我是我。”杭俭搪塞过去:“诶,说说你,江仁,怎千里迢迢从北方来书院?”

      “我?”江仁绷紧神经,面上却借着酒劲嬉笑着:“我原不同于你们,我最不是读书的料,但族中总要出个进士,都说庐州出名士,便把我送来了。”

      “哦,拿到和那个钟向之一样?”顾谦说道。

      “那又是谁?”

      “去年书院里的学生,只可惜在赶考途中遇上流匪,死了。”

      杭俭、顾谦叹了口气:“可惜可惜……”

      唯有江仁庆幸,如此自然搪塞过去,那二人毫无戒备,又提出再喝一轮,于是话头又被按下,回到风花雪月中来。

      江仁拿起了一片叶子,吹了起来,竟能吹成一首曲子,顾谦问他这是什么曲子,他说这是以前北魏时民间的曲子,北魏战乱时百姓四处逃散,曲子也随他们逃散,流传到他们那儿。顾谦只想,难怪这曲子听着如此悲凉。

      就着酒,大家都有些醉意。

      那天的酒什么滋味顾谦早已经忘记,但那天的场景却不知怎么时常出现在顾谦脑海中,他在想,原来那时江仁不过是同窗,自己与他都是少年时,然而他竟已经有如此城府,而自己却全然没有看出,原来战争那么早就开始了,而他却从无感知。

      顾谦醒转,被灌了口冷风,自己早不在江仁的车上,队伍已经行到了狄兰。他曾经在地图上看到过这个名字,知道是北漠旁的绿洲城。天已经暗了下来,昏黄的太阳西晒着,差点让他睁不开眼,他四顾,搜寻一切能让自己感觉到熟悉的东西,探求能在此处找出些什么,然而江仁的部队训练有素,层层关卡都很规矩,几乎没有什么可趁之机。

      江仁的车在前方,依稀看得到他的脸,微微侧着。顾谦暗自盘算,这匆忙的一路,他仿佛像昏了过去一样毫无知觉,恐怕是路上被下了药,就是为了不让他查出端倪。若如此,恐怕奸细的信息,只有江仁本人身上才有,根本不可能留下凭证。

      况且,此后如何他又要逃回皋国?他必须在这里找到可信赖的汉人,才有望将消息传回去。可那又谈何容易?顾谦陷入沉思,感觉前路重重受阻,异常艰难。

      他原以为江仁对自己似有私情,然而,现在他手腕上的铁链又被扣上,他又被扔在驿站后院的柴房里,那不过是营中旖旎的一晚,不过是一时的浪漫,又算得了什么?顾谦这样执拗地谋算着种种可能,那种蚍蜉撼树的无奈却越来越浓,他头疼欲裂。

      那队人大概早就忘了柴房里的顾谦,没有吃的更没有水,顾谦幽闭在此,侧耳仔细听着外面来往的动静。可来往的大多是底层的下士,但从他们的交谈中,顾谦听出他们留在狄兰,表面是休憩,实则是补充粮草,然而狄兰的城主似乎胆大包天,要从他们的队伍里吸够血,拔了毛,才愿给他们相应的粮草。

      而那些下士不像担心的样子,仿佛阿希格王子轻易就能对付。他们只是耻笑狄兰城主惹了不敢惹的人。

      顾谦东拼西凑得知此情,或者那是他的机会。他四下搜寻,找到一片叶子,悠悠吹了起来。

      那曲子,正是当年谷雨,江仁吹的那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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