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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沉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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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缺少灵气,而万物之中,最有灵气的生灵,当属人类。
半夏让村民去雪地种桃树,一方面,是想要借助人类的灵气,化去那些霜雪,另一方面,是希望若泱在重新看到这些纯美素雅的桃花时,能够唤起心底最美好的回忆。
在众人的努力下,白雪之上饰上了一株株万枝吐绿的桃树,一片片盛开的粉色花瓣,在风中轻轻坠落,像一抹抹最温柔的油彩,画在了雪地上。
一时间,天边的云层中,微微透出了几束暖阳,当其轻洒在冰湖之上时,周围的一切像是镀上了一层银光一般,投射出从未有过的明亮。
冰层渐渐融化,空气渐渐回暖,一切都想要回到最初的模样。
苏木从湖底打捞出了唐宇的尸首,当这个深深刻在记忆中的人重新出现在眼前时,若泱突然苏醒过来,暂时将魂魄脱离了那把剑。
他站在那具尸首旁,静静凝视着这个熟悉却又冰冷的身躯,不知道心底漫出的到底是恨,还是痛。当年唐宇用这把剑结束了自己的一生,温热的鲜血略过剑身时,他却感受不到丝毫复仇的喜悦。他曾经有多在乎他,就有多怨恨他,可当唐宇真的将命还给他时,他却仍是如同刀割一般的心痛。
他记得唐宇曾经向他许诺,会为他种一片桃林,奏一世萧音,可是这个诺言,却是永远沉在了湖底,再也寻不到了。
半夏注意到,若泱的眼睛湿润了,也许,他并不只是单纯恨着唐宇,也许,他早就放下了心中的恨,只不过还在怨着自己。
若泱抬起头,看向那片开得正好的桃林,仿佛一时间回到了过去,回到了第一次与唐宇相遇的那天,他的耳边再次响起了一声声清扬的萧音,他看到唐宇就站在那片桃林中,衣衿微扬,青丝翩翩,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唐宇没有变,他也不会改变。
若泱的眸子里,渐渐褪去了那份冷冽,他对苏木说道:“等有一天,你真正配的上这把剑的时候,我便认你为主人。”
说完,他便用灵力将自己完全包裹住,如一只即将入睡的茧,最后一次被命运的丝线牢牢禁锢,封眠在了剑中。
只一瞬间,那把剑上的怨气消散在了霜雪之中,慢慢隐没的血红气息,逐渐被一抹蔚蓝所替代,如同被大海冲洗过的一般,沉静柔和。
若泱为了封住自己身体里的怨气,选择了沉睡的方式,或许这是最好的方式,永远活在过去的梦中,至少可以暂时放下痛苦,即使他知道这样做,自己的记忆会慢慢散去,最后忘了桃林,忘了萧音,忘了唐宇……但是只要能够寻到一瞬的美好,这一切都值得了。
苏木目色沉凝的拿起那把蓝色长剑,它是那样轻,就好像上面承载的全部,已经完完全全的随风而逝,只剩下这把崭新的剑,期望着可以重新开始生活。
苏木注视着眼前的这把剑,低声说道:“没有了若泱,这就只是一把普通的剑了……”他垂眸轻轻一笑,“也好,一切重新开始。”
说完,他抬头看向半夏,明媚的阳光下,两人相视而笑。
转眸之余,半夏突然注意到唐宇的手中似乎还攥着什么东西,便慢慢走上前去,附下身后,从中拿到了一个白色的晶石。
那晶石明澈如镜,反射出的光束一时让人有些视线模糊。
半夏翻过晶石,一片粉色的桃花瞬间映入眼帘,那是一片沉默许久的花瓣,但却仍然鲜活生动。唐宇临死前,将这片桃花紧紧握在手心里,从未放下过。
不知为何,半夏的心里涌出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他用手指慢慢拈下那片花瓣,清风拂过,静静载着这片花瓣,飞向远方。
望着那片渐行渐远的桃花,半夏轻叹一口气,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握紧了那块晶石。刹那间,他的太阳穴像是撕裂一般的疼痛,他蹙起眉宇,紧闭眼睛,脑海中竟闪过了一派战场厮杀的影像,苏木穿着护身的铠甲,但仍然被利刃刺穿身体,倒在了血泊中,鲜血染红了他的身体,染红了他手里的半夏手环,他望着天边唯一的一束阳光,渐渐阖上了眼帘……
“不要!”半夏依旧站在那里,猛然睁开了眼睛,刚刚看到的一幕,就好像一场梦,却又那样的真实,真实到他不敢去想。他看了一眼那个晶石,忆起它可以洞悉一切时空,也许刚刚看到的,并不只是梦……
想到这里,半夏的眼眶霎时红了,他的脸色苍白,浑身上下不停地颤抖。
苏木随即来到他的身后,关切道:“你怎么了?是有些冷吗?”
听到苏木的声音,半夏的心一时被揪的更紧,他即刻转身,毫不迟疑的紧紧抱住了苏木,就好像稍稍松手,眼前之人便会消失不见。
苏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微微扬了扬嘴角,问道:“到底怎么了?”
“别动,”半夏的语气略显低沉,甚至有些沙哑,“就让我这样抱着你。”
苏木愣了一下,立刻伸手圈住他的身体,眸底难掩温喜,但依旧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道:“好好好,给你抱,给你抱。”
时间慢慢定格,四周的桃花在微风暖阳中静静坠落,连同半夏眼角的一滴水花,一起沉淀在了雪地里。
剑中的怨气已经随若泱沉眠于世,半夏他们也不枉这一程,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回到王城。这一路走来,他们多多少少听说了谢云成得到君王的许可,要承办什么狩猎会,招募南苏国的仙师道人前来参加,以比试各种道法武艺,最后超群出众之人,自会名利双收。
苏木身为太子,当然不能缺席,而他身边这位被世人传的沸沸扬扬的“刘莽”仙长,当然也不能缺席。这在半夏看来,谢云成明显是在给他挖坑,不过有苏木在,他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半夏他们离开了陆阳城,准备按照原路返回。不过冥镇半夏是不想再去了,于是他们选择从冥镇旁边的山丘绕过去。
夜晚的天色渐渐变得暗沉,厚重的云层之上,隐隐传来雷鸣声。
半夏和苏木在山脚下找了一处可以遮风避雨的山洞,准备休息一晚,明天再继续启程。
半夏默不作声的坐在火堆旁,目光静静落在那些摇曳的火光中,微微有些涣散无神。
苏木从他的脸上,探到了心神不宁,便起身来到他的身旁坐下,想了想,开口问道:“小流氓,我一直没有问你,你以前生活在哪里?那天,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冰窟中。”
半夏的注意力渐渐回聚到苏木的脸上,但依旧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说道:“我如果说,我过去生活在四千年以后,你会信吗?”
苏木静静凝视着他的眼睛,默然片刻后,认真回了一句:“我相信。”
听到这三个字,半夏一时有些惊诧,自己只是随口一说,原以为苏木会觉得这是胡话,不做理会,可没想到他却回答的这般认真。
苏木接着道:“那四千年后,你的身边还会有我吗?”
这个问题,彻底把半夏的目光锁在了苏木满怀期待的眸子里,他愣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
苏木笑了笑,随手摸了摸半夏的脑袋,故作嫌弃道:“看来本殿下是摆脱不了你了。”
凝视着苏木温和的扬起唇畔,半夏的心里却蓦然涌起一份黯然。是啊,四千年后,苏木会轮回于世,他们会再次相遇,可是,即使知道苏木会有来世,即使知道会再相遇,在想到他会死去的时候,半夏仍是抑制不住的伤心难过。
他稍稍压低嗓音,生怕苏木听出他的难过,问道:“苏木,若是你爱上了一人,却又不能与他相守到老,那你会选择与他继续相爱,还是彼此相忘?”
“相爱却不能相守一生……”苏木垂下眸子,思考片刻后,浅笑着道,“既然注定如此,那就不要去考虑相爱还是相忘了,珍惜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倾尽全力的去爱,无论到最后是哪种结局,不曾后悔,一切都值了。”
“不后悔,就值得了……”半夏小声重复着这句话,渐渐陷入沉思。
苏木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莫名问道:“小流氓,你说过谎吗?”
“啊?……”半夏愣了愣,旋即摇了摇头。
苏木浅浅一笑,“我长这么大,说过两次谎,第一次,是在我七岁的时候,那时候我刚刚成为南苏国的太子,在册封大典上,我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会成为一个好太子,会成为南苏国下一任君王,可是心里却是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的神色中慢慢流露出一丝沉凝,“从那以后,所有的人都说你是太子,你要比任何人都要优秀,才可以配的上你的身份,可我却偏偏什么都做不好,所以经常惹的父王不高兴,那时候,只有母后知道我的心思,只有她不会强迫我做什么,可是后来,有妖混入王宫,想要刺杀父王,母后为了救父王,死在了那些妖魔的手中,我也从那一刻开始,不顾父王的反对,下定决心要习得武艺,从而可以保护自己身边的人……”
半夏原以为苏木从小活在锦衣玉食,安逸无忧的日子里,前方的路已经有人为他铺好,这一生也没有什么可担虑的了,却从未想过,原来苏木与他一样,都是被命运束缚的可怜人。
“小流氓,南苏国的百姓都说我冷漠无情,你也这样觉得吗?”
半夏看了看苏木,故作深沉的样子上下打量他一番后,轻笑道:“你不是冷漠无情,你是幼稚、任性,脾气臭,还欠揍……”
他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仔仔细细的数着苏木的缺点,话还未说完,一个猝不及防却又熟稔有余的吻痕就刻在了他的脸颊上。
半夏旋即心尖一颤,闭口不言,看向苏木的目光中写满了意料之外,他定了定神,略显慌乱的垂下眸子,低声问道:“那……那第二次呢,你第二次说了什么谎话?”
“第二次,是你问我为什么要帮你的时候,我说谎了,”苏木的声音变得异常的温柔,“我当时告诉你,说本殿下看上你了,这句话,其实是真的。”
半夏瞬间双目大睁,呆呆的看向苏木:他这是……在向我表白吗?
霎时,苏木那双深情外露的眼眸渐渐将他包围起来,秀美的薄唇慢慢靠近他的唇畔。
感受着苏木温和的气息弥漫在自己即刻将要触及到的地方,半夏的意识一转,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那东蜀国的公主怎么办?”
此话一出,苏木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肃重,心中蓦然生出万般纷乱,他缓缓坐直身子,睫毛轻颤道:“只要我还是南苏国的太子,这婚约便推辞不了……”
半夏见苏木眸色沉郁,无奈中透着不知所措,便微微笑了笑,说道:“既然注定如此,那就不要去想了,珍惜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倾尽全力的去爱,无论到最后是哪种结局,不曾后悔,一切都值了。”
这些话,无形中让苏木暂时放下了心田的愁绪,他随之一笑,问道:“那现在,我可以亲你了吗?”
半夏一愣,目光闪烁的指了指洞口处的那匹马,“小黑看着呢,亲什么亲。”
苏木轻声笑了笑,看了一眼那匹马后,一面伸手搂住半夏的肩膀,一面降低要求道:“那抱一下总可以吧。”
半夏扬起嘴角,露出一排整洁的牙齿,小声说了句:“准了。”
话音未落,他就被苏木紧紧抱在了怀里,浅浅的火光摇曳在他们的身上,慢慢暖进他们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