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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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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天空,被火光尽数吞噬,苍穹之下,到处是一片妖冶殷红的颜色。
半夏如同行尸走肉一样,木木讷讷的走在街市上,四周窸窸窣窣的雨声以及行人的喧闹声,对他来说,已是充耳不闻。
几刻钟前,他还站在太子寝殿外,抬头幻想着如今的天空,该是怎样的让人胆战心寒。
来来回回巡视的守卫,语气低沉的谈论着当前的局势以及铸造神器之事。人界、神界和北海龙族,都遭到了妖界的屠戮,离恒凭借穷奇的力量,已经占领了人间多数疆域,这天下在短短一日之内,就已是疮痍百布,血流成河。
昆仑山的长凌道长提出以天地气力重新封印穷奇的事宜,在他所知晓的灵器中,岩夕镜可以吸收八荒清气,故辰石可以聚集天地元气,玄归琴作为上古天帝——帝俊存留与世的灵物,可以凝结万物心气,而阴阳珏是冥界历代鬼帝的灵识,可以聚起六界怨气。
因为几个月前,福不来与许程去了昆仑山,浮灵袋中装着的岩夕镜已经被长凌发现,只要再将半夏送于福不来的那枚晶石融结其内,岩夕镜中的法力便可被发挥到极致,而许程背着的那把琴,能够聚灵静心,每一根琴弦上都隐约蓄着白色的光华,长凌以自身法力窥探,从上面探到了帝俊的灵气,想来,这便是玄归琴。
现在,岩夕镜和玄归琴已经被找到,至于故辰石,曾经长居南诏的一个宗派道人,无意中寻得,如今也已送去了华澜殿。阴阳珏作为冥界之物,而冥界自古又与神界交情颇深,现任的鬼帝虽然不想卷进这场纷争,但看在神界的面子上,自然会交出阴阳珏。
天地气力,唯有四海的灵气,不知如何凝聚。当务之急,龙族的君王与皇子白溪作出了以全族的元神封存于某个灵器的决定,他们知道,四海最有灵气的生命,当属龙,齐聚万龙的元神,再加上其他的神器,足够封印穷奇以及其他的凶兽。
可如今,妖界的大军已经快要压在了南苏的城脚下,要想汇聚万龙的元神,就需要有足够的兵力抵挡住妖界的攻击,为铸造神器之事争取时间。此时,神界已是自顾不暇,天帝设下的天雷只能帮人界争取少量的时间,于是,人界凡是有些武功道法之人,都自愿迎战。
苏木,作为南苏国的太子,自然要担负起保家卫国的使命,更何况,他还有最想守护的半夏。为了半夏,为了整个南苏,为了人界,他不会犹豫。
但是,当听到苏木要奔赴战场的消息后,明明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可半夏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他记起阿鳞曾经告诉过他,岩夕镜可以穿梭时空,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要冲进华澜殿,夺了那岩夕镜,带着苏木去一个没有纷争,没有喧嚣的时空,过最普通的日子。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间猛的一颤,原来,他也有自私的一面,原来,在他的心里,任何事情与苏木的命比起来,也是不值一提。
他慢慢踏出步子,沿着记忆中那条熟悉的路,朝着监牢的方向走去。
阿昀攒额蹙眉的在华澜殿外踱着步子,神色中溢满了焦急和担虑。待苏木来到殿外后,他急忙冲上前去,跌跌撞撞的双膝跪地后,哭着道:“殿下,仙长丢了……”
一句话,瞬间让苏木倦怠的面孔上,多了一份惶然。
阿昀擦了擦滑下颊畔的泪水,接着说道:“小人就打了个盹,仙长就不见了,小人找守卫问了一下,都说没有看到仙长,殿下,仙长眼睛看不见,他会去哪里啊?”
苏木锁眉想了一会儿,他知道半夏的眼睛虽然失明了,但是法力仍在,要想出宫,轻而易举,可现如今,外面乱的很,这两日来,半夏遭受了如此多的打击,他应该想要找个还算清静的地方待着,王城已设了结界,半夏要出去不易,而王城之内,半夏熟悉的地方,只有监牢。
想到这里,他急忙朝着监牢赶去。当来到那间温存犹在的牢房时,他一眼便注意到了角落里坐着的半夏。
他的面容,没有月光的照拂,如今却仍是那样苍白,暗淡的双眸在黑暗中显得那样疲惫。过去的他,眼角处总是不由自主的挂着浅笑,可如今,那笑容,已是全部褪尽,没有为他留下一丝一毫。
这样的半夏,没有一瞬不让苏木感到心疼。他轻踏着步子,来到半夏的身旁,附身坐下,与他一样,将后背倚靠在坚硬的石壁上。
许久,他慢慢伸出手去,抚在了半夏的手背上,轻声开口,语气尽显温柔,“十年前,母后去世的那天晚上,我哭着跑出王宫,在这牢房里待了整整一夜,小时候的我,很怕黑,也很害怕自己一个人,可是那天夜里,我却没有点灯,就坐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的唤着母后,那时候,对于我来说,母后是最重要的人,我甚至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随母后而去……但现在,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却很抱歉,不能再陪你走下去……”
他的手指渐渐合拢,缓缓握紧了半夏的手,“我一直在想,一个人该是如何爱一个人,才会不求回报的想要永远陪在那人的身边,现在,我大概知道了……”他稍稍沉默片刻,努力敛起眸底的那层涟漪,看向半夏的眼波中情意闪动,“其实,当我知道自己将要去战场时,我想了许多,我以为自己可以不辞而别,可是我还是觉得有一句话如果不告诉你,我一定会后悔,半夏,我爱你,希望下一世,我还可以亲口说于你听。”
一句“我爱你”,直接让半夏强忍了许久的眼泪,尽数落下,他侧身拥进苏木的怀中,紧紧抱住了他。
这一瞬,他多想时间就这样停住,哪怕只是半刻,可是,越是如此期望,时间就越会匆匆流过,转眼间,苏木就已是铠甲加身,带领一众士兵站在了宫楼之下。
宫楼之上,半夏静静站在那里,冰冷的寒风拂过他的脸庞,一时竟如同刀割般的疼痛。如今深秋已至,正如他刚刚来到这里的那一日,千年后的人间也是这样一个深秋,可此时此刻,他却不可置否的感受到了四周多出的萧瑟和落寞。
听着一声声战马的嘶喑越来越远,他终是再也无法压抑住内心的感情,朝着宫楼下,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苏木”,随之,一句“我爱你”,宛若天边久违的暖阳,瞬间让马背上的苏木心弦一颤,含泪而笑,但他终究没有回头,因为他不希望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半夏的眼泪。
马蹄声渐渐远去,仿佛把半夏的一颗心,也带到了远方。
这时,白溪来到他的身旁,轻轻唤了唤他的名字。
半夏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的白溪大哥,也将要离自己而去,一瞬间,他感觉那寒风更加冰冷,平生第一次尝到了孤独的滋味。
“半夏,还记得你那日来找我结拜吗,你当时,抱着一个焚香炉,风风火火的冲到我的扇铺,我当时直接被你吓愣了,还以为你要烧了我的铺子,好让我就此改行。”
听到这些话,半夏的眼眶更加红了,他的白大哥是笑着说这些话的,可若是他看得见,他知道白溪的眼眶也会如他一般。
“我像是那样的人吗?”
白溪轻笑,“那时候,觉得你像个稚气未脱的小孩子……”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而现在,虽然一切都变了,但我依旧希望,你还是那个小孩子。”
半夏低下头去,久久沉默不语。他多想,自己仍是一个小孩子,至少,他不会去思考自己为人还是为妖,不会觉得妖与人,有什么不同。
他闭上眼睛,眼前仍有他的苏木,有一片半夏花田,有一束明亮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