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 ...


  •   阴历二零一四年五月十二18:00。
      近来一直夏雨连绵,老天像失了恋的姑娘,有流不完的眼泪,移来客厅茶几上的文竹喜湿润温暖,长得翠绿潇洒,陈润植坐在沙发上抽烟,不时抬眼看看墙上的挂钟。
      轰隆——
      外面打起了雷,雨瓢泼起来,陈润植想起徐远宁今早犯懒没带伞,气得心慌,匆匆把烟摁灭在茶几上灰太狼样式的烟灰缸上,穿上人字拖,匆匆下了楼。
      悠悠蛋糕店去年他接手前陈立搞了次装修,走得粉白风格,就连玻璃门把手都是粉色的,陈润植推开门,一到外面,哪怕头顶有屋檐的遮挡,身上还是被飘荡的雨打湿了,光洁干净的腿上也溅满了水珠,陈润植撑开伞,走入了这场来势汹汹的夏雨中。
      宛城三中和十中合并了,现在改了名叫宛城师范大学附属实验中学,地址也搬迁了,却离绿潭路更近了,抄小道走的话,十来分钟就到了,初一现在的放学时间调整为了五点,现在已经距离放学整整一个小时了,陈润植不认为徐远宁会仅仅因为之前的细雨就不回来,他只有可能在那个地方。
      宛城三区墓园,从绿潭路打车过去二十分钟,陈润植进了墓园后,轻车熟路的找到了那两座并在一起的墓碑,以及那个没带伞的少年。
      “你哥忌日是明天。”陈润植把他拢进伞面,捉住了他的手腕。
      “今天是我哥的生日,”徐远宁抬头看向陈润植,雨水从他头上滴落,和眼角的泪混在一起,“我就是想过来跟他说句生日快乐。”
      陈润植自始至终语气都很平静:“说完了吗?”
      徐远宁皱起眉,陈润植语气开始冷淡下去:“下次再不按时回家,我会揍你。”
      天空中又乍起一道响雷,陈润植抖了一下,厉声接着说:“我没在跟你开玩笑。”
      徐远宁始终只是皱眉,并没有开口说话,俩人僵持一阵后,陈润植还是妥协了,拉起徐远宁的手腕外墓园外走。

      等陈润植和徐远宁打车回到悠悠蛋糕店时,外面的雨已经小了许多了,店里来了一个定制生日蛋糕的客人,陈润植让徐远宁上去洗澡,徐远宁上楼前看了陈润植一眼,似乎是在说:不要在我哥的忌日给别的人做蛋糕。
      陈润植对他的视线视若无睹,微笑着听了来定制蛋糕的女人的要求,答应她会在半个小时内做好,女人便在店里的白色藤椅上坐下来,说干脆拿了蛋糕再走。
      “我前两年来的时候,”女人应该是曾经的熟客,“老板好像还不是你。”
      “这家店是我爸的,”陈润植在柜台忙活,“他和我妈去年回老家那边开店去了,我接手了这家店。”
      “老陈的儿子啊,”女人笑起来,“仔细一看眉眼还真的像,可我听说他儿子不是学临床的吗?你没在医院工作吗?”
      “没。”陈润植说完进了后厨,女人边玩手机边想:他刚刚语气是不是冷淡了下来?
      一个小时后,陈润植把熬好的姜汤盛起来,端着上了楼,他轻手轻脚进去,站在卧室门口,看着书桌前,穿着背心短裤正在写作业的徐远宁,他松了口气,走到书桌旁,把姜汤放在徐远宁手边:“喝了,别感冒。”
      徐远宁沉默的写着作业,没有回答也没有端起姜汤喝下去的打算。
      “徐远宁,”陈润植抬手,直接捏住了徐远宁的双颊,迫使徐远宁抬头面向自己,随后他寒声警告,“快点喝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找我的,更以为你也会觉得今天是重要的日子的。”徐远宁平静到有些冷漠的和陈润植对视着,陈润植听完他的话后怔住了,徐远宁顺势向后,将脸从他的手掌中挣脱出来。
      桌上加多了红糖的姜汤被灯光照着,颜色深得像碗药,徐远宁低下头,慢慢地凑到碗边,轻轻地嗅了嗅,随后他稍稍退开脸,端起那碗姜汤一饮而尽。
      “好甜,”徐远宁吐了吐舌尖,抬头看向陈润植,那碗药好像将他的冷漠泼灭了,徐远宁笑起来,“哥,你放太多糖了。”
      陈润植有些恍惚,十四岁的徐远宁和记忆中少年时代的徐望实在太像,他俩都长得像那个抛弃了他们的父亲,浓眉大眼,俊秀,笑起来很阳光,陈润植想到这忽然难过得有些想哭,他拿起桌上的碗,什么都没有说,快步走出了卧室。

      等他关上门,书桌前的徐远宁脸上的笑立刻消失了。
      夜里,徐远宁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一闭上眼,那些痛苦的回忆就会纷沓而至,那些过往像丝线,把他缠成茧,他要透不过气来了。
      “哥……”徐远宁刚呢喃了一个字眼,就愣住了,悠悠蛋糕店的楼房实在太老了,老到他能够在深夜里清晰得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压抑着的哭泣声,许久后,徐远宁才咬着嘴唇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

      翌日清晨,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反复响了十余次了,徐远宁还没有等来那个叫他起床的人,他只好不得已的自己从床上起来,闹钟上显示的时间现在已经七点一十了,七点半就算迟到,徐远宁火燎屁股的从床上起来,他穿好衣物,刚出卧室门,就在客厅里干净整洁的茶几上看到了一张白色纸条,他走过去拿起一看,上面果然是陈润植的字迹,工整写着:我有事出门一趟,你出门注意安全,这几天都有雨,不要因为懒而不带伞,下次糖放多了的姜汤也不会给你煮了,鞋柜上的收纳盒里我放了钱,再次提醒,注意安全,记得关门,记得按时回家。
      “斤斤计较。”徐远宁看着那张纸条喃喃了几句,随后将它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出门前,徐远宁打开鞋柜上的收纳盒,他先是将里面的五十块钱拿走了,随后注意到里面的墨镜果然不在了。
      “惺惺作态。”徐远宁骂了句,将钱塞进口袋,快步走下了楼,他打开玻璃门的时候,发现地面已经干透了,抬头看天,白云悠悠,日光微透,宛城久违的放晴了。
      但徐远宁还是没有把书包里的伞拿出去。

      宛城师大附中虽然离得近,但徐远宁还是担心迟到,于是只好久违地骑着自行车出了门。
      因为陈润植每天都会叫徐远宁起床,所以徐远宁他几乎从来没有踩点去过学校,所以他也从来都不知道,踩点去学校会遇到赵寻。
      师大附中校门口,保安在厉声喊这些踩点的学生快些进去,徐远宁隔着匆忙的人群,单脚支着地,看着赵寻骑着载着一个长发女生快速的冲进了学校,保安还在他身后喊:“个中学生搂搂抱抱的像什么样子!”
      肩上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徐远宁回头,发现是姜凡,是他去年来学校时第一个认识的人,也是他的同班同学。
      “你停这干什么?”姜凡催促他,“还有三分钟就迟到了。”
      徐远宁没答话,将车骑了进去。
      姜凡追着他:“你也等等我!”

      初二130班在六楼,徐远宁和姜凡快速的爬着楼,姜凡平时就话多,爬楼时也没停着:“徐远宁我跟你说,我过来时见着你哥了,大清早的他戴着副墨镜,手里还拎着香火店的袋子,那家店就在我家附近,可狠了,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开着,还包办白事,不是,你哥他大清早戴墨镜做什么?”
      终于到了六楼楼梯口,徐远宁看着身后气喘吁吁的姜凡,面无表情地说:“还能为什么,哭得眼睛肿了呗。”
      师大附中是宛城最好的高中,分数线很高并且号称绝不卖分,但徐远宁在看到赵寻的那瞬间,就知道那所谓的号称纯属扯淡了,小朋友和同伴玩耍,向来都是成绩家庭背景如何没所谓的,他也一直都知道,赵寻成绩很差,他在小学时给赵寻讲过题,但他自己对补课完全没有兴趣,玩乐充斥着他的大脑,再装不下别的东西。
      不过自从那件事发生,徐远宁就再没和赵寻往来过了,但徐远宁想想觉得还是挺神奇的,虽然新建不久的附中面积很大,自己平时不喜欢在学校瞎晃,一放学就直接回家,朋友很少,看校成绩单从来只看自己的名字,但也不至于在这里读了一年半了还没有遇到过赵寻一次吧。
      姜凡坐在徐远宁后面,这节课是历史课,管得松,徐远宁撕了张纸条,写了句“你认识一个叫赵寻的吗?男的,和我们一届。”后,递给了后座的姜凡。
      姜凡接过纸后,很快又递了回去,徐远宁撑着下巴,看着纸上的内容:还有我们远宁关心的人呢?不认识,长得很帅?成绩威胁到你了?还是不良找你麻烦了?
      “下次再叫我远宁我就揍你。”徐远宁在纸上写上这句,递给姜凡后,结束了和他的纸条交流。

      他重新看向黑板,手指在课本上摩挲着,脑海里不断的琢磨姜凡的话,赵寻普通吗?他成绩不好,身高中等,到年纪了脸上零星冒了几颗青春痘,爱玩游戏,会迟到但从不打架,父母都是公务员,还有一个……垃圾姐姐,这样的人,很普通吗?
      课间休息时,有几个女生来徐远宁这里问问题,徐远宁解决了之后,姜凡拉他陪自己去学校商店买糖吃,路上徐远宁问姜凡:“我普通吗?”
      “你?”姜凡停下脚步,咬唇皱眉的打量了徐远宁,随后嗐了声,又推了他的肩一把,才说,“我们徐远宁,又高又帅,成绩永远全年级前十,运动会也能拿奖,还有个时时刻刻都惦记你的哥哥,你要普通,那我算什么?算那个吗?”
      徐远宁顺着姜凡的手指方向看过去,花坛里的绿叶上蒙了一层细小的灰尘。
      虽然平日话少,但徐远宁并不是会瞧不起朋友的人,他拧起眉:“别这么说。”
      姜凡有些意外,随后拿手肘撞撞他,真心实意地说:“总之,我觉得你不普通啦。”

      确实,不论怎么看,自己确实不普通,徐远宁心想,一岁的时候就没有父亲,八岁的时候母亲死了,十三岁的时候哥哥死了,没有钱,没有亲人,陪伴他长大的房子也已经被卖掉了,而那个所谓时时刻刻都惦记他照顾他的陈润植也只不过是因为暗恋他的哥哥,而不情不愿地在履行对他哥哥的承诺而已。
      这样的自己,是挺不普通的。

      放学后,徐远宁骑着自行车,停在校门口,静静地等待着,在全校通学生都走得差不多的时候,徐远宁终于等到了和早上看到的那个长发女生并肩走出来的赵寻。
      他骑着自行车向前,停在了赵寻的面前。
      赵寻和长发女生同时停下,赵寻看着徐远宁,眼里有惊讶,但显然不是许久不见的惊讶。
      “你早知道我们在同一个学校了。”徐远宁先开的口,说的是带着笑意的陈述句。
      “他是徐远宁?”长发女生拉了赵寻的衣角一下,小声说,“我之前在运动会和学校大会好像都见过他。”
      “看,”赵寻也笑起来,“大家眼睛都没长头顶上。”
      “我没想过你会觉得对不起我。”徐远宁收了笑,抓着车把手的手收得更紧了。
      赵寻抬手看了眼手表,还是笑着:“我以前也从来没想过你会恨我,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再见。”
      徐远宁眼神扫过娇小的长发女生,冷冷嘲讽道:“是有温柔体贴的姐姐在家等你吗?”
      赵寻不再回话,拉起长发女生的手,绕过徐远宁往前走去,徐远宁掉头,正打算离开,前面的赵寻忽然回过头,对徐远宁说:“我姐不在家里住了,她结婚了,在去年七月。”
      “那可真够恶心的。”徐远宁说。

      徐远宁没有按时回家,他又去了墓园,还从看守墓园的大爷嘴里得知陈润植没有来过,但徐远宁不信,他甚至认为大爷是被陈润植收买了。
      夏季不下雨的话,傍晚很好看,天烧着了似的红,和墓园围墙边郁郁葱葱的树融合在一起,却显得分外孤寂。
      姜凝和徐望的墓碑前确实没有明显的其他人来过的痕迹,徐远宁先给姜凝上好香,和她念叨了几句,随后才在徐望的墓碑前蹲下,他拿手在徐望墓碑前的底座上摸了一把,然后拇指依次摩挲过每根手指,将灰抖落,喃喃道:“明明昨天才下过大雨。”
      “哥,”徐远宁将香和蜡烛点上插好,又把购物袋里的西瓜拿出来,放在他的墓碑前,“你喜欢吃西瓜,我和小陈哥哥都还记得,但我肯定你最喜欢的那个人她不记得,甚至可能从来都不知道。”

      黑色越野在悠悠蛋糕店门口停下,王星焕松开安全带,又倾身越过副驾驶,替陈润植开了车门。
      “我自己会开。”陈润植松开安全带,冷淡地看着他。
      王星焕英俊的脸上显露歉疚:“不好意思,习惯了。”
      “再见。”陈润植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陈润植,”王星星叫住他,“下次还可以一起去吃饭吗?毕竟是去年一起实习过的朋友,偶尔一起……”
      “不可以。”陈润植打断他真挚中还带着恳求的话语,打开车门下去了。
      王星焕作势要下车,陈润植绕到他那边,按住车门,隔着半开的车窗对他说:“我有喜欢的人,别做没用的事。”
      王星焕善意地提醒:“他已经死了。”
      陈润植松开按着车门的手,隐忍着怒火说:“那最好。”

      进门后,陈润植立刻将玻璃门的锁上了,他忽视玻璃门外还站着的王星焕炙热深沉的目光,直接上了楼,客厅里墙上的挂钟显示已经六点半了,陈润植查看了所有房间,发现徐远宁还没有回来,他在客厅里转了两圈,随后拿出手机,在网上买了一个可以定位的电话手表。
      太阳西沉,王星焕在门口站了二十分钟后,正打算离开,刚转身视线里就撞进一张熟悉的脸,他瞪大眼睛,像受了很大的惊吓,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指着徐远宁,犹豫了一下后说:“徐望?不,不是徐望,你看起来小很多。”
      “让开,”徐远宁啧了声,同王星星擦肩而过时他低声说,“我是徐望的弟弟,以后别来这里,下次再让我见到你,你就死定了。”
      王星焕愣在原地,他看着徐远宁走到门前,在推了一把玻璃门没有打开后,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熟练地开门进去,然后将门锁上。

      二楼徐远宁卧室窗边,陈润植在看到徐远宁进门后,匆匆从他房间出去,在沙发上若无其事地坐下,徐远宁一进客厅,他就问:“西瓜呢?”
      徐远宁取下沉甸甸的书包,拎着砸到陈润植身上,平静地说:“我哥坟前。”
      陈润植举起书包,狠狠地砸回徐远宁身上,徐远宁被砸得后退两步,听陈润植警告他:“下次你再不按时回家,我真的要揍你了。”
      “你上次,不,你每次都是这么说的。”陈润植弯腰,捡起书包,进了卧室。
      客厅里,陈润植向后躺倒在沙发上,双手搓了把脸,随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早就该知道,徐远宁这家伙一直以来的乖巧懂事都是装给在意的人看的,在他面前面子里子都黑透了。
      茶几上的手机响了,陈润植起身拿过手机,正打算解锁,就听见卧室里传出一句充满怨愤的话:“赵芸结婚了,去年七月,她就也该去死。”
      “徐望当时已经和她分手了,”陈润植无力地说,“他自杀和赵芸无关,你一直都清楚,只是在迁怒。”
      “那她也该死!”徐远宁骤然炸了,里面叮叮哐哐一阵东西落地的声音,“要不是她出轨,在和我哥交往的时候就和别的男人睡,我哥能……”
      徐远宁骤然收了声,里面叮叮哐哐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许久后,徐远宁才说了一句:“算了,反正你就是个胆小鬼。”
      陈润植一时无言,他想了想,问:“今晚上吃什么?”
      徐远宁不再回答他,手机微信消息的声音又响了,陈润植点进去一看,是王星星发来的消息。
      ——你和徐望的弟弟住在一起?
      ——他们俩长得好像。
      ——但你要克制住,千万不能犯罪。
      ——他虽然有些……凶狠,但毕竟还是未成年。
      ——猥亵未成年是会被判刑的。
      陈润植气得手抖,他忍着火回了句滚,然后给了王星焕一个拉黑删除一条龙服务。

      晚餐吃的青椒炒肉和紫菜蛋汤,都是徐远宁做的,陈润植在他做菜的时候从来不会进去搭把手,但会摆好碗筷,也会在吃完饭后主动洗碗打扫厨房卫生,陈润植有时候觉得,说是他照徐远宁,其实不过是他们两个被徐望的遗愿捆绑在一起,以好好活下去为基准的搭伙同住而已。
      陈润植有些摸不准自己的想法,他既想和徐远宁好好相处,却又不想主动去亲近他,虽然徐远宁不过是个中学生,但他总觉得他没办法弄懂徐远宁在想什么,更没办法明白为什么徐远宁在他面前就不能装出乖巧懂事的模样,若是那副面孔是他亲近的人专属的话,陈润植认为,从徐远宁出生后就一直和他在一起的自己怎么也该算是他亲近的人,还是……徐远宁其实知道他喜欢徐望,所以才对自己报以敌意?
      “啊——”陈润植在浴室墙壁上撞了撞头,刚打算拧开花洒开始洗澡,浴室门咔嗒一响,他还没来得及出言制止,门就被推开了,陈润植情急之下没能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拿到洗漱台的挂架上的毛巾或衣物遮挡,只好慌乱无措的转过身,吼出一句:“出去!”
      手里拿着换洗衣物的徐远宁看着他白皙劲瘦的身体,目光迅速扫过他窄瘦的腰上,强装镇定道:“我以为你在房间,在洗澡为什么不锁门,也没有水声。”
      “你先出去。”陈润植脖颈和耳后都泛起了红,慌乱的催促他。
      “以前又不是没见过,你是姑娘吗?”徐远宁嘲他一句后,才关上门离开了。

      陈润植洗完澡之后,边擦头发边朝徐远宁卧室走,他敲门进去后,不耐烦地通知徐远宁去洗澡。
      “赵寻说明天要叫人揍我,”徐远宁趴在床上,雪白的小腿翘起来晃动着,他没有看陈润植,低头翻着一本英语书,“我今天说赵芸恶心了,他架势可大了,说要不是他女朋友在那里,他准得揍死我,所以托他小女朋友的福,我的挨揍时间延迟到了明天。”
      “什么?”陈润植果然激动起来,就在徐远宁胸有成竹的等待他关心担忧自己时,陈润植愤慨地蹦出了下一句话,“赵寻他才初二就有女朋友了?!”
      徐远宁:“……”
      他气得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
      “对了,”陈润植拿毛巾擦了擦顺着鬓角流下来的水,“你刚刚是不是还说了赵寻要揍你?”
      徐远宁翻了个身躺平,双手举着英语书翻了一页,不想搭理他,但想听他后悔的道歉。
      谁知门口的陈润植一拍手一合计,笑起来说:“那可太好了,你都没有按时回家好几次了吧。”
      砰啪——
      徐远宁精准的将手里的书砸到仅距陈润植十厘米的门框上,然后他从床上起来,抓起一旁放着的换洗衣物,穿上拖鞋,拿肩膀撞开陈润植走出去。
      陈润植在他后面笑着追问一句:“去做什么?”
      徐远宁停下脚步,转过头,挤出一个乖巧的笑对他说:“洗干净讨打。”

      翌日清晨,陈润植将蒸好的包子和泡好的两杯牛奶端到餐桌上,徐远宁在他叫了好几声后才慢慢背着书包从楼上下来了,他在餐桌旁坐下,沉默地喝牛奶,啃包子。
      “你挨揍应该是放学后吧?”陈润植在他对面坐下,一口啃掉半个奶黄包,“给你半个小时,应该够了吧,挨完揍记得按时回来。”
      徐远宁都没看他,更不搭话,刚吃了一半的早餐也不吃了,站起来就往外走。
      “徐远宁!”陈润植叫住他,挑衅道,“你要是叫一句小陈哥哥,今天放学我就去接你,风雨无阻,准时到达。”
      徐远宁抬脚走了,连头都没有回。
      “气死了吧,”陈润植在他身后说,“小屁孩。”

      下午四点四十,陈润植关了店门,将口罩,鸭舌帽,墨镜,放进口袋里,然后骑着摩托去了宛城师大附中,他觉着自己也有病,明明知道徐远宁是在说谎,却还是傻逼地跑去学校,生怕“徐远宁真的会挨揍”这万分之一的机率发生。
      附中五点才放学,陈润植把摩托停在校门口的众多摩托车中,随便找了个借口应付保安后,径直去了徐远宁的教室。
      这学期刚开学时是他陪徐远宁来报名的,所以他知道徐远宁的教室具体在哪里,他的打算是在徐远宁的教室后门的楼梯口处等着,然后在徐远宁出来后,偷偷跟着他,确保他安全到家,为了这个傻逼举动不被徐远宁发现,他还特意穿了烂大街的白T黑裤人字拖,就连鸭舌帽,墨镜,以及口罩都是上午去新买的。他确信,以徐远宁对他的不上心程度,肯定发现不了他。

      教室里,老师在例行公事的说着放学要注意的事情,徐远宁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偷偷递给后座的姜凡,姜凡简直受宠若惊,他收下烟,凑到徐远宁脑后问:“祖宗,说吧,什么事儿?”
      徐远宁还是不太能接受上课交头接耳,他把想说的话写在纸条上,然后递给姜凡。
      ——我今天要晚点才走,等会儿你从后门走,如果看到形迹可疑的人,就跑去保安室告诉保安,就说那人是流氓。
      姜凡一脸凝重的看着纸上的话,百思不得其解地问:“祖宗,你咋知道有流氓在外面的?”
      徐远宁不回他纸条了,只打了个OK的手势,姜凡知道那是“OK?”的意思,想了想回答:“行。”

      清脆悠扬的放学铃声响起,陈润植站在楼梯口的角落里,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墨镜,口罩,鸭舌帽是否准备就绪,他挺紧张的,看着教室门口鱼贯而出的学生们,恨不得自己此时化成隐形人。
      姜凡有大任在身,他气势汹汹地从后门出去,本来想着那流氓应该藏得深挺难找的,谁知一出门就看见了,那货此地无银三百两,口罩帽子眼镜齐上阵,就差没在自己衣服上写变态两字,收了烟后的姜凡正义感熊熊燃烧,他飞快跑下楼,直奔保安室。
      而此时,陈润植还在郁闷地想徐远宁为什么还没有出来?

      五分钟后,保安室内。
      正义感快冲出天际的姜凡一手指认陈润植:“保安叔叔,就是他!看他这贼样!”
      保安叔叔依稀凭借陈润植的身形和衣物认出他是刚刚以找弟弟老师有事为由进去的那名年轻人,顿时怒火冲天:“你还骗我是进去找弟弟老师?你见老师要打扮成这样?害羞呢?”
      “他肯定是想去看漂亮姑娘。”姜凡一口咬定。
      “凡是要讲证据,”陈润植简直无言以对了,他摘下帽子口罩墨镜,无奈地看着姜凡,“小朋友张口就胡说,你有病吗?”
      “他还骂我!”姜凡冲着保安委屈道。
      陈润植简直无语,他受够这群小屁孩了,坦诚地对保安说:“叔,我叫陈润植,我真的是来接我弟的,没有什么规定来接人不能戴口罩帽子了吧?而且附中还没有合并之前,我在三中读的初高中,我经常考年级前十的,叔你不记得我了吗?”
      “好家伙!”姜凡气愤不已,“他还装上了!”
      保安年纪大了,记性差得打鬼,完全不记得陈润植这号人物了,但这事儿也确实没有证据,他鹰似的眼睛盯着陈润植,在脑海里思索该怎样了了这件事,才能既不伤到姜凡的正义感,又警告这个疑似变态的人下次收着点,就在这时,徐远宁背着书包从保安室经过,装作无意的往保安室里一瞥,然后惊讶地冲过去,疑惑不已地看着陈润植问:“哥,你怎么在这里?”
      姜凡:“?”
      陈润植:“……”
      保安叔叔:“……”

      尽管附中建校不过两年,但校门口的小吃摊,精品店,炸鸡奶茶店早就开得百花争艳了,道路旁的香樟茂密翠绿,日头还没下去,徐远宁走在树下的阴影里,姜凡已经被他打发回家了,陈润植在他身旁,骑在摩托上,却不开,拿一双长腿扒拉着往前溜,越看徐远宁越上火,最后活活给气笑了:“我今天就是抱着木炭亲嘴,碰他娘的一鼻子灰。”
      “对啊,”徐远宁心情很好,走路都是小蹦着的,他笑着走近陈润植,配合他玩小时候经常玩的歇后语猜谜游戏,“那我就是二十一天不出鸡。”
      “什么?”陈润植一时没反应过来。
      徐远宁蹦到他的摩托车旁边,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坏蛋啊。”
      “滚蛋,”陈润植一把推开他,“肚子里一溜坏水。”
      “不过我原谅你了,”徐远宁这次是真的笑了,眉眼都弯起来,像撒娇的狗狗,他一字一句道,“小陈哥哥。”

      陈润植愣住了,自从徐望丧事那天后,徐远宁就再没好好和他说过一句话,再没叫过他哥哥,更加没有再对他展露过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他至今都没有想通是为什么,曾经问过徐远宁,得到的却是冷言冷语的嘲讽,可就在这一瞬间,陈润植突然像打通了任督二脉,明白了徐远宁生气的原因。
      他回想起了徐望丧事结束的那天晚上,十三岁的徐远宁抱着徐望的照片在客厅里悲痛欲绝的哭着,他安慰了几句未果,恰好那时候自己也又难过又生气,徐远宁不断的哭声像一点点烧起来的火,终于将他的炮仗点了起来,他一把从徐远宁手里抢出照片,大脑冲动起来一片空白,说出的话完全不经思考。
      他指着徐远宁无情地怒骂:“哭什么?都他妈死了,什么都没了!徐远宁我告诉你,之前我说你哥哥不要你我也会要你就是骗人的,现在要但凡他妈的徐望的遗嘱上面没有写着希望我照顾到你读完大学,我他妈根本就不想见到你!”
      徐远宁当时没有回话,也不哭了,后来也没有再当着他的面哭过了,也再也不会朝他撒娇了。

      陈润植垂下眼眸,盯着地面,就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就是活该,他在生日的时候祈祷徐望永远是一个人,只有自己是他的依靠,然后姜凝死了,夏窈也和他分手了,当时徐望悲痛欲绝,可自己只是虚情假意的安慰,甚至心里还在窃喜,后来赵芸出现了,他又祈祷,希望徐望永远不要属于任何人,然后赵芸出轨了,将徐望的一片真心往泥泞里糟践,徐望喝醉自杀,他确实再也不属于任何人了。
      这样一看,老天仿佛很眷顾自己,陈润植苦笑起来,是啊,多眷顾自己,自己每一个心愿,老天都有好好的帮他实现,比他妈的古代扎小人还准。
      陈润植突然又觉得,哪怕自己曾经真的向徐望告白了,撇去其他所有,单他这样病态的爱慕,温柔深情的徐望就一定不会喜欢的,没有人会喜欢的,自己是那样的自私,在去年话语中伤徐远宁后,完全没有意识到,甚至还觉得他之后的种种叛逆行为,都不过是亲人接连离世后承受不住压力表现出来的不懂事或者单针对自己的敌意,却从来没有站在徐远宁的角度上想过,那一天,他失去了他最后的亲人,只有自己这一个唯一的依靠,可自己却那样决绝又无情的,说根本不想要他,那样的所作所为会在当时孤苦无依的他心上捅下多血淋淋的一刀。
      陈润植简直不敢去想象。
      “哥,陈润植,”徐远宁伸脚踢了踢他的摩托,礼貌询问,“我可以坐你的摩托,和你回家吗?”
      陈润植紧咬牙根,才露出一个笑容,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些:“你这是大姑娘坐轿么?”
      “可以吗?”徐远宁固执地问。
      “可以,”陈润植回头拍了拍摩托后座,“小朋友,请坐。”
      徐远宁笑着坐了上去,还趴在他背后,抱住了他的腰,炎炎夏日,俩人紧贴的地方,仅仅隔着单薄的衣物,炙热的体温烘烤着彼此,但谁都没有要分开的意思。
      “哥,”徐远宁拍了一把他的大腿,“驾!”
      “这回是大老爷坐堂了么?”陈润植发动摩托,慢慢地开了起来。
      背后的徐远宁始终抱着他,也不说话,陈润植被姗姗来迟的愧疚刺得哪哪都痛,他终于忍不住,向徐远宁道歉:“对不起,那天晚上我……”
      徐远宁打断他的话:“我已经原谅你了,不要再说那些了,你不该更加好奇,我为什么原谅你了吗?”
      原因陈润植能猜个七七八八,但他还是顺着问了一句:“为什么?”
      徐远宁说:“因为我说赵寻要揍我是假的,认为你会出现在我们教学楼也是猜的,但你在我放学前来找我了,这是真的。”

      阴历二零一九年一月二十日18:30。
      年初还是冷,天也黑得早,刚过六点时天就擦黑了,周茉莉独自一个人从大学城走到禁锢,低头一看手机,正好六点半。
      禁锢是家清吧,离大学城不算近,但名气在大学城却挺大,光周茉莉她们班,隔三差五就有女生成群结队去那家清吧,目的从来不是去喝酒散心,而是去看那里的主唱,宛城师大的徐远宁。
      周茉莉今天也是来看徐远宁的,她早在朋友圈里看到同学发的关于徐远宁的唱歌视频就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她性格内向孤僻,喜欢独来独往,在班上宿舍都没什么朋友,平时同学们结伴来的时候她也不好意思一起跟着去,先前也想过一个人来,但又怕来了遇到认识的人闹得尴尬,就一直没去,这次会过来还是因为她们系今天晚上举行了一个联谊会,据她所知,她认识的人都去了,所以她才有机会前来。
      禁锢的门是黑框玻璃门,周茉莉扶了扶鼻梁上的圆框眼镜,鼓足勇气推开了玻璃门,里面的桌椅吧台周茉莉已经在别人的视频里看到过无数遍了,她一进门,就往驻唱那边看,却发现话筒前的黑色高脚椅上没有人,她疑惑的走到黑色吧台前,点了杯百利甜,付钱之后,忍不住问:“你好,请问今天徐远宁不在吗?”
      调酒师带了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眼鼻都笼在阴影里,只露出一截消瘦的下巴,他闻言偏头看了周茉莉一眼:“你是今天第七个问的了,他今天不来,晚点会有个姑娘过来顶班。”
      “啊?这样啊。”周茉莉失望的应了声,顿时兴趣缺缺,只想等酒调好后喝完就走。
      “怎么,”调酒师将调好的百利甜放在周茉莉面前,问,“徐远宁不在,就没兴趣了么?”
      “没,没有。”被拆穿的周茉莉连忙否认,酒还没喝脸就红了。
      调酒师笑起来,周茉莉只好尴尬的红着脸低头喝酒,她喝得太快了,没一会儿三角鸡尾杯里的酒就被她喝尽了,完事她一抹嘴,将鸡尾杯往前推了推,什么都没有说就转身走了。
      “江哥,”有个服务生进吧台,对调酒师说,“徐远宁在后门,说是要借一下你的摩托。”
      江烟摘下鸭舌帽,露出清秀消瘦的脸,他将鸭舌帽换了个方向反戴着,拍拍服务生的肩,说让他看一下台,他去找徐远宁有事。
      禁锢后门接着条巷子,江烟走到后门的时候,发现徐远宁戴了顶米色的双球毛线帽跨坐在他的摩托上。
      “靠,”江烟看乐了,他走过去,揪着徐远宁的口罩一弹,笑他,“你还知道戴个口罩啊,这帽子得是童帽吧,抢哪个小朋友的?”
      徐远宁仅露出来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江烟:“江哥,车借我。”
      “去做什么?”江烟说。
      徐远宁的晃了晃脑袋,帽子上的毛球跟着晃来晃去,他笑起来说:“去接我哥。”

      城南路红星大酒店二楼,陈润植坐在装潢喜庆的大红包厢里,左手边是陈立,右手边是郭芳,对面是化着精致淡妆的年轻女人以及她的父母,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美味佳肴,相亲介绍人是陈立的小姑奶奶,她一挥筷子,豪爽笑道:“大家都别拘着了,都放开了吃啊,就当是自家人,特别是小颜你,要多吃点,别害羞哈!”
      颜琪拢了拢头发,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好。”
      双方父母对彼此的情况其实都了解得七七八八了,但还是互相装作一无所知的你来我往笑着互问,陈润植从始至终没说过话,他能感觉到颜琪不时看过来的目光,他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逃离这里。
      这次相亲陈润植压根没有打算来的,完全是老爸老妈临时跑来悠悠蛋糕店,把他生拉硬拽到这里,来的路上,还一直在如数家珍的说着这次相亲对象的好。
      “我看过那姑娘照片,人长得很可爱,身材娇小,配你正好,家就是宛城的,离绿潭这边也不远,过了桥就是,工作也好呀,公立小学的语文老师,可稳定了,人才23,刚大学毕业不久,但妈估摸着她对你有意思,据你小姑奶奶说,那姑娘见了你的照片后,那是立刻就答应了见面……”
      陈润植结束回忆,沉默地低头吃着饭菜,在颜琪第不知道多少次看向他时,他终于抬头,和颜琪对视着,笑着点了点头。
      “不好意思,我不打算和任何人结婚。”陈润植看着颜琪,冷不丁说了一句。
      刹那间,整个包厢的气氛都凝固了,刚刚还欢声笑语交谈着的两方父母,以及红娘大姑奶奶的脸色都冷了,颜琪更是,她先是露出了个尴尬的笑,似乎想说什么,几次开口都没说出话来,最后脸也冷了。
      就在这时,有人敲了敲包厢的门,陈润植以为是服务员,就说了句进来吧,谁知来人是徐远宁,他还戴着那顶童帽似的双毛球毛线帽,蒙着个口罩,穿着黑色羽绒服和黑色裤子,要不是身材挺拔,得像个做贼的。
      “叔叔阿姨好!”徐远宁礼貌地打招呼,语气里带着笑意,“我感冒了就不摘口罩了,我就是路过,听说我哥在相亲,就来看看,没打扰你们吧?”
      红娘小姑奶奶不认得徐远宁,她纳闷了一句:“陈润植有弟弟?”
      徐远宁说:“我自作多情瞎喊,阿姨别在意。”
      气氛又凝固了。
      “徐远宁。”陈润植喊了他一声,随后把手边的那杯椰汁拿起喝完了。
      “哥,怎么了?”徐远宁露在外面的眉眼俱是笑意。
      “你不是感冒了吗?”陈润植站起来,“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这怎么行,”徐远宁推脱起来,“我这是小感冒,你继续吃你的,我就是来看看,等会儿就走了,和哥相亲的姐姐真漂亮啊。”
      颜琪尴尬地笑着说:“没有。”
      “什么小感冒!”陈润植干脆从座位前走了出去,“我听着你喉咙都哑了,穿这么严实肯定是受寒了怕冷。”

      颜琪及其父母:“……”
      好家伙,看他这中气十足的,估计拉出去跑个马拉松都不成问题,你管这叫病得要去医院了?

      陈家父母:“……”
      远宁远宁这是嗑得哪门子疯药?哪有搅和哥哥相亲的?

      小姑奶奶:“……”
      他究竟是谁!

      徐远宁还想装模作样地推脱几句,陈润植的胳膊就搂上了他的肩,还煞有介事的撩开他的帽檐摸了摸他的额头,随后惊慌起来说:“这烫的,怎么烧成这样还到处瞎跑啊?”
      “真烧啦?”郭芳信了,也担忧起来。
      “妈,这事儿我还能骗你?”陈润植情真意切,“叔叔阿姨,小姑奶奶,颜琪,今天是我不好意思,我弟烧成这样,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下次有机会,我一定给你们赔礼道歉。”
      他说完,也没等他们答话,搂着徐远宁的肩就带着他走出了包厢。

      包厢里,郭芳尴尬得抹了把脸,挤出一抹微笑半天也没蹦出个屁来,还是陈立开的口:“那是我以前好友的儿子,和陈润植亲,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陈润植他也是,拎不清个轻重缓急,匆匆就走了,你们别往心里去……”
      颜父颜母表面礼貌还是有的:“没事没事。”
      可颜琪真的受不了这个委屈了:“叔叔阿姨,我看算了吧,陈润植他现在大概真的还没结婚的打算,又或者是我真的不合他心意吧。”

      街上寒风瑟瑟,陈润植一走到外面,就放开了徐远宁,笑他:“路过的真巧,真惦念你哥,连包厢号都惦念出来了。”
      “应该的应该的。”徐远宁说。
      陈润植收了笑,冷冷扫他一眼:“我看你是背鼓上门,讨打。”
      徐远宁把街边停着的摩托开过来,单脚撑着地,朝陈润植挑眉道:“舍得打我?我现在可是喉咙哑,身子烫,再不去医院都不行了呢。”
      “闭嘴,”陈润植指了指他,“来做什么?”
      “你不记得?”徐远宁脸唰就冷了下来。
      陈润植明知故问:“什么?”
      “你居然不记得!”徐远宁怒气冲冲地抬手在摩托上拍了一掌,声儿大得路人纷纷驻足围观,“从小到大,每年你都带我过生日,给我做蛋糕的,今年你居然不记得了!”
      陈润植不为所动,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他说完话后,才抬脚在他小腿上不轻不重地踹了下:“演完了?”
      “嘻嘻,”徐远宁摘下口罩,笑得虎牙都露了出来,“哥,上车,我们回家。”

      自从徐望去世之后,陈润植和徐远宁的生日便再也没有在同一天过过了,或许是两个人都长大了,又或许是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年初没再下过雪了,但徐远宁一直在冰箱里冻着个巴掌大的小雪人,那是去年冬天陈润植随手捏的,当时他把小雪人放在冰箱的时候,还被陈润植骂了有病,但陈润植还是没有把小雪人扔了,甚至还拿红薯给它做了顶三角的帽子。
      傍晚寒风呼啸,陈润植缩在徐远宁背后,他将羽绒服拉链拉到最上面,还把帽子戴上了,可依旧没抗住冷,只好抱着徐远宁的腰将双手插进了他的口袋,依偎到他的后背上。
      徐远宁嘿嘿笑起来,愉快的笑声从口罩里传出来,又被呼啸的风带到陈润植耳边。
      “我就该打车回去,”陈润植说,“冻死了。”
      “我会努力赚钱买车的!”徐远宁说。

      陈润植有车,只是恰好出了点毛病还在汽修店修,不然今天这么冷,他铁定是自己开车出门,也不知道等会儿老爸老妈吃完那顿相亲饭会不会来悠悠蛋糕店找他们算账,刚刚他和徐远宁那拙劣的演技,大家肯定都心知肚明。
      “到了,”徐远宁停住摩托,“下车吧。”
      陈润植最怕冷,冻得嘴唇都紫了,他一下车就蹦蹦跳跳地从口袋里掏钥匙去开门,徐远宁坐在摩托上看着,只觉得他好可爱,想过去抱一抱他。
      “你还不进来?”陈润植打开玻璃门,走了进去,扶着门看他,“顶风顶水划船呢?”
      “没。”徐远宁把车停好,下车走了进去。
      陈润植搓着胳膊往后厨走:“蛋糕材料其实我都准备好了,本来打算做的,结果……也没什么,你去楼上休息吧,我自己做就行。”
      “怎么就没什么了,”徐远宁跟着他进了后厨,“结果叔叔阿姨来了,把你带去相亲了呗,怎么?那姑娘那么漂亮,你不心动?”
      “心动,”陈润植正准备去取围裙的手放了下来,一把插进羽绒服口袋,转身就走,“心动得不行,我现在就回去找她,明儿就上民政局领证。”
      “哥,”徐远宁一把扯住他的衣角,“你槐树下做春梦呢,刚刚演戏挺威风,什么好处都让你占了,还想回头?我要是那姑娘,我宁死都不屈。”
      “那挺好,”陈润植又折返了回去,取下围裙往身上戴,偏头看他,“你还有什么要奏的吗?没有就出去,我要做蛋糕了。”
      “我和你一起,”徐远宁去洗手,“我现在不用站在板凳上,也能够着案台了,而且——”
      徐远宁拿毛巾擦着手,凑到陈润植面前,一字一句道:“我还比你高。”
      “跟谁蹬鼻子上脸呢,”陈润植作势去解围裙,“你多能耐,一个人做吧,横竖我已经给你准备好生日礼物了,我不亏心。”
      提到生日礼物,徐远宁就揪着陈润植的衣领,往他脖颈上凑,陈润植一把推开他:“做什么?”
      “我昨天送你的长命锁呢?”徐远宁很不满,眉头都皱了起来。
      “你见哪个奔三的大叔还戴长命锁的,”陈润植不自然道,“丢人,我锁柜子里了。”
      徐远宁立刻冲出了后厨,陈润植喊住他:“你去干什么?”
      徐远宁没好气儿地说:“去柜子里拿出来,给你戴上。”
      陈润植:“……”
      他只好无奈的把长命锁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拿出来:“在这儿,我就刚刚取了一会儿,你能别一天天的跟吃了抽风药一样么,给我过来。”
      徐远宁诡计得逞,心满意足走过去,帮陈润植把长命锁戴上,然后想了想,试探着问:“听说你要来我们学校外面开店,是今年给我的生日礼物吗,如果是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大年三十盼月亮,痴心妄想呢你,”陈润植随手指了指外面,“你的礼物在店里柜台里边,自己去看。”
      “那开店是真的吗?”徐远宁不死心地追问。
      “外面。”陈润植说。
      徐远宁只好走到外面柜台后,把那个黑色盒子拿了出来,虽然生日礼物和自己想像的不一样,但他还是挺期待的。
      他小心翼翼的把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本浅蓝色的笔记本,配的东西还挺多,像小姑娘的手账,有浅蓝色的笔、贴纸、胶带、充电线……徐远宁后知后觉发现,这是一本指纹锁的笔记本。
      “我看你一天天的想得挺多的,”陈润植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就送了你一本日记本,和你是不是很相衬?”
      “嗯,”徐远宁摸了摸磨砂质感的外壳,笑了起来,“我很喜欢。”
      我是有很多想说的话,我要在日记本里写满我喜欢你。

      徐远宁将日记本放回盒子里,视若珍宝的抱在怀里,往里走的步子都是蹦着的,他太开心了,感觉虽然是寒春,但他身上都每一个角落都在往外冒着暖乎乎的热气,太高兴啦,现在太好了。

      趁陈润植制作蛋糕的时间,徐远宁上楼将盒子放回了卧室里的粉色收纳盒,这个收纳盒上面贴满了美少女战士的贴纸,是之前陈润植出于恶趣味给他买的,现在被徐远宁用来放这些年来陈润植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或者与陈润植有关的物品。
      往楼下走的时候,兜里手机响了,徐远宁拿出来看,是两条微信消息,一条来自郭芳:“远宁,今天过分了。”
      另一条来自江烟:“明天傅听生日,晚上一起吃饭。”

      徐远宁回了江烟句好,江烟立刻发了个地址过来,并威胁他一定不许放鸽子,徐远宁没再回他,切回了和郭芳的聊天界面,他看着上方那个“郭姨”的备注,沉默了很久,最后回了一句:“对不起。”

      楼下后厨,陈润植已经做好蛋糕摆到了餐桌上,连19的生日蜡烛都插好了,还没见徐远宁下来,他在楼下喊了几声,楼梯间咚咚咚的脚步声响起,是徐远宁跑了下来。

      “也不用这么急,”陈润植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坐下,“你刚刚在上面做什么?”

      “没什么,”徐望在他旁边坐下,看着餐桌上粉色公主风的奶油巧克力蛋糕,一时有些想笑,“你好烦人哦,陈润植。”
      他没叫哥,陈润植踹他一脚,将生日蜡烛点上了。
      接下来变到了陈润植最抗拒却每次还是会照做的唱生日歌环节了,他拍起手,面无表情地唱起来:“祝你生日快乐……”

      徐远宁笑着和他一起唱,结束后,陈润植撑着下巴隔着烛火看他:“许愿吧,小屁孩。”

      “陈润植,你真的很烦人。”徐远宁闭上眼睛,满脸虔诚认真地许愿。
      他和徐望长相真的十分相似,越长大越像,陈润植看着闭着眼睛的徐远宁,心中漫起苦涩,六年过去了,他还没有走出来,六年过去了,他还是偶尔会恍惚,会将徐远宁认成徐望。
      这让他很内疚,像这些年他对徐远宁的好依旧只是基于他是徐望临终前对自己的托付,以及他长得像徐望。

      徐远宁这个愿望许了好久,陈润植拍拍自己的脸,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拍干净,他打趣徐远宁:“可不能得了雨衣还要伞啊,愿望太多了老天爷都得嫌烦。”

      徐远宁睁开了眼睛,认真的说:“不多,我就一个愿望。”

      明知道愿望不该说出来,徐远宁也不可能会说出来,但陈润植还是下意识的顺着问了句:“什么?”
      “你不会想知道的。”徐远宁笑笑说。

      生日过完,徐远宁就十九岁了,陈润植对他感觉很复杂,既觉得他还是小时候那个外白馅黑的小孩儿,又觉得他真的已经长大了啊,他已经考上好的大学,学了自己喜欢的专业,还长得比自己都高了。
      这是老父亲的心态么?陈润植笑了声,给徐远宁切蛋糕吃。

      外面忽然传来开店门的声音,陈润植放下叉子站起来:“应该是我爸妈回来了,他们今天肯定不高兴了,你别管,我去和他们说就行,你在这吃蛋糕,生日就该高高兴兴的。”

      徐远宁没站起来,握着叉子的手也没动,只应了句:“好。”

      陈润植这才出去了,进来店里的果然是郭芳和陈立,隔着店里的玻璃门还能看到出租车正在外面倒车,陈润植先发制人地道歉:“爸妈,对不起,今天这事没处理好,是我不对。”

      郭芳和陈立的脸上都不好看,但也没带着明显的愤怒,郭芳开口时甚至还很平静:“徐远宁在里面吃蛋糕?”

      陈润植注意到她说的是徐远宁,这还是陈润植有记忆以来,听见郭芳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徐远宁,她一直都很喜欢徐远宁,一直都是叫他远宁的。

      这事儿不好解决了。

      “他在里面,”陈润植服软,“你们要进去一起吃吗?还是去楼上,一路过来冻着了吧。”

      “用不着,”郭芳声音刻意压低了些,两步迈到陈润植面前,伸出有些泛红的手指,边点陈润植的肩边说,“我这些年没对他不住吧?他们家的谁我都没对不住吧?我一直没怎么管你,当年你明明可以出省去读好大学,为了徐望,你跟着他待在这小破地儿,读那个你根本就不喜欢的专业,我觉得你高兴最重要,学医也很体面,就没管你,后来徐望实习时自杀了,你也跟疯了一样,实习也不去了,大学毕业证都没拿到,我那时候怕你难过,也没多说,徐望他把徐远宁托付给你,你就尽心尽责地给他养弟弟,花了多少心血你自己最清楚,我也都随你去,因为我觉得是朋友没必要计较,但现在徐远宁一次次破坏你相亲,他是想干什么?让你这辈子不用成家立业,光守着他过就得了吗?他们家还要把你害成什么样!?我们欠他们的吗?”
      人越说越气愤的时候,声音是无意识的压不住的,郭芳后来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句时几乎已经是在激动地喊了,陈润植皱起眉,老房子隔音不好,徐远宁在里面肯定听见了。

      “妈,”陈润植轻轻握着她的肩,安抚道,“远宁他没那个意思,是我不想,我的错。”

      他越说郭芳越来气,一把拍开他的手,气得眼睛都红了:“你还护着他!”

      说再多解释,现在的郭芳也是听不进去的,陈润植只能低着头,一遍遍重复:“妈,对不起,妈,别生气。”

      一向好脾气的陈立此刻在旁边也忍不住数落他一句:“今天这事真不怪你妈发脾气,你和远宁都做得太过分了,你让我和你妈的面子往哪搁,你让人家姑娘和人家父母怎么想?陈润植,六年了,我知道你和徐望是很好的兄弟,但该过去了。”

      能过去吗?
      过得去吗?
      陈润植大脑一片混乱,连郭芳是什么时候冷静下来的都没注意到,还是徐远宁背着书包从里屋走出来,他才恍过神来,不安地问:“徐远宁,你不在里面吃蛋糕,背个书包去哪里?”

      “去我朋友那里,”徐远宁脸上很平静,“哥,谢谢你的礼物,叔叔阿姨,今天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不会再有下次了。”

      郭芳别开脸,没看徐远宁,陈立也则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只有陈润植很激动地过来拦他:“现在多晚了你不知道吗?外面天寒地冻的,你去找你什么朋友?有什么事是需要现在去的?”

      “哥,”徐远宁绕开他走出去,“对不起。”

      那晚陈润植终究没拦住徐远宁,让他满身风雪地来,又满身风雪地走了。

      之后长达半年,陈润植都没再联系上徐远宁,要说完全没办法也不是,他知道徐远宁的大学,也知道他的专业和班级,想要强行找到他轻而易举,迟迟没有动作,只等着徐远宁自己来联系,说到底,陈润植只是像当年徐远宁骂他一样,是个胆小鬼而已。

      暑假来临时,依旧没等来徐远宁联系的陈润植又收到了郭芳微信推来的一个女生名片,下面跟着一句:你三姨介绍的女生,各方面条件都挺好的,这次你自己好好把握,别再让我失望了。

      陈润植一阵头疼,行至而立,他既无法对父母坦诚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也无法欺骗其他姑娘的感情,与她们结婚生子。
      他藏在开朗爱笑表象下的底色自私又胆小,就连他看似能轻易原谅间接逼死徐望的赵芸,也不过是曾经喜欢徐望的事情被赵芸知道了,他为了堵住赵芸的嘴,而被迫作出的选择而已。

      就在陈润植在万般纠结要不要加这个相亲对象的微信时,断联半年的徐远宁忽然发来消息:哥,你现在在蛋糕店里吗?叔叔阿姨在吗?

      按说来不应该秒回的,会显得自己一直在多殷切的等待他的来信似的,但陈润植还是没法控制地迅速回信:我在店里,我爸妈早就回老家了。

      徐远宁发来个撒泼打滚的小狗表情包,后面接一句:我放暑假啦,晚上可以来你家吗?

      陈润植得承认,他确实有些想念徐远宁了,当然更多的是担心他,想没住宿的他这半年来
      住在哪里,又是怎么生存下去的。
      哪怕不谈这些,只是履行对徐望的承诺,陈润植也不能拒绝徐远宁过来。

      忙过上午的烘焙时间后,蛋糕店下午还是挺清闲的,只有偶尔会有人进来买东西,或者接到蛋糕制作的订单临时要做蛋糕而已,徐远宁骑着摩托出现时,陈润植正无所事事地窝在椅子上玩手机,还是听到摩托的声响,才抬起头往外看去。

      夏季热,徐远宁穿无袖背心和短裤,很清爽的装扮,他看上去和半年前没什么变化,只是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些晒红了而已,陈润植看看天际还悬着的暖阳,又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刚过六点。
      “不是说晚上来吗?”陈润植尽量装作和之前无异的态度,好似他们根本没有长达半年未见一样,“天都没黑。”

      “傍晚也是晚嘛,”徐远宁笑得自然,“哥,你应该还没吃晚饭吧,走,我请你吃烧烤,我们喝点,聊一聊。”

      两分钟后,锁好店门的陈润植坐上徐远宁的摩托后座,搂他腰很紧,像是很害怕徐远宁摩托骑太快他会掉下去。

      去的烧烤店是徐望还在时他们常去的那家,开很多年了,老板和他们虽然谈不上熟,但混个眼熟肯定是有了,徐远宁和陈润植在点单时,还被他问起:“帅哥,你们有好久没来了吧,以前一直是三个帅哥一起来的,今天另一个没空啊?”

      “嗯,”徐远宁边买单边回答,“他没空。”

      点完单后,他们俩人在角落坐下,老板最先上了冰镇的啤酒,徐远宁熟练地起开两瓶,递其中一瓶给陈润植:“对瓶吹你可以吗?”

      陈润植第一次喝酒就是徐望和夏窈分手后他陪失恋的徐望喝的那次,他并不喜欢啤酒的味道,显然酒量也不算很佳,但他还是接过酒瓶:“没事,倒是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
      你是什么时候,又是怎样,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自行生长的?

      “这半年在酒吧兼职,难免喝点。”

      “酒吧兼职?什么职?”
      “驻唱啊,明天晚上唱三个小时,收入还不错,比当家教高。”

      “我给你银行卡打的钱不够用吗?”

      “我没有资格用。”

      这话堵得陈润植哑口无言,果然,那天晚上老妈的话他都听见了。
      “远宁,”陈润植做迟来的解释,“那天我妈说的就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你这半年都没回来住,她其实很担心你。”
      在哪里担心?怎么担心?一个电话一条短信都未曾发来过的担心吗?
      这个解释太牵强,陈润植说完后就后悔了,他怕徐远宁会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可没想到,徐远宁只是不在意地笑笑说:“我没生阿姨的气,你和阿姨帮了我那么多,我怎么可能会生你们的气。”

      徐远宁现在这样就和他平时戴乖巧懂事的假面应付外人一样,得体却虚假。烧烤送上来了,陈润植啃口牛肉,灌口啤酒,借此壮胆似的,吃过喝过才又开口说:“徐远宁,就算你生气也没关系的。”

      徐远宁也开始吃东西,边吃边问:“你后来还相过亲吗?”

      陈润植酒量就是个笑话,才喝掉半瓶啤酒,已然有点微醺了,他摇摇头,又煞有介事地拿起手机,点进和老妈的聊天记录给徐远宁看,同时一手撑着下巴开始嘟囔:“其实和你真的没关系,我不想结婚,也不可能会有喜欢的姑娘。”

      “这个我知道,”徐远宁很认真看着手机屏幕,“你是同性恋,而且喜欢我哥嘛。”

      陈润植只是微醺,不是死了,他听完徐远宁云淡风轻说出来的,对他而言却如平地惊雷的话后,愣了好几秒,才猛地反应过来,睁大双眼看着徐远宁。

      徐远宁无辜地和他对视:“这又不是什么很难看出来的事情,你很意外吗?”

      我不应该意外吗?陈润植揉揉有些发痛的额角,想否认又觉得无济于事,以徐远宁的性格,他如果不是有什么确实的证据,是不可能说出这种在外人看来很荒谬的话的。

      破罐子破摔的,陈润植退开,拿起啤酒又灌了两口,不再看他,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徐远宁却依旧看着他,像蛇紧盯好不容易到手的猎物。

      “别看我了,”陈润植被他盯到面皮发热,“我脸上有没有东西。”

      徐远宁忽然一笑,不答他之前的话,反而问:“我和我哥很像吧?”

      陈润植神色一凝,随后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解释:“你千万别误会,我照顾你仅仅是因为你是徐望的弟弟,绝对没有别的非分之想,真的,我发誓!”
      他认真又激动地举起三个手指,生怕徐远宁误以为这几年的照顾是图谋不轨。

      “没有啊,”徐远宁却很失望似的叹了口气,“我倒是有不少呢。”

      陈润植一时简直怀疑刚刚灌下去的那口啤酒是不是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是不是已经醉到神志不清,以至于都幻听了,又或者是……
      “远宁,你醉了吗?”

      徐远宁伸手紧紧握住陈润植搁在桌面上的左手,表情依旧冷淡,说出来的话却带了点不管不顾的意味:“陈润植,我没醉,我知道你也没醉,就算到了明天早上,我们也依旧会记得今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陈润植真的有些搞不明白了,顺着他的话呆呆地往下问:“我们会发生什么吗?”

      “会,”徐远宁忽然笑了,他拿指腹摩挲着徐远宁的手背,“我会向你告白,然后在明天太阳升起时,成为你第一个男朋友。”

      阴历二零二二年一月十九18:37。

      宛城三中下周一才开学,周六实习教师却已经需要去报到了,报到完之后还开了个全体教职工会议,徐远宁从学校出来时,下了一整天的鹅毛大雪已经停了,天地白茫茫一片,陈润植停校外停车场的车似乎是等太久了,车顶都被白雪覆盖了,徐远宁却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他跑过去,敲响车窗。

      里头回应很快——对侧车门从里面被打开,陈润植抱怨的声音传出来:“冷死了,快进来,不是说三点就下班吗?这都六点多了。”

      徐远宁跑到对侧去,坐进副驾驶,边关门边道歉:“对不起啊哥,临时通知要开会,我发给你的消息你没看到吗?为什么还是三点就来了吧?”

      车里暖气开很足,陈润植点火起步,语气抱怨,内里其实都是纵容:“你两点五十才给我发的消息诶?接人不得提前到?我收到你消息时的时候就已经在停车场了,而且你说的是开个小会,我以为没多久,就干脆在这等你了,谁知道你居然开了三个多小时,你们学校也真是够离谱的。”

      “我的错我的错,”徐远宁积极哄人,“绝对没有下次了,作为补偿,哥,晚饭出去吃吧,我请。”

      陈润植扫他一眼,勾勾嘴角:“班都还没正经上过一天的小屁孩装哪门子大方呢。”

      “我上过很多班好不好?”徐远宁不服气,掰着手指如数家珍,“酒吧驻唱,餐厅服务员,家教,工地搬砖,快递分拣,寒假我还在便利店兼职了呢,放心吧,哥,我有钱。”

      “就你那点钱就留着自己用吧,我出门前买了火锅食材,齁冷的天,不去外面吃了,在家吃火锅吧。”

      “可是,你今天生日啊。”

      “是啊,我今天生日,所以别折腾了,回去吃火锅,吃完火锅吃蛋糕,蛋糕我上午就做好了,真不能指望你,去年生日的时候你做的蛋糕简直惨不忍睹,蛋糕胚都让你烤成饼了。”

      徐远宁有些失落:“那我不就什么都不能为你做了吗?”

      陈润植却笑了起来,伸手屈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在他吃痛看过来时,向他展示无名指上的戒指:“徐远宁,你藏生日礼物的水平真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2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