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长黎锁》 ...

  •   楔子

      夜色蒙蒙。
      风寒,露更重。

      镇上的街道在白日都是十分热闹欢快的气氛,只有在此时才显得狐凄冷寂起来,凉风瑟瑟一吹,似是一座无人居住的死城,黑压压地欺成一片。

      天微微放亮,是要进清晨了。
      冷寂的死城,偏僻的角落处却有了嘈杂的吵闹声,循着声音望去,那是一个幽深黑暗的小巷,五六个流氓混混把两个孩子围在角落,挥着手中的棍子打在他们身上,女孩子哭渲尖叫的声音、流氓们冷漠残忍的声音夹杂在一起,似乎在控诉那可悲的人性。

      “他们是族里的不祥之人!打死他们!”
      穿着残破单薄衣衫的两个孩子毫无还手之力地倒在地上,对痞子们的侮辱打骂也并不还口,好像已经习惯了大家给他们称成“不祥之人”。
      年纪看起来比小女孩大一点的男孩子把她死死护在身下,任凭流氓们挥着棍子打在他身上,他的背上已经血肉模糊,男孩咬着牙紧闭着眼睛,可就是不让女孩子受到一点点伤害。

      女孩子不停地哭喊着哥哥,脖子上挂着的用青铜制成的长命锁发出微弱的淡光,白光一晃,围成与女孩子一模一样的雏形,走向她,渐渐与女孩子融为一体。

      一

      刚刚被家族赶出来时,兄妹两人无家可归,就架藏在这个幽深黑暗的小巷,虽寒冷狭小,却是对两人来说,最快乐温暖的地方。
      兄妹二人是被家族抛弃的孩子,他们被算命的先生称为不祥之人,是天煞孤星,原本毫无根据的话并没有让家族里的人信服,可生下两个孩子后,一向健康的夫人便平白无故因病去世,族长是迷信之人,听信了算命先生的话,把兄妹二人赶了出来,他们便落魄至此。
      他们每日靠捡别人剩下的食物充饥度日,虽生活困难,但总是很充足快乐。

      可是族里的人却容不了他们,只要他们遇上什么倒的事情,便通通径在他们口中不祥之人的身上,无事便拿着棍子打骂这两个孩子当作发泄。
      每当这时,哥哥阿良都会毫不犹像地挡在妹妹前面,把她护住,自己承受起头破血流的疼痛。
      哥哥对小友一直很好。

      也是这样一个秋末冬初,哥哥为了不让她受冻,在地上铺上了一层好心人给他们的棉褥,年纪虽小,可在生活的压迫下,他已经能扛起照顾妹妹的重担,比同龄的孩子更有自立能力。
      妹妹在旁边站着,看着哥哥把一切为她打理好,最后躺了下去,小友会可怜分兮地看着哥哥:“哥哥,陪我一起睡。”

      正在整理棉褥的阿良停下手中的动作:“很冷吧?”
      小友使劲地点头,他也躺进去,两个小小的身体相互依假相互取暖,小友蹭了蹭哥哥,微微弯了弯嘴角:“哥哥最好了。”
      阿良伸手抱了抱她:“陪你睡你就说我好。”
      妹妹撅了撅嘴:“谁说的,哥哥就是好嘛!我最喜欢哥哥了!”
      “行了行了,我信了。”阿良眯了眯眼睛,长长的睫毛半垂着。
      他那双眼睛似是融进过这满天星辰,漂亮的不像是真的。

      阿良总是会去给她找吃的,有时运气好会被人施舍儿个肉包子,运气不好就只能一连饿上两三天,哥哥为了不让小友饿到,会去集市上偷来儿个馒头,或者是捡到被人浪费掉的东西吃。
      相依为命的日子里,虽然很苦,但却很快乐。

      阿良每次捡到吃的时,都会小心攥好,奔过一条长长的街道,欢快地跑问那个小巷,跑回到妹妹身边,然后在巷口喊道:“小友——”
      懂事的小友会把一个馒头掰开,大的一半给哥哥,小的留给自己,脸上的笑容灿烂明亮:“我吃的少,哥哥吃多点。”

      小友天生性格活泼开朗,虽处在艰难的环境下,她也从不抱怨一句,因为只要哥哥在身边,再苦她都不怕。
      她那双眼睛里似乎总是染上一镀阳光一般,灿烂明亮。

      她像哥哥爱着自己一样爱着哥哥,每当哥哥把她护在身下,她只能看到族里的人丑恶的嘴脸、不停打在哥哥身上的铁棍和满目可怖的鲜红,哥哥总是在棍子打到她身上的前一秒时护住她,她绝不能受到一点点伤害,一点点都不能。

      哥哥的声音似乎始终环绕在她耳边,那样坚定的,那样温柔的:“谁也不能伤害我妹妹,谁也不能。”

      阿良醒过来时,眼前的妹妹似乎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冲他灿烂单纯地笑着,眼睛里也没有什么光彩,空空洞洞的,阴沉沉得吓人。

      阿良环顾四周,发现那五六个流识已经不见了踪影,自己背上的伤竟然也被处理过了,面对小友什么话也说不出米,他总感觉这不是他的小友,而是另一个人,另一个从外貌来看与妹妹一模一样的人。

      “小友?”
      始终安静沉默的妹妹缓缓抬起头,她额前的碎发挡住她的一只眼睛,阿良只从她另一只露出的眼睛中看到一滩死水,毫无生气,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不说一句话。

      “小友,你怎么了?”阿良小心翼翼地问。
      面无表情的小友歪了歪头:“你叫我?”
      那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清冷幽沉的声音。

      阿良吓了一跳,上前捧住她的脸:“我是哥哥啊。”
      小友木讷地望着他,不知为何,那双空洞的死气沉沉的眼睛里渐渐浮起水雾,汇成一颗一颗水珠,从脸颊上滑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就是感觉好悲伤好悲伤,情不自禁地喃着:“哥哥……”
      “哥哥……”
      一遍又一遍。

      阿良轻轻抱住她,心里轻轻道,他还是没能保护好小友,他还是让小友受伤了。
      他也没能保护好母亲留下的长黎锁,它被那些流氓们抢去了。

      阿良不禁望向妹妹空空荡荡的脖颈,以前那个一直让他们用生命保护着的、母亲的唯一遗物,终究还是没了,它不属于他们,就像家不属于他们,幸福不属于他们一样。
      他们是被抛弃的孩子,被老天所抛弃的孩子。
      从今以后,他就只有她,她也就只有他了。
      阿良轻轻地想。

      妹妹木然地望着他,眼睛睁得人大的,却空无一物。

      二

      阿良依旧像从前那样照顾着妹妹,他像从前那样欢快地在这冷寂的街上飞快地跑着,额前的过长碎发被凉风微微吹起,露出一双漂亮惊艳的眼睛,顾不上整理白己的头发,跑到一处偏僻的小巷口才停下脚步,喘了一口重气,一边向巷子里走一遍喊道:“小友——”
      他在想,巷子里下一秒就应该传来妹妹的声音,像个小雏鸟一般叽叽喳喳的小友,她道:“哥哥!”
      然后他把吃的给她,她会把馒头掰成两半,把大的一半给他,然后抹抹鼻涕,笑嘻嘻地说道:“我吃的少,哥哥吃多点。”

      可是真正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他用力地想了想,对啊,现在的小友,已经不是之前的小友了。
      他只好主动走进小巷,看见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妹妹抱着膝似乎在沉思着什么,眼睛直勾勾地盯在一处。
      阿良咳一声:“小友,我找到了一个热馒头呢。”

      兄妹俩很少能吃到热乎的东西,除了去现偷,基本都是又冷又馊的食物,一个热馒头是他们一直奢望的食物,他急急忙忙地跑回米,可是妹妹的反应,却不如他所期盼的那样。
      “我不吃。”冷冷淡淡的三个字。

      阿良尴尬地收回手,眼前的妹妹那样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那样烦躁的厌恶,好像成为一支箭,深深刺进他心里。

      夜晚,风寒冷得刺骨,连空气好像也被冻结了似的。
      阿良把棉褥铺在地上。
      妹妹如果不盖上东西,晚上会着凉的,他轻轻想。

      小友在一旁淡淡地看着,哥哥铺好后她侧身躺下去,肌肤接触到刺骨的冰冷,她微微打着冷颤,阿良在旁边轻声问:“很冷吧?”
      小友看他一眼,冷淡地摇了摇头,然后把身体蜷成一团,沉默地闭上眼睛。

      哥哥在旁边帮她掖掖被子,然后躺下伸出手臂从后面把小小的妹妹揽进怀里,像从前那样,小友还是小友,他也还是他,他还是哥哥,小友还是那么怕冷,明明什么也没变。
      唯一听不到的就是那个明媚如灿阳的声音:“哥哥最好了,我最喜欢哥哥了。”

      阿良暗暗叹了口气,伸手揽住浑身冰凉的妹妹:“冷的话就靠着我吧,我是哥哥。”
      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后颈,酥痒得像轻柔的羽毛抚摸着一般。

      小友又蜷了蜷身体,冰冷的寒气让她妥协,纵然之前她与眼前这个人有多不合拍,甚至有点讨厌他,她还是转过身,依偎在这个自称她哥哥的人怀里。

      哥哥身上……真的好暖呢。

      良久,确定哥哥已经睡着后,因剧烈的心跳声始终无法入睡的小友轻轻拨开额前挡眼的碎发,转了转漆黑的眼珠,终于好好打量起他。
      四周黑暗无光,无法仔细看清楚,但不知为何,她还是能清晰看到对面的人的精致漂亮的五官,甚至可以数清他长长的睫毛,那双白日里迷人的眼睛轻轻闭着,

      小友静静地看着他,又垂下目光。
      傻瓜哥哥,我不是你妹妹啊。

      阿良发现最近小友愿意和他说话了,不像之前那样冷漠寡言的,虽然她自从伤了脑袋失了记忆后变得有些沉默,但小友还是小友啊,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

      阿良如往常一样去为两人找吃的,运气并没有前一天好,能给心情好的妹妹再找米一个热馒头,他同到小巷里,小友坐在角落默默看着他,阿良把冰冷的食物慢吞吞地递给她:“今天只有这个……”

      她依旧沉默,只是顺着食物望向哥哥起了冻疮的手,眼神的转变微不可寻,她伸手接过冰凉的食物,费力地掰成两半,在阿良诧异的眼神中把大的一半递给他,面无表情,语气清冷:“我吃得少,哥哥吃多点。”

      阿良愣住,跟前的小友与从前的小友渐渐在他脑海中重合,只是从前的小友是会笑的,笑得很开心,现在的小友总是很沉默安静,从来也不会笑。
      但他们的关系总算是,有了一个新的进展。

      阿良笑着接过来,用力地咬上硬邦邦的食物,鼻子酸酸的,他微乖下头,掏出了什么,眼睛里折射着美好的光彩:“这是刚刚在市集的一个撤走的摊子旁捡到的。”
      小友上前定晴一看,是一个束发的缠绳,她又望向他,哥哥绕道她身后,伸手笼起她柔软的头发,手僵硬地活动不便,只能乱乱糟糟地轻轻绑住,最后尴尬地笑笑:“我不会弄女孩子的头发,只能扎成这样了。”

      妹妹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哥哥扎得比她要好多了,她更不会束发。

      阿良正准备把她的头发整理一下,小友先一步把他的手拉到自己面前,那双手布满细小的裂纹,微微渗出血丝,小友脸色微微一变,别扭地侧开头:“手??怎么这样?”
      阿良轻松地笑笑:“没什么,我是男孩子嘛,手粗糙一点有什么,倒是你…?”
      他拉过小友的手,那双没比他好到哪里去的手冰凉红肿,丝毫看不出是个姑娘家的手,“你可要把手养护好,你是女孩子,比我娇贵。”

      她愣愣地瞧着自己的手,男孩发烫的手心上的温度似乎还残余在上面,没等回话,小巷口突然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阿良转过头心里一跳,又是族里的人来了。

      他柔声对小友说道:“有人来了,你不要说话,发生什么都不要冲动反击。”阿良转身面对着拿着铁棍来势汹汹的人,“你们又来做什么?”

      领头的那个凶神恶煞的骂道:“这两个龟孙子!老子一直都是赢钱的兆头,这个小子!”

      他用铁棍指着阿良的鼻子,“昨天让我碰到他一次,今天钱就都输光了!真是晦气!”
      “就是就是!我家孩子昨天好好的今昨天就生病了!都是沾上了霉运!”
      “这两个小杂种怎么还不离开这儿啊?一天天在大街上想克死谁啊?”
      “大家还废什么话啊?要我看还是欠收拾!多揍儿次他们就长记性了!”

      众人一哄而上,妹妹阴沉沉地看着他们,以前经常可以看到兄妹俩被人欺负打骂,现在真正体会到了才发现竞然这么没有人性、这么可怕、这么无助,眼前的这个哥哥,才这么小,那瘦小的肩上已经扛了多少东西,承担了多少的唾骂。

      阿良护在她身上,所有的伤痛都打在他身上,小友眼睛睁得大大的,这样的情景也是那么熟悉,甚至都不知道看了有多少遍,始终这么重复着,他重复着保护他的妹妹,他重复着受伤,族里的人重复着丑恶的嘴脸,脑里一直重复着那句话……

      “谁也不能伤害我妹妹,谁也不能。”

      如果,她不是他妹妹,只是一个连人也不是的东西,他还会这样对她无微不至么?还会每天去为她找食物么?还会在夜晚她冷的时候把她揽在怀里么?还会拼上性命保护她么?

      她不过是小友的替身而已,只是他妹妹的替身而已。
      她不叫小友,她的名字是长黎……

      小友已经死了,他妹妹不是他现在用命去保护的人。
      那为什么,他还要为一个无关的人受伤呢?

      她愣愣地喃着:“不要。”
      与曾经的小友的声音重合着,似乎那就是小友说的,是小友所担心的,而不是她这个冒牌货说的想的。

      阿良半闭着眼睛看她,他那双眼黑如墨玉,深邃得迷人,他虚弱地道:“小友??我会保护你的……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她睁大眼睛,映入其中的是族里人不停的打骂动作和熟悉的血色,她微微张口:“不要,我不用你保护,你不要保护我。”
      “笨蛋……说什么傻话呢……我是你哥哥啊。”他轻轻笑,喃着相约一辈子的誓言,“我会一生一世陪着你,护着你……”

      他是她哥哥,所以要保护好她,没有什么理由,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对方。

      阿良终于昏迷过去,之前也是这样,小友被族里的人打成重伤死去,长黎通过九和香附身到她身上,成为了他的妹妹,在他昏迷时杀了在场所有的流氓痞子。
      这次也一样,眼前这些所有伤害她哥哥的人,伤害小友哥哥的人……都要死。

      她是为小友,那个真正慘死的女孩子,杀了他们。
      她缓缓站起身,明明是个刚刚七八岁的小女孩,却阴沉地骇人,眼神冷漠如冰,单薄的瘦小身影在黑暗的小巷中如同刚刚苏醒的地狱修罗。

      所有伤害哥哥的人??都要死。

      她不怕杀人,她不是小友那样如同阳光一般的女孩子,她是阳光的另一面的黑暗,她任何人都能杀,任何人杀掉都不可惜。

      三

      那小巷中似乎是来自黑暗的少女,眼神冷冽嗜血,额前的碎发遮住半个眼睛,阴都得可怕。

      她一步步向对面的人走去,他们惊恐地看着她,少女正要出手,突然被一声熟悉的温柔声音拉回理智。
      她身后蹒跚着扶着墙的少年,有着一张精致如画的脸,尤其那双眼睛,异常惊艳,他轻声道:“小友,别冲动。”

      少女望了望他,沉默着回过头,对着一群吓得不敢动的流泯们道:“滚。”
      缓过神的混混们急忙跑开,刀具和铁棍遗落在小巷里都顾不上。

      小友扔下从混混手里抢来的匕首,回头扶住自己的哥哥:“你没事吧,我都这么大了还用你保护。”
      阿良勾了勾嘴角:“你以为我还是小时候的那个一被打就晕过去的小孩么?”
      他拉她坐下,“你什么时候能把你这冲动的毛病改改,会出人命的。”

      小友沉默接受批评。

      阿良问道:“那你今年多大了?”
      她老老实实答话:“十五。”

      “就是,都是一个大姑娘了怎么还总像个小孩似的,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小友垂着头老实安静地接受哥哥的责教,跟刚刚狠戾的样子判若两人。阿良微微一笑:“不过我还是蛮开心的,小友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我了。”

      少女猛地抬头,一双黑气沉沉的眼睛一瞬间染上了明亮绚烂的颜色,阿良一个转折:“以后他们再怎么对我们,我们都不要还手,记住了么?”
      小友不甘心:“为什么?他们欺负我们我们为什么不能还手?那岂不是总要被欺负了?”

      阿良沉默一会儿,望了望天:“因力…?他们说的没错啊,我们就是不样之人、天煞孤星,否则怎么会从小就被赶出来?”
      “我们才不是。”小友倔强地看他,“我们哪里不样了?不但不样,而且还很好运,你有我这个妹妹,就是最人的好运。”

      阿良点了点她的额头:“越长大越贫了,真怀念你小时候,小时候的小友可乖了,也不爱说话,我记得我那时啊,为了逗你开心不生气得好好哄你呢,为了让你说一句话,我真是受了不少冷服。”
      “你喜欢我那样啊?那我以后就那么对你。”

      “别别,小祖宗你可饶了我吧,现在这样挺好的。”
      阿良低头抿起嘴笑了笑,他妹妹啊,真是越米越招人喜欢了,与曾经的小友越来越像了。
      却没注意,那个一直努力笑着的看起来很阳光的少女,在低下头的一瞬间脸上的明媚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阴默的死气沉沉的面孔。

      兄妹俩长人后经常出去为别人做工,赚到的银两至少可以保证两人的生活,过惯了小时候穷苦日子的兄妹俩对他们的生活倒是不再担心,唯一担心的就是族里的人三番两次地来骚式他们,阿良想着要离开这个城镇,离开燕国,去其他的国家定居。
      只是目前他们没有什么银两积蓄,只好先作罢,两人虽生活在那个小巷里,可却觉得好日子越来越近了,一直在前方等着他们。

      当晚,阿良主动凑到妹妹身边,像小时候一样躺在她旁边,小友心悸一阵,两人在三年前因为年纪的增长就不在一起睡了,她也没想到为什么哥哥突然躺在她身边,只是觉得真名心跳的极快,小友强迫着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不让他听出来她为何而慌张的小心思:“我不冷。”

      哥哥的声音带着一点点哀伤:“我知道你不冷,我就是想像小时候那样陪你一起睡,等你再大一点,我就是想也没有机会了。”
      “怎么没有机会了呢?我又不是不让你陪。”

      阿良扑哧一声笑出米:“傻瓜,你是要嫁人的啊,到时我再像这样躺在你旁边你家那个得如何看我?”
      妹妹垂下眼睛,面无表情地轻声道:“我不嫁人。”

      “你说什么呢?”哥哥把她的身子转过来让她看着自己,“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
      小友躲避他的目光:“就是不嫁。”
      “为什么?”
      “我……”她侧过头,脸微微烧起来,“我想和哥哥永远在一起,我要永远陪着哥哥。”

      没听出来她话中的另一个意思,阿良道:“你都多大了还这么粘人,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
      小友沉默着,转回身,那平静的心湖似乎被投下一颗石子,荡漾出一圈一圈的注漪,继而波澜大作。
      她强迫着自己压抑住慌张的心跳,轻轻闭上眼睛着无其事地睡去。

      本以为他们的日子就会这样平凡简单地过去,他们会一直在这条路上走着,却从没想过这条路竟会变了方向,一个突如其来的转折后,深入尽头是一片黑暗的深渊。

      阿良送刚刚到来的与他们交谈的人离开后,沉默着回到妹妹身边,睨了眼面无表情生着闷气的她,试探地问道:“小友,你怎么想的?”
      她侧过头,似乎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们在我们小的时候把我们赶出来,现在我们有利用价值了,族里就要请我们回去,我不回去。”

      阿良何尝又不懂,这些年他们受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和嘲笑,现在突然为了利益让他们回到族里,妹妹一定不会接受,可是他们若是不愿意??

      “小友。”他认真地看着她,丝毫不带开玩笑的口吻,“我们回去吧。”

      她咬紧嘴唇,脑中反复地回响着面前的少年的声音,一句“回去吧”那样轻松简单,他们要回去的是一个虎狼之穴啊!
      曾经就是他们抛弃兄妹两人!就是他们让小友惨死!可他不知道他妹妹是被族里的人亲手杀死的!否则哪会这样容易说出回去!

      她,长黎,从小就被挂在小友脖子上的青铜锁,曾经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如同阳光股明媚冰雪股单纯的女孩子,倒在血流成河的地上,无助地望着不远处的哥哥,像濒死的鱼,嘴唇一张一合,呢喃着:“哥哥……哥哥……”
      最后声音一点点弱下去,眼睛一点点闭上……也不知是她在小友的身上时间久了,与她有了情感还是如何,因为小友的死,长黎恨透了族里的人,可惜阿良他统统都不理解,也不知道。

      “我不会回去的。”她看着他,这好像是自从她接受他作哥哥起第一次忤逆他。

      阿良没想到一直像小绵羊般温顺的妹妹会这么固执,他理智地分析给她听:“顾家不是会被别人拿捏的家族,你以为他们事事会依你的意思?这是他们给我们的机会,如果我们不同意问到顾家,我们对他们来说就没有利用价值,就会杀了我们,你有考虑到么?”

      许是阿良的语气过激,她也犟起脾气:“他当我们是什么?让我们出来我们就出来,让我们回去我们就问去?就算他们顾家要弄死我们又怎么样?也不是没有过,我们有什么可怕的?让他们来啊!”
      “顾安友!”

      两人同时沉默,一时间气氛寂静得诡异,她睁大眼睛看着他,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对方深沉愠怒的面容,小友看着他,说不出来任何话,她扯了扯嘴角,讥诮地笑笑:“哥哥,其实,我不是顾安友。”
      “抱歉,我骗了你。”
      “小友她早就死了,我只是一个和她长得很像的人。”
      “小友她不愿意回到顾家,我只想遵从她的遗愿。”

      阿良后退一步,哀伤的眼神一点点泌出来,激得眸子中荡出一圈圈水纹,似乎不愿相信:“你不是小友?那我的小友……小友……”

      她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哥哥,心里道着:对不起,小友,我无法再用你的身体去爱慕你的哥哥了,哪怕他不愿接受我。

      平复一下心情,阿良微微放柔声音:“不管你是谁,但你现在就是用小友的身体,你要知道,族长发出的捕杀令和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些捣乱的家族的地痞流误可不一样,我也是为你考虑,我死了不要紧,我要保护好你——也是保护小友啊。”

      保护好我?

      不知为何,她心里揪着的疼,不知是为那个惨死的女孩还是什么,她只想着,你根本没保护住她,她早就不需要你保护了,这些都是借口而已??
      从今天开始,他就再也不是那个温柔腼腆体贴还会去力她找食物抱她睡觉的阿良了,而是即将可悲地沦入家族斗争中的一枚棋子,顾景良。

      四

      在燕国,基本上是没有人不知道顾家的,那个专门为燕侯暗中除掉叛逆分子的家族,历代燕侯的左膀右臂,享受至高无上的荣誉。
      顾家的人分布在燕国各地,每一届的后代都不过是顾家效忠燕侯的牺牲品罢了。

      再忠的臣子多年一直处于一个一人之下的地位都会有叛变的心理,代代效忠燕侯的顾家也是如此,最安全的人往往就是最危险的人,顾家想要板倒燕侯其实并不困难,这才让他们有胆量跃跃欲试,这是孤注一掷的冒险,为了防止有意外出现,顾家急迫拉拢势力,正是缺乏人手的时候,族长才会让顾景良和顾安友回到家族里来帮忙。
      况且,两人身上还有很多值得利用的地方。

      来接兄妹两人的是一个看起来与顾景良年纪相当的蓝衣男子,一张俊秀的脸,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顾安友以为她哥哥的眼睛就已经是十分惊艳的,而这个男子的那双桃花眼却更是迷人,像是一个无底的涡,轻而易举地把人吸进去。
      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出众的人。

      蓝衣的男子把他们带到族长的府邸,在这个城镇,顾家的人都化成普通的老百姓的模样分散在各地,而只有顾家地位尊贵的人才会住进这个府邸。
      顾安友瞟了一眼哥哥,对方从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两人的关系因为这次的争吵似乎一下子僵了起来,谁又都不愿去捅破中间的那层纸,顾安友本就不是耐不住寂寞的性子,她终究不是那个开朗单纯的小友。

      蓝衣男子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容,把他们领剑旁院,带到各白房间,开口道:“两位先去洗漱更衣罢,族长片刻后会召见你们。”

      顾安友回头望一眼顾景良,又若无其事地关上自己房间的门。
      待女为她洗漱打扮过后,刚好家仆传话过来族长召见,顾安友抚了抚衣服的裙摆,她还是第一次,穿这样漂亮华丽的衣服,梳成这样精致的发型。
      从前在镇子里流浪的日子……

      她不再去想,她怕自己会越来越感到这样的环境的陌生。

      一走出房间,入目的便是自己哥哥装扮好的身影,他微微一愣,又迈开脚步,来到她面前。
      顾安友睁看浓黑的眼睛,唤了一声:“哥。”

      对方淡淡应一声,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两人便由人带领去往前院大厅。
      到了地方,她一眼就看到主位上的白发爸备的老者,和善慈祥的笑容,见到顾安友,眼晴更是眯了起来:“哎呦,这姑娘是安友吧,来快让我看看,都长这么大了,真是亭亭玉立。”
      顾安友强扯着笑容:“谢谢族长大人夸赞。”
      同时想着这个族长为何故意装作没有看到顾景良的样子。

      她环视一圈,厅子里聚了十多个人,年龄层不等,她也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不过看起来都是家族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眼风一瞥,却看到刚刚与她分别的蓝衣男子坐在一旁,含笑着向她点点头。

      族长又把目光放在顾景良身上,最后啧啧感叹道:“果真是许多年过去了,这两个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顾安友暗暗冷笑,族长微微拾手,两个待女走到两边上茶,顾景良拉着她落座。
      族长走走形式安慰他们几句:“你们莫要怪我,小时你们因命格之事备受争议,老朽也是不得不……”说罢长长叹息一声。

      两人皆道无事,族长话题一转,向他们介绍起在座的各位人物,顾安友一半听一半忘,大多是什么大长老三长老四长老三族长的,直到他看向始终温和微笑的蓝衣男子,声音顿住片刻:“这是颜家的公子,颜是非。你们打过照面了吧?”

      顾安友看向他,心里道,原米是颜家的人,多半是被族长请来谈合作的。
      族长又看向顾景良:“景良,你有空便和是非好好相处相处。”

      他应下,随即气氛突然静谧下来,也就是这样的安静,在座的其中一人的冷哼声突兀显露出米,顾安友望去,离族长最近的年近中年的男子轻蔑地望着他们的方向,视线却是越过顾安友放在她的哥哥身上。

      族长急忙圆场:“老四,你怎么了?”
      被称为老四的男子撇撇嘴角道,轻蔑地笑着:“也不知大少爷能不能与是非谈到一起去,毕竟是非是受过贵族名门的教育的。”

      “老四。”族长向他使着眼色,顾安友在座位上坐如针毯,转而看哥哥的脸色,他沉着一张脸低头呷了口茶,并没有说什么。

      她阴沉沉地看着上座的两个对台演戏的人,想着从进来时这屋子里的人就没怎么给顾景良好脸色看,哥哥又不能辩驳什么,她怎么可以让哥哥受这样的委屈。

      顾安友站起来,笑吟吟地看着四长老:“您这就说的不在理了,无关是否受名门教育,人与人总是可以相处了,再者说,顾家也是个赫赫有名的大家族,后代的子女也必定都可以受到贵族教育,那四长老不妨想想,为何颜家的子女出落严整高贵而我们??

      “顾安友!”有生总打断她,语气中带着恻恻怒意,她向后一望,顾景良瞪着如墨般的眼睛盯着她。
      四长老的脸已经黑得十分难看,族长笑呵呵地打破僵局:“安友真是心直口快,又率真又可爱,我喜欢。”

      列坐的众人赔笑,都在观赏这场闹剧,顾安友意识到这是什么场合,埋怨白己一听到污辱顾景良的话就不顾一切冲向前,只好悻悻坐下。

      对面的蓝衣男子优雅地浅笑着望她,莫测的神色从上到下又将她打量个遍,款款道:“四长老无需有所顾忌,是非见顾兄弟也是仪表堂堂,气质卓然,白是愿意与顾兄弟相交。”

      这场家族的见面会一结束,顾安友就主动向自己哥哥认错,对方冷冷地道:“顾安友,你知道那是什么场合么?当面顶撞族长,我们以后怎么在家族里生存下去,你就不能忍一忍么?这下倒好,全都被你搅黄了。”

      她颤抖着嘴唇,却没有什么辩白的话,只能想以前一样老实地接受他的批评,只是不知为何,她的心儿乎在一瞬同皱起来,抽痛不已。
      顾景良转过身离开,她想都来不及想就伸手想要抓住他,想说她错了,都是她的不对,可他的衣襟却与她指尖错开。

      他微微侧头:“这次我对你很失望,以后不要再给我惹麻烦了。”
      便抬脚快步离开。

      她几乎一瞬间颓废下去,跌在地上,她也不知为何自己这么难过,鼻子酸酸的,只是隐约预感到,从这以后,他们再也不能像以前一般快乐简单,这条路延伸下去的,将是永无止境的黑暗。
      一直在暗处观察着这一切的蓝衣男子颇有兴趣地笑了笑:“这两个人的关系,似乎比我想的还要复杂神奇的多??”

      重新回到家族的诸多事宜都被极快地安排好,没过儿天所有人便都适应他们的存在,仿佛他们一出生就在这里一般,从未离开过一般。

      而自从那日与顾景良分别后,顾安友便再也没遇见他,听家仆和待女们说,他接手了顾家一项小财务的管理,但也每日忙个不停。
      她想,这大概是族长对他的考验,而她每日却闲到数蚂蚁玩,寄住在顾家的颜是非偶尔会与她见到,然后出于礼节打个招呼。
      她总是听着耳边侍女们谈论顾景良,说他总是在房间里记对账本,然后她就总是想到他们从前,还没问到家族的日子,在那个黑暗狭窄的小巷,相依为命的日子。
      她总是想去找顾景良,可又怕他还在生她的气,还是不愿意见她。

      自从回到家族里,她总是会梦到她和顾景良小时候,那时他叫阿良不叫顾景良,她叫小友不叫顾安友,在她刚刚成为他妹妹时,他每日去为她找食物,穿过一条长长的街道,然后呼喊她的名字,那时的她与现在比十分阴沉,她还记得她那时特别讨厌他,他妹妹没有被他保护好死去了,然后他还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后来他怕她冷,在晚上与她一起睡,她才渐渐接受他,他为她扎过头发,他握住她的手说女孩子的手要养护好,在地痞流泯来骚扰时会紧紧护住她,和那句誓言:“我会一生一世陪着你,护着你……”

      顾安友愣愣地坐到梳妆台前,鬼使神差地绾了一个和他扎得如出一辙的发型,然后呆呆地看着。身边的侍女看不下去:“小姐,我来帮你梳吧。”

      她猛然站起,待女吓了一跳,顾安友夺门而出,不顾身后的人的叫唤,她只想着,她不能再等着了,她根本不能忍受多日不见他的空虚。
      从小就相依为命在一起的少年,从知道如何有意识有行为有感情开始就知道如何爱他的少年,像她身体里的一块肉、一个器官那样重要的少年,被硬生生从她身上撕扯开了,她根本不能忍受。

      长黎生来无情无义、阴沉冷血,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感情,她只知道,若是有一个人对她很好很好,她一定会用自己所有的一切去报答他守护他。

      小友……你在另一个世界,会不会生气呢?生气我用你的身体,然后喜欢上你的亲哥哥???

      五

      顾安友不顾乱糟糟的发型,一路跑到自己哥哥的往处,却在那门前停住,脚步放缓下来,一下子失去所有勇气,她想疯了一样跑过来,却在即将到达终点时软弱起来。
      ——要见他么?

      屋里突然传来响动声,她像一只惊弓的鸟,想也没想,转身便藏进旁边的树后。
      而后便传来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她小心翼翼地望去,入目的先是一双软牛皮的靴子,踩过干瘪枯时停驻在原地,顺着靴子往上看,来人穿着一身绣着青色暗纹的月白色衣衫,风姿卓越,气质高雅,眉眼如画的一张脸,长睫低垂,似乎在沉思什么。

      阳光穿过他被风拂开的累发,他微微一愣,又迈开脚步离开。
      刚才那惊艳的一瞬间被顾安友成功捕提到,她失了神一般地从树后走出米,心突然间飞快跳着,像被窒住一般。

      她知道顾景良长得俊秀,从小他就有着精致的五官和一双漂亮的眼睛,长人以后自是有副好皮相,但是因为曾经在巷子里流浪没怎么打扮过所以并不觉得如何,可明明这不是她第一次见他这样的高贵装扮,为何心还是漏跳了半拍。
      此时的他如同那翩翩贵公子一般高雅卓然。

      顾安友偷偷跟上去,就在他身后不远处,见他走出院,走出府邸,似乎要去哪里。

      直到跟着他到几家做生意的家族府门前,顾安友才反应过来他是亲自上门去镇子里与顾家有经济合作的儿家交谈生意,可惜她不能进入,只能暗自等在附外。

      偷偷摸摸地等在外面也没什么,最要命的就是顾安友淡巧遇到一个认识的人。
      颜是非。

      顾景良似乎已经谈完了所有生意,不疾不徐地来到一家小府苑,对着门口的守卫交谈几句,顾安友看到他嘴角的浅浅笑意,而在他与守卫交谈完毕转过头离开时那漂亮的笑顿时被失望取代。

      顾安友转头纳闷地问闲得无事执意陪着她的颜是非:“你知道我哥他来这找什么人么?”
      对方笑眯眯地望着府门上挂着的牌匾,自顾自低念一声:“云府。”
      他看向她,“不是多有名,做小生意的。”
      她微微一愣。
      颜是非似笑非笑地提醒她:“顾家可不会和这样的小家族合作谈生意。”

      顾安友暗暗地攥起拳头,八成明白他想说什么,顾景良专门来到这里,分明是来找什么人的。她想起他刚刚来到云府时的温柔笑容,只觉得心一阵酸疼。
      勾起嘴角,颜是非玩味地看着她,眼神一点点变得深邃迷离:“你总有一天会知道她是谁的。”

      颜是非的话应验得极快,快到就像顾安友接受到回到家族的消息一般迅速,其实她本可以更晚知道,也许这一切只是天意,而她正好借了天意的势,像冰凌中的一簇火焰,不动声色灼伤人心。

      天意让顾景良带着云绮来到顾家做客,天意让刚用过午饭的顾安友在后院散步,天意让他们三人不期然相交。

      那时正是光影如碎银般的午后,高远蓝天,叶间结了融融春意,树下蝶舞不休,那个嗜穿青白色衣衫的俊美的男子温柔小心地扶着穿着桃色霓裙的女子走下本就不高的台阶。
      女子头上有海棠花开,纷然如火,映着秀美绝色的一张脸越发红晕,树枝藤蔓交错缠绕,朦胧别致的美。

      顾安友的一双眼被女子头上的海棠颜色灼伤刺痛,完完全全呆在原地,甚至忘记躲开,不,她为什么要躲开呢。

      顾景良就这样自对她说过“我对你很失望”后再次遇到自己的妹妹,她愣愣地瞧着他利粉衣女子紧握的双手,顾景良微微皱眉,好在身边体贴贤淑的女子打破僵局:“景良,这就是安友吧?果然又漂亮又可爱。”

      一声声“景良”缠绕回响在她脑中,她把日光转向自己的哥哥,她一直惦记的人,她一直放在心上的人,她睁着大大的一双浓黑眸子,却死气沉沉的,像极了她刚刚米到这个身体上时,他刚刚醒来见到新的妹妹时。

      午后阳光温暖明亮,唯有她脸上神色冷如四月凉雨,顾安友就那样看着他,看得让他都觉得陌生,许久,她才费力地牵起嘴角:“这位是?”

      自从看到她阴沉表情便一直疑惑担心的粉衣女子突然轻轻笑道:“安友,初次见面,我叫云绮。”

      顾安友看着她,冷淡神色几然浮出一丝笑,笑意渐至眼角,如枯树渐生红花一般的风情:“云绮姐姐,请多多关照。”
      她转过身,留给这对别蜜的壁人一个端正的、高挑的、亭亭的背影,一步一步地,消瘦的肩背突然显得坚强勇敢。

      从始至终,顾景良都没和她说一句话。
      他爱自己的妹妹,可他不爱一个凭空给出现的占据了他妹妹身体的人。

      族中传下的那枚青铜锁,相传封印着怨气,在铜锁消失的那天,小友也变了。
      小友会不会就是她害死的?

      一直跟着顾安友的颜是非看着她自己一个人坐在后院的河边,像死了一般安静地看着池塘里的白己的倒影。
      不哭也不闹,如同一只鲜血淋漓的鸽子,安静地舔舐着伤口,或是,任由它滴血。

      这样一个柔弱瘦小的小姑娘,像是快要支离破碎的瓷娃娃一般,他上前几步:“你遇到云绮了。”
      简直是废话一般的开头,颜是非陪她一起坐下:“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相识的,想来顾景良回到家族里也有一月有余了,进展到这样的程度倒不奇怪。”
      身边的人还是没有反应,颜是非终于证实了自己心里的猜想:“你喜欢他,你的哥哥。”

      顾安友转过头看他,颜是非细细地望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眸又黑又暗,其实第一次见面他就能轻易看出来,尽管她总是装出一副温和开朗的样子,似乎在刻意学什么人,但她的眼晴永远那样暗淡,她这个人本是一个阴沉的性格,为什么非要装得那样快乐?

      她就是这样,看似很温和,其实在心里筑起了一面高高的墙,在墙的另一头,只有一个在她小时候,不小心走进来的人。

      她努力让自己变成小友,那个死去的孩子,小友的一颦一笑,小友的一喜一怒,小友的一哀一乐,她想,哥哥最喜欢的就是小友了,只要她像小友,哥哥就会对她很好很好,就会很喜欢很喜欢她。
      可是并没有。

      六

      两个月后,顾景良与云绮定亲,这对顾家米说并不是一个坏消息,族长大人也没有任何阻拦。
      当天春花开遍绿地,女子头上的红色海棠也明亮艳丽得称景,顾府来了不少的宾客,所有人把酒庆祝,热闹欢悦,唯独不见那与其中之一的当事人血缘最亲的小姑娘。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那刚刚进府还不到半年的女子恍惚问退去了年少的青涩,变得越发成熟妩媚。
      府里的人恍然间都觉得,那个刚回到家族里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女孩子如今不知为何竟变得这样美,明艳而绝色,最先感觉出来的人便是颜是非。

      顾景良和云绮定亲那日,众人皆道他的妹妹没有出现,对外称是染了病,而颜是非却在和宾客们赔了三杯酒后去后院吹风时见到了那个故意不在顾景良的酒席上出现的顾安友,她对面是酒席的主人,她的哥哥。

      她穿了一身雍容的紫衣,婷婷立在后院的槐树下,泼墨青丝松松绾着,眉日浓丽,她对着面前的自己的哥哥明艳地笑:“云绮姐姐很好,你很开心。”
      她顿一下,浓黑的眸子随着眼角挑动微微上眄,流露千般风情,一副熟谙风月的模样,她补充道,“哥哥。”

      他们之前定然也有过对话,颜是非沉默着靠在树后,观赏这一幕,心里想着,这已经不是几月前刚刚得知顾景良和云绮之事颓废懦弱的小姑娘了,她变了太多。

      顾景良只是皱着眉头看她:“你不开心?”
      看起来十分陌生的紫衣女子懒懒地摆弄身旁的树枝:“怎么会呢。哥哥开心,我自然就开心。”

      他还是皱着眉,很多时候外人都不知道他为什么皱眉,顾最良说道:“无故看看相处许多年的人有了新的家庭会不习惯,你也可以嫁人。”

      那是他许久不曾唤过的名字,紫衣女子笑吟吟的,眼神却是寒冷如冰,那样一半真意半假意的笑:“你说什么?”
      对方也重复:“我说,你也可以嫁人。”
      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啊,对。”

      顾景良因为要照顾酒局,不能耽搁太久,能出来见她一面已实属不易,他正欲转身离去,却突然顿住脚步:“你到底是谁?”
      紫衣的女子轻轻笑,漫不经心的样子:“是你妹妹,哥哥。”
      “不,你不是小友。”他终是离开,顾安友日送他离开,一双笑意盈盈的眼逐渐哀伤下去。

      他们,从此就只能这样了么?
      她爱他,可他不知道。
      她不想嫁人,她想永远陪着他,可他不需要。
      她的爱从一开始就不会有任何结果。

      颜是非看到那个在顾景良面前逞强的让他看起来自己很快乐的满不在意的顾安友,在她哥哥离开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后,竞跌落到地上,再也挂不住脸上的面具,她像个受伤的小兽,呜咽大哭起来。

      颜是非不理解,因为他不知道,曾经,小友对躺在他身边的阿良说过“我不嫁人。我想和哥哥永远在一起,我要永远陪着哥哥”,可惜她哥哥已经忘了,也再也不需要她陪着他。
      他说他会一生一世陪着她,护着她,可他食言了。
      顾安友爱顾景良,爱得疯狂、爱得执着、爱得彻底、爱得竭斯底里。

      那个只把自己的软弱暴露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地方的女子,擦干满脸的泪痕,妆已经花得不成样子,她固执地地看着不远处的颜是非,强迫自己换上一张带着柔柔笑意的脸,一半真意一半假意。

      “颜公子,你总是跟着我,是不是喜欢我?”
      颜是非没法否认。

      顾安友娉婷款款走上前,浪人一般勾上颜是非的脖颈,呵气如兰:“颜公子,若我想嫁给你,你同不同意?”
      “我漂亮吗?要不要睡我?我还是处-子。”
      大概没有哪个男人能抵得住这样的勾引。

      春宵一刻,不知那姑娘是因太痛还是太伤心,眼泪掉得没完,声音却那般销-魂柔软,颜是非忍耐得难受,一边用嘴唇安抚她的鬓角,一边温柔道:“小友,过两日我就提亲好不好?你忘了他吧,嫁给我,我会让你幸福。”
      “只有我能做你的夫君,小友。”

      顾安友未把颜是非的话放在心里。
      他嘴上说着提亲,却从未有过表示。
      他们两人只需要私会就足够。

      剥去所有的伪装,暴-露所有阴暗一面。
      久而久之,顾安友甚至不需要特意与颜是非商定时间地点,只要他想要,自己随时随地就能褪下衣服,张-开双-腿,任人索取。

      颜是非对她一直很温柔。
      她也欲-仙-欲-死,沉溺在这种近乎报复的爱-欲中。

      自从顾景良和云绮定亲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顾景良开始接手家族的各种生意和产业,甚至也开始插手政治,不知是天意还是怎的,顾家的老族长也因力年老体衰惠上大病,所有人都屏着一口气不敢得罪这个许是未来族长的顾景良。

      转眼一个半年过去,颜家与顾家正式合作,酒席也越发地多了起来。

      颜家的公子颜是非,顾家的顾景良作为两家的代表,在顾家办了一个极大的酒席,从前院至中院,再从中院到后院,都准备了酒桌,毕竟有颜家的人到访,而且朝廷中也来了不少人,自是要准备得体面。

      酒席开始是在晚上,所有人准备就坐。所有一切的无法挽回,也都是从这晚开始。
      再这样的场合,还是身为当事人之一的顾景良被灌了几坛酒也是无可厚非,烈酒下肚,他已是神志不清、醉倒在一边,偏偏大家都还在兴头上,未来的妻子还因为身体不适早早回府,几个兄弟把醉如烂泥的额景良只好交给闲着的不用陪酒的顾安友,让她去帮忙叫下人。

      他温热的鼻息打在她脸颊上,她想起小时他抱住她一起入睡的情景,却及时清醒过来,因为酒精的缘故,染得她双颊微红,迷离妩媚的神情盯着他看,一点点拖着他离开热闹的酒席,却四处找不到一个待女。

      已是即将入冬的残秋,冷风一吹,不适的顾景良微微咪起眼睛,脸颊贴着身边人娇嫩柔软的肌肤,双眼朦胧地望向她的脸,轻轻喃着:“阿绮……”

      她费力地扶着他的身子,见不远处正好是他的房间,心酸之余还不忘应他:“哥,我是安友。”

      男子恍着未闻,门破推开,他被她放到床上,顾景良一遍遍地唤着:“阿绮……阿绮……”

      他完全没有意识是难,只是慌乱抓住她的手,冰冰凉凉的,用力一带,她跌到他身上,他拾起手,搂住她瘦削的背,她猛地一惊,刚要挣扎着起来,却被对方一个翻身箍在身下。

      男子半闭着漂亮迷人的眼睛,其中似有春日的漫大花影,墨发滑下肩头,他微微靠近,几乎吻上她脖颈:“阿绮,让我亲亲你……”
      “害羞什么,我们都做过那么多次了,娘子,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顾安友浑身都抖。
      顾景良的手一点点攀上她的腰,拉扯近。

      她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小女孩,而是身姿妩媚窈窕的女人,轻而易举就能让一个男人情迷意乱。
      一念成魔,这业火足以烧尽她四肢百骸,让她不知神魂所在。

      她闭上眼睛,在他的怀抱和杀吻中轻轻发着抖,眼泪方流出来就被烧化了。
      她想,这是她爱的人,尽管今晚过后会把两人推向万劫不复,她也仍然扣住对方的脊背,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哭喊着哥哥。

      顾景良并不如颜是非那般温柔。她疯狂尖叫着求饶,对方却恍若未闻。

      第二天顾景良从自己的床上醒来时,身边早已空无一人,他恍惚地沉思着,头痛欲裂,竟是想不起来什么。

      七

      二个月过后,是顾景良和云绮成亲的日子,并没有办得盛大瞩目,只是简单地准备了婚礼,一则是云家不愿意太过瞩目,二则是他们顾家的族长即将病逝,一时间家族里忙上忙下没有太多功夫去准备婚礼。

      瘦得像一把骨头一样的族长在油尽灯枯之时,只招了顾安友一人谈话。
      那个眼窝深陷的老人抓住她的手,道:“有些事情,你该知道了。”

      族长讲,顾家这代的孩子本只有一个,因难逃不详诅咒的命数,终是要焚烧祭天,可顾家的长老们为了让顾家的血脉留下来,就一同决定找一个孩子李代桃僵,把两个孩子一同赶出去不过是个给天下人看的幌子。
      而她与顾景良两人,有一个是注定要替代另一人焚烧祭天的替罪羊。
      从一开始,他们小的时候就安排好的。

      他说,待我死后,长老们会安排此事,具体时间,由你自己决定。

      她浑身冰冷的走出那个屋子,浓黑大眼毫无生气,心头突然涌上一阵烦恶,她冲到屋外的树下干呕,眼泪无意识地流下来,竟然一时无法判断是不是白己的错觉。

      顾家的族长在安友出了屋子后的一个时辰内咽下最后一口气,第二天新任族长顾景良继位。顾家都被惊动。
      第三天不知是谁传出消息,说族长的妹妹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孕,顾家再次被惊动。
      不过顾家的人不是因为她有了身孕而惊讶,他们惊讶的是这个新任的族长当时怒不可遏的眼中的滔天巨浪,几乎把所有人惊得不敢说话。

      安友跪在堂前冰冷的地面上,周围站着几个平日里的亲朋至交,她低着头,浓密的睫毛轻颤,顾家的新族长,她的哥哥顾景良坐在主位上,死死地瞪着她,一把将茶杯砸碎,怒不可遇:“顾安友!你说不说!身为女子如此不知廉耻!传出去让天下人都耻笑!还没嫁人就大了肚子,你让我们顾家的脸面往哪儿放?!”
      他迅速起身上前掐住她的下颚,“这贱种到底是谁的?!”
      堂里的人连大气也不敢出,心想还是第一次见顾景良生这么大的气。

      安友哀伤凄凉地看着他,只是看着他,至始至终,她一句话也没说过。
      族长大人云绮担忧地坐在一边,不时看看自己的夫君,不时看看那跪在地上的可怜的女子。

      “我再问你一遍!”他用力一拍桌子,激得所有人一颤,“到底是谁的?!”

      “顾景良!”
      年轻的族长循着声音来源望去,门口站着的男子气喘吁吁地看着他,没歇一会儿,他便上前质问那个没有当称职的哥哥:“你何苦这么逼她?”
      对方冷笑:“颜是非,怎么哪都有你多管闲事,这是我们顾家的事情,我教训自己的妹妹,和你有什么关系?!”
      “难道,这孩子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颜是非将地上的顾安友扶起来,拍拍她腿上的尘土:“……自然没有,但安友算是我颜家的朋友,若顾家容不下她,就让颜家收了她吧。”
      “我不介意安友身子有缺,她可以来颜家做偏房的妾。”

      顾安友大着肚子被颜是非收走做偏房。
      对方曾在床上许诺,说要娶她过门。
      男人的话不值得相信。

      不过好在有个地方能够让她安心养胎。
      再过几月,胎儿稳定后,颜是非又常来她屋中。
      顾安友夜夜低吟哭喊。

      颜是非并不是真的喜爱顾安友。
      她对他来说只是如豢养漂亮的鸟雀。
      毕竟这女人的皮相与身子都是一等一的漂亮,让男人无比得蚀骨销魂,太紧了,还是那么紧。
      他知道她最大的秘密,睡她不会有任何负罪感。
      况且顾安友现在已经是她的妾。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小婴儿像个血红的肉疙瘩,眉眼无一处像颜是非。

      他阴冷讽刺:“我当是你独与我滚过床榻,却不想原来除我以外,还有别的男人上过你的身。真是便宜烂-贱,我居然纳你这种女人为妾。”
      颜家可不允许外人的血脉留在家里。

      顾安友被撵出颜家,颜是非要将她发配至边外。
      送走前,去问了顾景良的意思。
      嫁出去的女人是泼出去的水,顾景良让她的夫君全权做主。

      边外野帐中多了一个生育过不久的漂亮女人,充当军-妓。
      听说她早之前行为不检点,不知被多少男人上过,身子早就□□烂了,生下的孩子也是个小野种,找不到亲生父亲。

      军兵为了赶时间,每每都三两个一起进女人的暖帐,不消几时,餍足地提着裤子哼着小调出来,畅谈床上乐事。
      边关的糙汉子不比城里公子,人糙话也糙。
      “娘的,这小-婊-儿真他娘的骚,又哭又叫,爽得我魂儿都上天了。”

      一年过去。
      顾安友的身体被睡出了问题,常流血,内外溃-烂,身体素质一降再降。
      在一个熬不过去的大雪天,她的孩子夭折了。

      她最后同时伺候三个主将,请求了一次回家的机会。
      也是安葬后事。
      主将们知道这可怜的女人也活不久了。

      顾安友抱着死婴一路辗转回到城里。
      这时她已不再美丽年轻。
      边关生活和无休止的性-事让她精神一再消耗,颜面如暮年老妪,身体如风中残骸。

      顾安友找到了顾家,却没见到顾景良。

      八

      起初,云琦以为是哪里来的乞丐。
      她正挺着孕-肚走到厅堂,看到来人,“呀”了一声。
      花容月貌,娉婷之资,有了身孕后她更显得丰珠满玉。
      “这……不是安友吗?”
      “你、你回来了?”

      女人风尘仆仆,眼睛恶毒,双手枯槁瘦削,像个疯子:“我哥哥呢?”

      “……景良他带族人们外出游历,过两日才能回来。”
      “好久不见,安友,这些年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回来了?”

      “我回到这里,只想完成一件事,为我的生命画上句号。”
      “老族长曾对我说,家族中这一代孩子难逃不详诅咒,决定找一个孩子李代桃僵,最后焚烧祭天,保留真正的血脉。所以,我不是顾景良的亲妹妹。”
      “我生存的一切价值,只是为了他而死。”

      云琦不是没看到顾安友怀里搂着的那个死婴。

      她早就有自己的猜测。
      过去某一天,自家夫君调侃起榻上事,突然说起某年前的一次鱼-水之欢,可云琦知道那不是自己。

      她只是没想到顾安友还有将这孩子带回来的一天。
      云琦原本于心不忍。
      可看着那个僵硬成型、微微发臭的死婴,她强忍着心中悸动。
      ——还是决定择期将顾安友焚烧祭天。

      她和夫君的儿子已有八个月,不日就将临盆,她的丈夫怎么能被人知道有个私生子?
      不管是不是真的,这个死婴和顾安友都不该存在。

      顾安友被绑到族中之地的刑架上。
      她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

      其实她的名字是长黎,本是族中密锁,用来守护这一代有不详诅咒的孩子。
      她护了那个早已死去的顾安友短短几年时间,又护了本应替代顾安友被焚烧的顾景良几年时间。
      直到现在,她自认为自己的使命已全部完成。

      安友已经死了,她只能拼命保住她的哥哥,让顾景良幸福平安一生。
      至于她自己嘛——长黎早知道她的下场,这大概就是使用九和香后无法避免的未来。

      火焰炙热舔上来,她浑身被灼烧得滚烫,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的面容早已在多年前印刻在她的生命、乃至灵魂中。她不恨、也不怨。

      顾景良披星戴月赶回时,只来得及看见族中熊熊燃烧的烈火将妹妹的身影一点点吞噬。
      他目眦欲裂,泪水混着尘土在脸上划出浑浊的痕迹,双臂被族人死死按住仍拼命挣扎,青筋暴起的手掌朝着火场方向徒劳地抓握着。
      “安友!安友!”

      凄厉的呼喊撕开浓烟,却唤不回那个熟悉的身影。

      长黎唇角噙着笑,眯起的眼眸里跳动着诡异的火光。
      恍惚间,记忆如潮水漫涌——那个冬日里的少年张开双臂护在她身前,温柔嗓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谁也别想伤我妹妹分毫,谁也不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长黎锁》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