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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新婚别(H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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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呜呜呜……”
我蹲在地上,和对面愁眉苦脸的少女大眼瞪着小眼,谁也不愿第一个开口。她脚边唯一的板凳已经被踢倒在地,脖子上还挂着一根白练,看上去非常时髦,就是有些长,还打了死结。
“别哭了。”我听得有些心烦意乱,摆摆手,心里却更烦了。
其实严格来说,她这样是我害的。
可是这也不能怪我啊!我很久没下凡了,好不容易在舜卿的帮助下划开了空间,没想到一个落点没控制住,直接就从半空中砸了下来,好死不死,刚好把少女的凳子给踢倒了。
这女孩正犹犹豫豫打算自挂东南枝,踮着脚尖站在凳子上,期期艾艾地打算把脖子往里伸,怎么也拿不定主意。我这一砸倒是好了,女孩也不用选择了,眼瞅着眼白就翻起来了。
吓得我来不及管身上的剧痛,赶快把女孩放了下来。
女孩仍是哭哭啼啼:“仙人,我不想嫁……我不想去送死……”
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我想不知道也不行,因为她已经叨叨十遍了。
这女孩姓高,虽出自书香门第,却家道中落,父母皆亡,为办丧事还欠了一屁股债。万念俱灰之下,媒婆却找上了门,说有一门好婚事,可解燃眉之急。
婚事的那一边是大发银号的少掌柜欧玉书。人人皆知,大发银号是溯方城里最好的银号,欧家亦是溯方城中最富裕的名门望族,家财万贯。
媒婆扳着指头跟她数:“您瞧,这欧少爷早年父母皆亡,一代单传。您若是嫁过去,左无婆媳之争,右又能享尽荣华富贵。若是生了儿子,更是板上钉钉的传宗嫡子,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高小姐,你家祖坟何止是冒青烟,简直是要喷火了啊!”
祖坟真要是喷火,那也是被气得。
这世上哪儿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给欧少爷操持婚礼的叔父之所以找上已经破落的高家,就在于这好事儿背后的玄机。
欧玉书克妻。
三年里,欧玉书先后娶了两任妻子,皆因病重,没多久便去了。这克妻之名一传十十传百,谁还敢将自己的女儿嫁过去?
一来二去,欧家的娶妻标准也从“门当户对”下降到了“差强人意”,最后变成了“是人就行”。
“还真有克妻命吗?”我狐疑地问,不太相信。
“那是当然!”高小姐说得有鼻子有眼,“那欧少爷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煞孤星!”
我嘴角抽搐,刚想说点什么,就听得门外传来喧哗,高小姐的侍女急匆匆地走来:“小姐,欧少爷上门来迎亲了!您在这儿干什么呀……这是?”
我没空回答这侍女,因为我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春香,我不想嫁……”高小姐还在哭哭啼啼,“我……我倒不如自行了断算了!”
“小姐……”
“春香……”
“别在哪儿你唱我和了,”我忽然心中有了主意,豪迈地一摆手,“我替你嫁!”
2.
严肃地说,我是来报恩的。
我本是城外云霞山中的一名小神仙,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修圣贤仙。然而前些日子里,功力到了瓶颈,竟然练不下去也使不出来了。
义兄舜卿掐指算了半天,说我是有一桩旧案未了,欠了人情。
我绞尽脑汁又想了半天,总算是在记忆角落里捡出了一个恩人。舜卿给我收拾好包裹,便打发我下凡了。
“记住,千万别喝酒!你一喝酒就耍酒疯!”
“晓得晓得。”我打着哈哈,转身就忘了这茬。我怎么可能耍酒疯?我可是云霞山有名的千杯不倒。
本来还在想找恩人得找一会儿,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新郎官身上的味道,不正是那救过我的人的吗!
我大喜之下,赶快跟高小姐换了身份,蒙上盖头出了门。至于高小姐,拿了媒婆的钱,天高地阔哪儿不能去?
拜完堂之后,我被送入了洞房等候。又过了一会儿,一杆玉秤挑开了我的盖头。
彼时我正在板着指头数数。有道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恩简直报得闻者落泪,见者伤心啊!
眼前忽然一片明亮。我眯着眼睛,看见喜烛跳动中,一名翩翩少年郎正凝视着我,半晌,语重心长道:“姑娘,何苦想不开呢!”
“……”我也诚恳地说,“夫君,妾身一片丹心,日月可鉴!”
“我克妻!”
“妾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啊不,”我看他脸色有些难看,赶快解释,“妾身并不是说夫君是鸡和狗,夫君比鸡和狗好多了……”
越描越黑之下,我只得转移话题:“夫君,你既怕害了人,又为何非要娶妻呢?”
欧玉书坐在我身旁,把玉秤一扔,叹了口气:“我也不想,我叔父非要我娶的。”
欧家枝叶不旺,到了这一代,更是只有欧玉书与其叔父两支主枝。欧玉书父母双亡,便是叔父在照看着他,两人感情深厚。可倘若欧玉书一直没有子嗣,族中便很可能剥夺欧玉书的继承权了。
他叔父实在不放心,于是早早地便替欧玉书张罗起了婚事,可谁知道这是个扶不上墙的主儿,孩子没见到,妻子倒是死了一对。
我拍拍欧玉书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妾身不怕。”
我当然不怕。我是半仙,寻常根本死不了,就算欧玉书真是克妻命我也不怕。
欧玉书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举起酒杯:“喝交杯酒。”
我应了一声,与欧玉书挽着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灯影重重中,欧玉书目光微闪,似是有什么话想说,但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3.
喝酒误事,喝酒误事!
我总算知道舜卿为何千叮呤万嘱咐,让我千万别喝酒了。人间的酒实在是太烈了!
洞房花烛夜,我却一杯倒。据欧玉书说,当夜我“呼声雷动,震天动地”,惹得今早出门给长辈敬茶,一路上所有仆人都在盯着我嘀咕。
至于欧玉书,他被我豪放的睡姿给吓到了。我一人占着整张床铺呼呼大睡,而欧玉书可怜巴巴地在地上打着地铺,连好被单都没能抢到一条。
本来是想报恩的,没想到却成了欺负人。我心虚地随着欧玉书去了正屋,先向祖宗牌位行了礼,又向欧玉书的叔父奉了茶。
欧玉书的叔父欧世华经营着一家小药房,浑身上下裹挟着一股药味。待行完礼,他将我扶起来,看着我愣了一下,片刻后道:“少奶奶,玉书的生活,今后可就交给您了。”
我点点头。欧玉书同我咬耳朵:“我叔父有点起床气,早上总是反应慢。”
“玉书,我耳朵没聋,我听得到。”
“……叔父,我错了。”
这日之后,我开启了我的报恩生涯。只是这是否属于报恩,我自己心里都没底。
操持家务?欧家早就有了一定之规,管家把整个屋子收拾得跟铁桶一样。协助欧玉书挣大钱?他自己便能日进斗金,我插手之下,反而小亏了两日。关怀夫君?欧玉书表示自己能吃能睡身体好,“要是贤妻能不打呼噜就更好了”。
一个月过去,我这恩没报成,反倒是在欧家吃了睡睡了吃,欠的账更多了。
我陷入了人生意义的大思考。倒是欧玉书还在一旁安慰我:“无事,至少有了贤妻,每晚有人给我磨墨了。红袖添香,快哉,快哉。”
我手下一抖,墨汁溅了欧玉书一脸。
这日是七夕,欧玉书仍然在处理着银号里的公务。我边给他磨着墨,边看着他笔走龙蛇。他字写得很好,在月华中显得如玉如璋。
他长得真好看。我渐渐有些痴了。
或许是七夕,连一心生意的欧玉书都有些心不在焉。不一会儿,他从抽屉里拿出两幅画,摆在桌上,咬着下唇端详了半晌。
我知道这两幅画像,皆是他在两位前妻死后,为她们画的。夜深人静之时,他常常拿出来看,眼神颇为忧伤。
见我看过来,他歉意地说:“抱歉,阿黄,我这便收起来。”
我摇摇头,拍拍他,给他将垂到面前的发给梳到后方去:“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他心里一直都有愧疚。他总觉得是自己的命格害了两名女子,否则为何这两名女子皆在嫁过来之后便无缘无故虚弱了下去?
便是我,也觉得自己似乎功力有些莫名的散了。欧玉书有些怕,他赶快找来叔父,给我开了好几副药,每日非逼我喝完药才算放过我。
欧玉书这日格外憔悴。他是一个重情的人,就算叔父多次告诉他要焚烧遗物,免得疫病传染,他仍然是留下了前妻的两件故物——两个香囊。
他摩挲着香囊,很是惆怅。我闻着香囊,总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是在哪儿闻到过呢?
没等我想出来,就听得欧玉书在一边说:“阿黄。”他郑重道,“你一定要保重。”
在这朔方城,大户人家之间常是盲婚哑嫁,但凡有点家财的人家,小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在婚前从未见过我,可是一个月相处下来,他握着我的手,竟然这么用力,仿佛要刻进骨髓。
我想,这个重情重义的人,是经历过太多的离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