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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新婚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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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高小姐真是害死我了!
七夕之后,我日渐虚弱了下去。欧玉书慌了,他把全程的名医都请了过来,把我里里外外看了十几遍,最后什么病都查不出来。
我也一头雾水啊!我一边咳得喘不上气,一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偏巧这个时候仆人给了我一封信,说是有人寄到府上的。我一打开,竟是早就跑到村子里躲起来的高小姐。
看完信,我浑身一片冰凉,一口老血终于咳了出来。
我抬起手,唤来仆人:“来人……送我去书华堂拿药。”
书华堂是欧玉书叔父的药房名号,在城里颇有名气。一路上,我被轿子颠得七荤八素,刚咽下的血差点又吐了出来。还好是神仙,要是那两位前妻,早就被折腾死了。
总算是到了书华堂,我到门房处通报了之后,让仆人先回去,自己就呆在候客厅里等着。小厮端来茶水,我才刚抿了一口,喉中积压的咳嗽又死灰复燃了。
“咳咳……咳咳……”
不知道咳了多久,欧世华终于来了。见我这般痛不欲生,他微微一笑,语带嘲讽:“骗子,好受吗?”
没错,我被发现了。
那日我再三询问高小姐,欧家有没有人见过她真人,她打着包票告诉我,欧玉书绝对没见过她,她甚少出门,城里几乎就没人见过她真容。
可是就在上午,她寄来了一封信,羞愧地告诉我:她忘了,欧世华随着媒人来提亲的时候,见过她一面。
我艰难地撑起身体,问道:“欧先生,您到底给我喝了什么药?”
“只是一点有害身体的慢性药罢了。”欧世华坐下,好整以暇地品着茶,他身上的药味越来越浓了,“我倒是想问你,真正的高小姐在哪里,你又有什么目的?”
我竭尽全力咽下冲口而出的咳嗽,强撑着反问:“欧先生早有疑问,为何不直接告诉夫君呢?”
“我告诉了。”
我愣住了。
欧世华摇头道:“我告诉过他。他说,娶进来的是谁,就是谁。真不知道你这骗子有什么魅力,可我实在是看不惯一个骗子招摇撞骗,只能在暗中给你下了慢性药。”
“说吧,你接近我欧家,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却想起了一段对话。
“夫君,你我之间其实谈不上熟,为何你对我这么好呢?”数日之前,我缠绵病榻的时候,曾经问过他这番话。
我笨手笨脚,对人间的事务也并不熟悉,就连磨个墨,都经常把墨汁磨到欧世华脸上。可是欧书华只是淡淡地笑,然后手把手教我做事,还弹琴给我听。
听到我这么说,他刮了刮我的鼻子,宠溺地笑道:“谁说我们不熟悉了?我们是夫妻啊,更何况……”
他摇摇头,轻轻地补了一句:“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想到这里,我忽然开口,朗声道:“我没有目的。倒是欧先生你,有什么目的?”
欧世华惊讶地看着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我目光灼灼,步步紧逼:“这慢性药,的确是毒药。但这毒药,”我顿了一下,冷笑一声,“怕不只是为了对付我吧?”
5.
我本半仙,纵使功力全失,在这个世上,还是没有什么能够瞒过我的鼻子。
才刚来的时候,我便觉得克妻一事有些蹊跷。倒不是知道这是神棍在瞎扯淡,只是仙界从来就没有克妻命格这一说。但欧玉书的两任妻子皆是早逝却是事实,这便使我暗中上了心。
据欧玉书所言,两任妻子皆在死前喝了大量的药剂,可那些药剂本身并没有任何问题。我本来怎么也想不通,但在见到那两个香囊之后终于顿悟了。
药剂的确没有问题,但若是配上那香囊中暗藏的药引,两相交逼之下,事主便会日渐衰弱下去,直至身死魂灭。
而这缕独特的药香,只在欧世华的身上出现过。
欧世华面色有些不稳:“我不知道你这妖妇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叔父。”有人低低地喃喃。
欧世华大骇。
大门处,欧玉书不知何时已然出现,站在那处,眸色幽幽。他身旁站着一名仆人,已经领人将整个药房给封锁住了。那仆人正是我方才赶回欧家通风报信的人。
“叔父,你就这么希望我威名远播,断子绝孙吗?”
欧玉书无父无母,亦是单传。大发银号传到他手上的时候已经衰败。欧玉书惨淡经营,耗费数十载,终于将大发银号又扳回了溯方城首之位,可谓是耗尽了心血。这份魄力,这份实力,放眼溯方,只有欧玉书能做到。
欧玉书不能死,但若是欧玉书无嗣,这商号无论辗转,便必然会落到欧世华的手中,否则欧家直系便再也派不出人来继承了。
欧玉书说到这里,语气也越来越苦涩,他摇摇头,往日的微笑早已不见:“叔父,你害我可以,又何必伤害那些无辜的女子呢?”
欧世华避眸不言。
我看欧玉书很受打击的样子,心下叹息。他自幼由叔父带大,叔父对他一直笑脸相迎,以诚相待,只是想不到这份温存里面居然包藏着祸心,实在是难以置信。
其实欧玉书是一个很仁厚的人,他所有的心机都用在了对付外人身上,对家人是点滴都不设防的。
电石火花之间,欧世华忽然一手擒住了我,他恶狠狠地瞪着我,恨不得生啖其肉:“是你,是你让我侄儿知晓的!你果然是个妖妇!”
我一口咬到那手上,直至他吃痛不已,被迫放开,无语道:“大叔,事是你自己做的,与我无关。”
我实在是不懂这人间之人的心思。恰如这欧世华,明明希望自己的侄儿断子绝孙,却又不忍心真正伤害自己侄儿的身体,于是便拿那些外人女子下手。可是外人又何辜呢?
事情太复杂就不想,反正我也只是来报恩的。此事已了,我一边咳着,一边走向欧玉书:“夫君,叫衙门的人来吧……夫君?”
欧玉书惊恐地看着我。
我疑惑地随着他的视线低下头。胸口处,一柄利刃透胸而出。我一回头,欧世华不知何时从地上暴起,一把将他藏在袖中的短刃刺中了我,狞笑不已。
我自恃半仙,没想到毒药没能害了我,临了了,一个不留神,竟然被家雀啄了眼。
“阿黄——!”
完了,我死定了。
这些日子的毒药已经让我凝滞不前的功力日散,方才那一柄利刃,更是刺穿了我最后的一丝防备。现在所有维持人形的功力都已经没有了,眼前一花,我膝下一软,终于跪了下来,大口喷出鲜血。
欧世华被人制住,欧玉书抱着我,绝望地唤着医者:“阿黄,你坚持住,坚持住。”
我摆摆手,示意不用了。
“对不起。”我叹道。
下一秒,在众人恐惧的眼神中,我越变越小,最终变成了一条瘫死在欧玉书怀中的黄狗。
6.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是在欧家的主卧。舜卿和欧玉书正在谈着什么,见我醒了,舜卿惊喜地扑了过来,欧玉书眼神闪烁了下,躲开了我的眸子,转身出去了。
“阿黄,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样。”舜卿揉揉我的耳朵,又给我挠挠肚皮,心疼道,“连原型都现出来了。”
“他……”我想说点什么,一出口只剩下了汪汪叫。舜卿制止住了我,道:“现在城中都在说狗妖的事儿呢。他……他让你早些离城。”
别的呢?我期待地看着舜卿,耳朵竖得高高的。
舜卿张张嘴,说出来的却是:“还有一事,我必须让你知道。高小姐找回来了,她说欧少爷被狗妖骗了,自己才是真正的高小姐。这一切都是狗妖在从中作梗。可笑,事儿了了安全了,居然回来摘桃子了。”
我的耳朵耷拉了下来,一翻身,我滚到一边趴着,不想理他。
其实早该猜到了的。
世人皆言崇信鬼神,见庙就烧香,遇佛就磕头,可是真要是神灵显形了,他们反倒会害怕了。更何况我还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神仙,而是一个才化形不满二十年的狗半仙。
不过反正我也已经报了恩了,欧玉书如何看我,又与我何干?
不知过了多久,欧玉书走了进来。舜卿喂我吃了一颗药,一阵烟雾腾起,我又变回了人形。只是这药效力太短,维持不了太久。
我静静地看着他。“夫君。”我试探道。
他瑟缩了一下,似乎有些害怕。
欧玉书很是憔悴,他胡子拉碴,眼睛通红,倒是没有平时的清隽了:“阿黄,”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我的眸子,严肃地说,“谢谢你,只是我没法接受和一只狗一起生活,你离开吧。我预备与高小姐成亲了。”
其实倒是不意外,我看他表情,便猜到了他的态度。忽然又想起之前,咳得天昏地暗的时候,欧玉书给我细细擦着头,亲昵地点点我的鼻尖,软声道:“阿黄,你可要快些好起来啊,你是我的妻呢。”
在与我根本不熟的时候,他不曾抛弃我;在叔父警告他,我只是冒名顶替的时候,他不曾抛弃我;可是在知道我真身是条狗子的时候,他摇摇头,离开了我。
我不应该怪他,这是人之常情,只是……“夫君,”我缓缓道,“你还记得二十年前,云霞山桃林吗?”
咳了两声之后,我顺过气,幽幽道:“我其实此次前来,是为了报恩的。”
二十年前,我还没化形,也没有与舜卿结拜,只是一条云霞山上的普通狗子,只因此处仙气弥漫,我耳濡目染之下,渐渐触及了些许仙门的边缘。
那日阳光明媚,我贪嘴那口桃,便溜达到了那片山脚的桃林。我跳上跳下,桃还没吃上一个,就被一个捕兽夹给夹住了腿。
那捕兽夹真疼,疼得我忍不住一声声地低吼。其实我更怕的是真有猎人过来,将我送到城下狗肉馆去,那可就真是前功尽弃了。
血也汩汩地往外涌,流得像小溪一般。我昏昏沉沉,怎么也掰不开捕兽夹。就在我垂头丧气的时候,一双粉雕玉琢的小手轻轻上前,帮我弄开了捕兽夹。“还是条小黄狗呢。”他揉揉我的头,心疼地说。
我呆呆地看着那名小孩替我清洗伤口,还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又将我放生了。
我一步三回头。夕阳微醺,倒衬得那精致的小孩太过可爱了。
欧玉书愣住了。
“……我想道一声谢。”我将事情说完,深深地行了一个礼。他忽然伸手,扶住了我。“阿黄,你不必如此。”
他沉吟片刻,终于还是开了口:“其实,那日的捕兽夹,本就是我放的。只是后来不忍心,我才将你放了出来。”
“你我之间,本无任何亏欠。阿黄,你不必如此。”
事实原来是这样的呀。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还是那些菩萨说得好,他们说,世间事缘起缘灭,不过是一场空。我当时蹭讲经大会的时候怎么也想不懂,现在我终于懂了。原话是什么来着?啊,我想起来了。
他们说:缘起性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