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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呜呼哀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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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早晨九点整，门铃急促地响起，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迫切。
方舒言正踮着脚在狭小的厨房里够高处的调料罐，闻声手一抖，罐子差点掉下来。她慌忙接住，心口突突直跳。这急促的铃声，绝非送水工或邻居。她关掉炉灶上熬着的小米粥，匆匆擦了擦手，小跑着去开门，心中那点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门外，莫思羽背着个亮得晃眼的铆钉双肩包，下巴微扬。她身后，司机老陈正费力地从那辆与老旧楼道格格不入的黑色迈巴赫后备箱里，拖出两个硕大得惊人的路易威登行李箱。
“方老师，早。”莫思羽的声音清脆，带着一丝计划得逞的得意。
方舒言的目光在那两个箱子上凝固，又猛地转向莫思羽，“等等，莫思羽，这是…？”
“我的行李啊。”莫思羽理所当然地侧身挤进门，仿佛这是她家，“我跟妈妈说了，她完全同意。说这样您辅导我更方便，她按最高规格的家教费付，包括食宿补贴。”她环顾着小小的客厅，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
方舒言感到一阵眩晕，昨晚林渝菲那个简短而强势的电话又在耳边响起：“方老师，思羽既然坚持要去你那里住，就麻烦你了。费用不是问题，我让司机把她的东西送过去。她比较任性，请你多担待。” 她当时以为那只是客套，或者至少，林总该明白她家的情况… 她急忙想拦住正往里搬箱子的老陈，“莫思羽，我们需要好好谈谈！我家的情况…”
话音未落，一个扎着乱蓬蓬马尾辫的小女孩像颗小炮弹一样从里屋冲出来，“妈妈！我的恐龙…” 她一头撞在莫思羽的腿上，自己“哎哟”一声，捂着额头跌坐在地。
“依然！”方舒言赶紧上前扶起女儿，拍掉她裤子上的灰，又尴尬地看向莫思羽，“这是我女儿，方依然。7岁了，毛手毛脚的。” 她指了指餐桌旁安静坐着翻看一本旧图画书的小男孩，“那是弟弟，方俊森，也是7岁。”
莫思羽彻底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得意的神情瞬间被震惊取代。她看着方依然好奇地打量她铆钉包的眼神，又看看那个安静得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方俊森，最后目光落回方舒言身上，充满了难以置信：“你…你有孩子？还两个？他们…他们多大？”
方舒言轻轻叹了口气，把依然揽到身边，“嗯，双胞胎，刚上小学一年级。” 她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莫思羽齐平，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所以我昨天才说，我不能住在你家照顾你，因为我有他们需要照顾。记得吗？”
老陈已经把箱子拖到了狭小的玄关，此刻站在门口，进退两难。方舒言看着莫思羽脸上变幻的神色，从震惊、困惑到一丝被欺骗的恼怒，最终化为一种固执的倔强。她无奈地侧身，“陈师傅，东西先放这儿吧。莫思羽，进来，我们坐下说。”
莫思羽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跟着方舒言走进拥挤但还算整洁的客厅。她的目光扫过墙上贴满的稚嫩蜡笔画，堆在沙发角落的毛绒玩具，餐桌上没来得及收拾的儿童餐具，还有空气中弥漫的淡淡奶香和饭菜混合的味道——一切都与她那个空旷冰冷、只有昂贵香氛味的家截然不同。
“所以，”方舒言给莫思羽倒了杯温水，放在她面前的小茶几上，“你妈妈真的同意你搬到我这里来住？她清楚我家…只有两个房间，而且有依然和俊森？”
莫思羽抿着嘴，掏出手机，点开最新的一条语音信息。林渝菲干练、不容置疑的声音立刻充满了小小的客厅：
> “思羽既然想跟着方老师好好学习，方老师也愿意费心，那就按她的意思办。环境简陋点没关系，正好锻炼下独立能力。司机每天接送上下学，李阿姨会定期送生活用品和新鲜食材过去。费用按顶级私教的三倍结算，方老师不用客气。思羽，要听方老师的话。”
语音结束，客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依然好奇地去戳莫思羽背包上的铆钉，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方舒言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感到一阵强烈的无力感。顶级私教三倍的费用确实诱人，能极大缓解她的经济压力，但…“呜呼哀哉…” 她几乎是无意识地低喃出声，声音里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混乱局面的预见和一丝绝望。
“什么？”莫思羽没听清。
“没什么。”方舒言深吸一口气，“莫思羽，你看，我家真的很小。我和依然睡主卧，俊森睡旁边的小房间，客厅兼餐厅。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你。”她指着那张显然无法容纳一个成年人舒适入睡的旧沙发，“即使你愿意睡沙发，空间也太有限了，而且对依然和俊森的作息也会有影响。”
莫思羽咬着下唇，眼神倔强地在两个紧闭的卧室门和那张沙发上扫视，最后停留在方依然身上。小女孩正仰着头，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她，毫无芥蒂地问：“姐姐，你也要住我们家吗？你的包包好闪！”
这纯真的问话似乎让莫思羽紧绷的神经松动了一丝。她别扭地“嗯”了一声，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抬头看向方舒言：“我可以和依然一起睡！或者睡沙发也行！我不怕挤！”
“不行！”方舒言几乎是立刻拒绝。让养尊处优的富家千金和自己女儿挤一张小床？这太荒唐了。而且，她内心深处，对这个突然闯入、带着一身骄纵气息的女孩是否会无意中伤害到依然和俊森，充满了担忧。俊森尤其敏感内向。
“为什么不行？”莫思羽的叛逆劲儿上来了，“我付钱！很多钱！不够我让我妈再加！”
“不是钱的问题！”方舒言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被冒犯的尖锐。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看着莫思羽错愕又受伤的眼神，还有依然被吓到般缩回的手，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再次蹲下，平视莫思羽的眼睛，这一次，她的眼神里除了无奈，还带上了一丝坦诚的疲惫和恳求。
“莫思羽，听我说。我…十九岁就生下了依然和俊森” 她看到莫思羽的眼睛瞬间睁大，显然被这个信息冲击到了。“他们的父亲… 没有承担起责任。而我父亲，觉得我丢尽了脸，把我赶出了家门。”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平静之下是沉淀了七年的苦涩。“我一个人带着他们，打工、读书、考教师资格证… 走到今天。这房子很小，很旧，但它是我和依然、俊森一点点经营起来的家，是我们三个人的堡垒。”
她顿了顿，看着莫思羽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震惊、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还有更多的困惑。
“你的到来，就像… 就像一颗突然闯进我们这个小星球的流星，很耀眼，但也可能带来破坏。我需要保护依然和俊森，保护我们这个小家的平衡。我理解你想要被关注、想要陪伴的心情，但强行挤进我们这个空间，对大家都不是最好的选择。周末辅导，或者放学后你来我家两三个小时，都可以。但住下… 不行。”
方舒言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莫思羽发热的冲动上。她看着方舒言眼中那份深沉的、为母则刚的疲惫和守护，再看看旁边懵懂地看着她们的方依然，以及那个始终安静、仿佛把自己缩进壳里的方俊森。一种强烈的、被排斥在外的孤独感，混杂着对方舒言过往遭遇的震惊和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羞愧，涌上心头。她引以为傲的金钱攻势，在这个女人和她两个孩子组成的、风雨飘摇却异常坚韧的小世界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卑劣。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坚持，想说“我妈妈同意了”，但最终，那些话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只是猛地低下头，盯着自己闪闪发亮的鞋尖，肩膀几不可察地塌了下去。
老陈适时地在门口轻咳一声：“小姐，您看…？”
方舒言站起身，看着沉默的莫思羽，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她看到了莫思羽的失落，那份孤独感如此熟悉，让她心软。但理智告诉她，一时的妥协可能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这样吧，” 方舒言放柔了声音，提出一个折中方案，“今天是周六，你先在这里待一天，我们一起吃午饭，下午辅导功课，感受一下。晚上让陈师傅接你回去。至于辅导方式，我们下周再好好商量，找一个对大家都好的办法。好吗？”
莫思羽依旧低着头，良久，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嗯”了一下。她没有再看方舒言，也没有看依然和俊森，只是默默走到自己的行李箱旁，把那个最扎眼的铆钉包紧紧抱在了怀里，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方舒言看着女孩单薄而倔强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呜呼哀哉…” 她在心底再次默念，这个漫长而混乱的周末，才刚刚开始。而莫思羽那句关于“爸爸”的疑问，还有她自己那段被驱逐的过往，像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了这个本就不宽敞的空间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