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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谁骑竹马来 ...
七岁的安田坐在课桌前,他刚刚做完自我介绍,从讲台上走下,整个人还未从紧张和局促中放松下来。他怔对着桌面,双眼一转不转,这所学校的桌子是木质的,面前这张有些泛旧了,表面散落着小刀的划痕、彩笔或铅笔的字迹与图画,不知是何时的学生留下的。
和同龄人相比,安田的个头不高,被老师安排坐在第二排。他悄悄转过头,飞快瞥了一眼自己的同桌。那是个男孩,清澈的晨光中,他棕色的短发闪闪发亮,刘海稍有些长了,散落下来,微微遮住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男孩像是完全没察觉到安田的到来,只是专注于藏在课本下的、还未叠好的纸飞机。
安田想和男孩打个招呼,抿了抿嘴,却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下课铃刚响,同桌的男孩就跑到了一边去,似乎依然没有和安田搭话的意思。安田独自坐在座位上,把自动铅笔放进文具盒、收起上一堂的课本,把下节课的书摆在桌面上。他悄悄看了一眼班上的男生们,他们正聚在一起追赶打闹,一点都舍不得浪费这宝贵的课间十分钟。自己的同桌似乎很受欢迎,他被簇拥在男生们之间,笑容如同窗外的阳光一般灿烂。远远望着那张笑脸,安田的心中也生出来几许期待与冲动,想要加入他们,和他们做朋友,和他们一起玩耍。
这个念头持续的时间还不过五秒,胆怯就占了上风。在安田之前的学校里,不知为何,他一夜之间被全班男生孤立了,或许是因为他得罪了班上最为壮硕的那个。安田想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为何要这样对自己——可是根本就没人愿意和他说话。他仿佛一个行走的病原体,会传染可怕的病毒,所有人见了他都尖叫、怪笑着跑远。就连曾经和他关系不错两三个同学,也都加入了朝他大声喊侮辱性绰号的行列。回家后,安田哭了。家人问他怎么了,他对他们讲了这些事。父母听后沉默了很久,说,阿靖,转学吧。
来到新的学校前,安田一直忐忑难安,很怕在这里还会经历同样的遭遇。一想起不久前的事,安田就觉得压抑得无法呼吸,整个世界也黯淡无光。父母安慰他,说新同学都会很友好的,安田听话地点头,心中的伤痕和隐忧却还是无法抚平。
——那些人,会不会也那样对我呢?这样想着,一股无法抑制的恐惧涌上心头。安田终于还是没有主动加入男生们,只是去了趟卫生间,重新回到了座位,安安静静地等待着下一堂的上课铃声响起。
一上午飞快地过去了,到了午餐时间,安田取出自己的餐盒,准备吃饭。就在他夹起一块玉子烧,准备送进口中时,一旁的声音忽然响起,差点惊掉他手中的筷子。
“咦,今天怎么多带了一个炒面面包。”身旁的男孩自言自语道。说着,他转向安田:“你想吃吗?有沙拉酱和黑胡椒酱两种。”
安田几乎不敢相信,男孩是在对自己说话。他有些无措地对着男孩,对方清亮的眼睛也正直直望着自己。“谢、谢谢,我都可以的。”安田磕绊地道谢,同时端起自己的餐盒,捧到男孩面前,“这里,有你想吃的吗?”
“哇,好棒!”看到这份精致漂亮的午餐,男孩惊喜地睁大眼睛,“我想吃一块炸鸡。”
“全都给你吧,我吃这些就够了。”安田说着,把餐盒中的炸鸡块全部夹给了男孩。
“谢谢你。”男孩感激道。他拿起自己那块炒面面包,咬了一口,有些含混不清地说:“你叫安田靖春?”
“是的。”安田腼腆地点点头。
“那就叫你阿靖好啦。”男孩咽下口中的食物,朝安田露出笑容:“我叫宫城良田。你的午餐好丰盛啊,是你妈妈做的吗?”
“是的,我妈妈挺擅长烹饪。”安田略微难为情地笑了笑,“良田,你的也是吗?”他想,既然对方喊自己阿靖,那自己也可以用良田去称呼他。
“嗯,不过我老妈比较忙啦,没时间做这么漂亮的午餐,很多时候都是炒面面包之类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给我装了两个,难道是把哥哥的那份给我了?”男孩——宫城用手托着脸,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良田还有个哥哥啊。”安田惊奇道,他自己没有兄弟姐妹。
“对,我哥哥五年级,不过不在这所学校。”提起自己的哥哥,宫城顿时神采飞扬,“我哥哥钓鱼可厉害了,到时候我让哥哥带我们一起去钓鱼。”说着,他却又蹙起了眉毛,像是不满意似的,“唉,不过他总是和他的同学一起玩,很少带上我,真是的!”
“可、可能是因为……”见到宫城这副不爽的样子,安田想说点什么去安慰他,可刚刚开口,对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先不理他了。阿靖,今天有没有时间?放学后,和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和良田一起,还有我们班的其他男生吗?”安田受宠若惊,声音也不自觉地放轻了。宫城说当然了。
“没、没问题的!”安田用力点头,有些激动地答应道。
傍晚,初春的晚霞染红天际时,一群小学二年级的男生们踏上了归途。此前,他们已经在校园外游逛了一大圈。安田走在他们之间,他们的欢声笑语包围着他,他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轻松、友爱与快乐。安田和这几个男生都说过话了,他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出现,果然,就像父母说的那样,“新同学都会很友好的。”
一路上,同行的人陆续转向自己回家的方向,宫城却始终和安田走在一道。忽然,宫城问,阿靖的家住在哪里。安田报上了自家住址。
“啊,和我家离得好近!”宫城笑道,“这样的话,我们以后就可以一起回家了。”
“太好了,良田。”宫城的话让安田又惊又喜:原来,良田还可以和自己一起回家。在以前的学校里,他从未体会过这种快乐。
终于,也到了两人分别的路口。挥手告别后,安田迎着天边尚未消散的夕阳和彩云走去。风儿有些凉了,他的心却暖暖的。他走得很慢,像在细细回味这一天的喜悦。班上的同学们都很友好,但这是良田把自己介绍给大家的,如果不是良田,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融入他们。第一个同自己说话、打消了自己的恐惧的人,也是良田。或许可以说,自己的快乐都是良田带来的。良田真好,能够认识他,真是太幸运了。
这样想着,安田的脚步加快了。他的心中荡漾着欣喜,他要快些回家,把这份好心情分享给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我交到新朋友了!
自从认识了宫城,安田从他那里学会了很多。宫城带他去钓鱼,虽然两人在海边待了一下午却一无所获;宫城带他玩游戏机,通关后两人都很激动;宫城还教他打篮球,他说,他觉得控球后卫的最帅气的位置,他要成为一名控球后卫。
安田很开心,也很感激。他想,良田为自己做了那么多,自己可以为良田做些什么呢?
很快,他找到了一个机会。周五,父亲下班回家时,带回来了一辆崭新的小自行车,说是送给阿靖。之前,安田只骑过亲戚家哥哥的自行车,如今获得了属于自己的一辆,他开心得不得了。安田转念一想,把车子骑到学校的话,那不就可以借给良田骑了吗?安田的家离学校不远,骑自行车上学,父母是放心的。
在激动与期待中度过周末后,周一,安田骑车来到了学校。直到快要放学时,安田才把这个按捺了一整天的消息讲给了宫城。
“哇,你把自行车带到学校啦?”宫城惊喜道,“让我骑骑看!”
安田笑吟吟地点头,打开车锁后,他把车子交给了宫城。宫城骑上自行车,在校园的车棚旁绕了几个圈子。车棚外栽着一排樱树,已是落花时节,宫城就在这点点花雨中乘风而行。安田遥望着他的笑脸,一颗心竟比刚得到自行车时更加快乐。
不过,自行车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于是,当天下午,这群小男生中,几乎每个人都用这辆车兜了一会儿风,反倒是车子的主人安田完全没机会碰到。安田却丝毫不介意,他很愿意把快乐带给每个伙伴。到了傍晚分别时,只剩下安田和宫城两人,这辆车终于回到了安田手中。
“今天好像有点累。”宫城抓了抓头发,“阿靖,你骑车带我吧!”
“好。”安田笑道。能够为良田做这些,他非常乐意。安田跨上车,宫城也轻巧地跳上后座,一串说笑声洒在了晚归的街道上。两个孩子向着夕阳淡淡的金辉驶去,仿佛要融进这一整片华美与温暖。
升入小学三年级后,安田和宫城不再是同桌,但却依然整天形影不离。
某天,宫城没有来学校。第二天,宫城也没有来。安田望着那张空荡荡的课桌,不由得担心良田是不是生病了。第三天,宫城终于出现了,安田兴致盎然地跑去找他,却发现面前的人与自己的印象大不相同。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大眼睛失去了神采,眼眶肿胀着,微微泛红。与往常的活泼好动不同,此刻的宫城变得异常安静,他沉默而疲惫地坐在桌旁发怔,看上去既悲伤,又拒人千里之外。
“良田,你怎么了?”安田小声问。
宫城没有回答他,只是低着头一动不动,仿佛完全察觉不到外界事物的存在。
“良田?”
宫城依然沉默。
“良田,到底怎么了?”安田愈发担心。
课间的教室中,追赶打闹的小学生们沸反盈天,两人间的寂静如此刺耳。安田想要再说些什么,上课铃声却不合时宜地响了。
放学后,宫城无视了班上的伙伴们,甚至没有和安田打招呼,只是背上书包,一声不吭地独自离开了。安田自然放心不下,他骑上自行车,快步追上宫城,下了车,走在他的身旁。可宫城却依然低着头,郁郁寡欢,无精打采。无论安田再怎么问他,他都不发一语。后来,安田也不再开口,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并肩走完了整条路,直到在岔路分开。
当晚,安田把自己关在小房间中,苦恼地思索着良田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人欺负他了?他的家人打骂他了?还是说,他的身体不舒服,才没什么精神?一想到宫城低落的样子,安田的心也像压了一块巨石。良田是自己的朋友,为自己带来了那么多快乐,自己怎么能忍心看着他的脸上失去笑容。
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让良田开心起来?
安田想,还是要搞清楚良田发生了什么,自己能否帮到他。除此之外,安田还把新出的漫画周刊、还未拆封的零食饮料、良田喜欢的游戏光碟一股脑塞进书包,他希望这些也能让良田的心情好一些。
再次来到学校后,安田惊讶地发现良田比自己到得更早。看到自己后,良田竟然主动走了过来。
“阿靖,我能看看你的数学作业吗?”宫城开口,那声音轻而沙哑,甚至还有几分虚弱。
安田一愣,连忙从鼓鼓囊囊的书包中翻出数学练习本,递给宫城。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问宫城的事。
“谢谢,阿靖。”宫城朝他点点头,拿着练习本离开了。宫城依然文静得不像从前的他,但安田却隐约觉得,他的状态比昨天好了许多。
这一整天,宫城虽然没有加入玩耍打闹的同学们,却也不再拒绝和人交流。不远处,几个男生正围着宫城说话,安田望着他们,心想还是放学后再问吧。
最后一节课结束后,宫城仍像昨天那样直接回家,不同的是,他喊上了安田。安田推着车子,走在他身边,暗自有些紧张:他还没有开口问良田,书包里那些东西也还没有给他。
两人并肩走着,不时闲聊几句。安田说,上个周末在电视上看了一场篮球比赛,很精彩;宫城说,他还没有看。安田说,光碟游戏的最后一关很难,他总是过不了;宫城说,下次选择双人模式,他们一起玩;安田说,今天温度很高,夏天就快到了,很适合去海边钓鱼。
钓鱼。
安田像说出之前的每句话一样说出这个词,语气没有任何起伏。身旁的空气却迅速变化了,气压越发低沉、凝重,宫城的脚步也渐渐放缓、停止了。等到安田察觉到异样、猛然转过头时,面前的人已经红了眼眶。
“哥哥……”宫城沙哑地开口,“哥哥再也不能带我们去钓鱼了!!”
说完,宫城嚎啕大哭。
安田一下子慌了神。自己说错了什么吗?为什么良田忽然这么伤心?宫城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顿时让整张脸变得乱七八糟。安田六神无主,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帕,递给宫城;宫城接过手帕,却忘记去用它擦泪,仅仅是捏在手中,微微颤抖的指肚因过分用力而泛白。
“良田,良田,对不起!”安田拼命道歉。
道路旁,行人来来去去,或许会有人停步注目这两个小男生,他们却全无察觉。过了好一会儿,宫城或许是累了,又或许是苦苦压抑的情绪终于得以释放,他渐渐止住了哭泣。只是,他的喉咙却更嘶哑了,他干咳了几声,肩膀一抖一抖。
见状,安田连忙从书包中掏出早早为他准备的饮料,拧开瓶盖递给宫城。宫城喝了几口,看了看瓶身:“阿靖,你也喜欢柠檬味的?”
“因为良田喜欢,所以我才带给你。”安田恳切道。他略微忙乱地把书包背在身体前方,让满满一包零食、光碟、漫画呈在宫城面前:“这些,全都给你!”
宫城一愣,眨了眨眼睛。他拎出那本漫画周刊,看到封面时,他扑哧一声笑了:“什么啊,剧情和我猜的一模一样。”
那瞬间,安田整个世界仿佛变亮了。他看到了这几天来最美的风景:良田,终于笑了。
暑去寒来,年复一年。小学六年级的某天,宫城忽然对安田提起了自己哥哥的事。讲完后,他背对安田,语气平静:“我很后悔,始终没法原谅自己。可我想,哥哥不会愿意看到我这么低落的样子,所以我要打起精神。”
夏天的风儿吹动宫城的棕发,与几年前相比,他的头发更长了些,发尾不安分地微微上翘。安田望着宫城的背影,他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瞬间懂得了宫城那天的泪水。
“肯定是这样的。良田的哥哥,肯定希望良田一直开心快乐。”安田轻轻说。
宫城回过头,朝他无声地笑了笑,安田也报以笑容。他不知道是谁让宫城解开了心结,但他想对那个人说声谢谢。
半年后,安田和宫城升入了同一所中学。他们不在同一个班级,但却都参加了学校的篮球部。宫城常常忘带课本,为了防止被严厉的老师点名责骂,他总会向隔壁班的安田借书——他知道,安田这样听话的好学生肯定会带的。
从宫城那里拿回自己的课本时,安田总会在其中翻到一张新放入的小纸条。上面画着小漫画,旁边还配着几句台词,或许是宫城今天的新发现,或许是宫城对班上老师的吐槽。每当看到这样的小纸条,安田都会心一笑,把纸条夹进一个厚厚的本子——这是他和良田专属的聊天方式,他当然要好好收藏。
这几年,宫城的父母工作更忙了,时常很晚才到家。于是,篮球部的活动结束后,宫城常常会拉着安田陪他在外面吃饭。他们常去吃拉面、关东煮,偶尔还会买点甜品。都是路边不知名的小店,可安田很多年后回忆起来,却觉得再豪华、再精致的料理也不及中学时那碗热气腾腾的拉面有滋味。
三年级时,宫城已经成了县内小有名气的控球后卫。某天,他对安田说,陵南高中的田冈教练找了他,问他要不要去陵南高中。安田问你怎么回答,宫城说他拒绝了,他要去湘北高中,因为那里有安西教练。
然后,他朝安田伸出手,面庞如同秋日阳光般自信、骄傲而明朗:“阿靖,我们一起去湘北高中吧!”
安田朝宫城的手掌轻轻击去,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好啊。”他笑着答应。安田对教练什么的倒没有特别的想法,但“和良田在同一所学校”,就足以成为他去湘北高中的理由了。
来到湘北高中后,安田在篮球部认识了许多人。看上去很慈祥、总是笑呵呵的安西教练,温和的木暮学长,严肃的赤木学长,同年级的几个队友,还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女经理——彩子。这个女孩太过明艳动人,同她说话时,安田甚至有点难为情,宫城更是一下子迷上了她。提起彩子时,宫城的眼睛闪闪发亮,仿佛落进了几颗小星星。
“我要追她。”宫城笃定地说。
“良田,加油啊!”安田为他打气。中学时,宫城的个子虽不算高,可活泼开朗又帅气的他还是收获了好几个女生的芳心,他却全都拒绝了。安田想,良田一定是对这个叫彩子的女孩喜欢得不得了,他真心希望良田能追上她。
现在的宫城,与童年时相比,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依然在同龄人中人缘很好,但与他来往的有不少看上去凶神恶煞的男生,他那份调皮似乎演变成了某种痞气。在外人眼里,安田依然是那个乖孩子,宫城却成了所谓的“问题儿童”。
不过,安田却不这样想。他觉得良田始终是那个良田,是他最好的朋友。
高中一年级的冬天,宫城因为和几个不良少年打架而住了院。其实他们早就有摩擦了,只是这次爆发得最为强烈。校园里,安田也远远撞见过那几个不良少年,几个五大三粗的男生,还有一个高个子的长发男生。这些人,全都是安田平时会绕开走的。宫城住院后,几个同级的队友偶尔会凑在一起悄悄议论宫城,言语间颇有微词。每到这时,安田总会说,肯定是那些不良少年主动招惹良田,他才会和他们打架。良田,其实是很好的。
后来,宫城归队了,那个长发男生——三井学长也紧随其后。宫城和他们一起参加了很多场比赛,最让安田自豪的,是他曾和宫城在与丰玉的对战中一同上场。安田知道自己的球技不如宫城,可他也想为队伍尽一份力。能够和良田站在同一赛场、能够帮队伍调整节奏,他是多么开心。
后来,宫城成了这支队伍的队长,安田则是副队长。再后来,他们高中毕业了。为了能够和彩子进入同一所大学,一向不爱学习的宫城奋发苦读了大半年,竟然真的被彩子报考的学校录取了。这次,宫城和安田不再同校,可安田真心为他感到高兴。毕业前的聚会上,宫城坐在彩子身旁,他们离得很近,两张年轻的笑脸交相辉映。安田想,良田一定就快追上彩子了,他希望他们能一直甜甜蜜蜜。
安田的大学在白雪皑皑的北海道,这里离他的家乡很远,他每年大约回去一两次。他和宫城,自然不常见面。两人都有各自的生活,他们的电话联系也不多,朋友毕竟与恋人有别,无需每天都听到对方的声音才能安心,很多时候,安田并不知道宫城的状态如何。安田依然参加了篮球部,只当是一种锻炼身体的方式。在大学的体育馆中运球、投篮时,他偶尔会想,良田此刻大概也在练习吧。
大学三年级的夏天,某个晚上,做兼职回来的安田接到了宫城的电话。刚一接通,安田就发现宫城的状态不太对劲。宫城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像是喝醉了,似乎还带着哭腔。安田听他语无伦次地说了五分钟,终于提炼出了关键信息:宫城和彩子分手了。
“阿靖,阿靖……你听我说……”宫城抽泣道。
安田便一直听下去。宫城断断续续地讲述着他俩的过往,语言不太连贯,有些颠三倒四。安田问他话,他也不答,似乎无需安田做出回应,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安田就站在街道上的公用电话亭外,听宫城说了很久很久。深蓝的夜空中,闪烁的繁星安静地听着他们的悄悄话,似此星辰非昨夜,为他风露立中宵,好在此时正值夏季。
直到凌晨一点多,电话对面的声音才渐渐模糊、停止。安田想,大概是喝醉的宫城睡着了,他挂断电话,匆匆回到公寓。天亮后,安田再次给宫城打了电话,却始终没能接通。直到第三天,安田才再次听到了宫城的声音。宫城听上去似乎有些疲惫,但却对安田说,他没问题,不必担心他。
安田相信如此。良田,会渐渐好起来的。尽管距离很远,自己却也总会陪在他身旁。
大学毕业后,安田留在北海道的一所公司任职。成为了社会人的他依然像学生时代那样,低调、谦和、好脾气。他和同事们相处得融洽,上司遇到麻烦事却也常常会丢给他。安田想自己毕竟是新人,于是也就都笑着接受了。
这天,一项任务被交到了安田手中。分公司要派遣一批职员来札幌的总部进行为期一周的工作与交流,由安田负责为他们接风。安田翻阅着上司交给他的印刷品,瞥向人员名单时,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闯入了他的眼帘:宫城良田。
良田?安田一怔。入职这一年来,他一直忙于各种大事小事,还没有和宫城联系过。原来,良田和自己都在这家公司工作吗?安田忽然莫名地激动,这种感觉遥远而熟悉,仿佛十几岁的自己,在为和良田进入同一所学校而雀跃不已。
下班后,他给宫城打了电话,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放下电话后,宫城很高兴,却没有太多惊讶或意外。与安田同处一处,似乎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这几年,他和安田的联系少了,可他从不觉得两人有丝毫疏远、生分。若是有想要倾诉的事,他可以不必有压力地直接去找安田。或许是他们相识的时间太久,他觉得安田仿佛已植根在他生命中的某处,转过头,那张熟悉的笑脸就在等着他。
能够见到阿靖了,真好啊——虽不讶异,宫城却也还是很兴奋的。
宫城一行人来到北海道那天,是在这片土地那短暂而珍贵的花季里。车站里,就在安田左右张望时,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喊着他的名字。
“阿靖!”
安田回头,只见四五个穿着黑色西服的青年朝他走来,他一眼就认出了中间的那个是宫城。他快步走上前。
“宫城,他就是你说的那位老朋友?”宫城身旁的一个同事问道。
“是啊,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呢。”宫城笑答,眼角眉梢间透着某种自豪。
车站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这些话,并没有落进安田耳中。“各位,一路上辛苦了。现在,我带大家去公司安排的酒店。”来到这群人面前,安田说。然后,他看向宫城,露出微笑:“良田。”
宫城咧开嘴笑了。他上前一步,拍了拍安田的肩膀,“阿靖,我以前还没来过北海道,你要负责带我们出去玩!”那瞬间,安田竟有种错觉:时光退回到十几年前,他们正站在小学的教室中。
“没问题。”安田笑道。他看向宫城,对方的个子长高了少许,虽然穿着中规中矩的职业西服,他那用发胶固定的卷发却没有变。耳边,那颗绿色的耳钉也一如往昔闪耀。安田忽然莫名地放心:尽管穿着毫无个性的制服,尽管步入人海茫茫,这个痞气的、时尚的、曾经的“问题儿童”却没有被彻底同化。
在酒店安排好几个人的行李,到了晚上,还有一场饮酒会要参加。这是公司的惯例。傍晚六点,安田、宫城一行人在居酒屋的下座等待着,大约十五分钟后,上司们陆陆续续到来了。其中有一个人,脾气尤为尖刻,常常以嘲讽和辱骂下属为乐。安田虽然只入职了一年,却没少在此人处吃苦头。此刻,安田虽然完全不想见到他,却还得保持着恭敬的神情,就像平时在公司那样。
饮酒会一开始还算风平浪静,上司们高谈阔论,下属们陪笑附和。后来,或许是酒精让人的精神松弛下去,那个上司忽然想试探一下分公司的职员们。他扫视过那五个青年,总觉得那个顶着菜花头的家伙怎么看怎么别扭。他当即决定,就从他开始。
“喂,你是宫城君吧。”他看向宫城,“问你几个小问题。”
闻言,宫城立刻正色以待。他却没想到,这位上司抛出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远远超出了宫城负责的业务范围。自然,他无法回答。即使是最为伶牙俐齿的人,要他短时间内编造出这些专业性问题的答案,也太难了些。
那人仿佛享受一般斜睨着宫城的窘态,末了,他故作深沉地摇摇头,抛出自己早已打好腹稿的句子:“现在的年轻人,还是不行啊。也对,留着那种奇怪发型的人,又怎么可能会靠谱。”
瞬间,包括宫城在内的几名分公司职员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总部竟然一上来就示威给他们看。宫城紧紧抿着嘴唇,他真想上去给那人一拳,可这显然不合适。其他几个上司倒是一脸淡然,他们都了解那个同事的一向作风,从没打算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人站了出来。
“不是这样的。”安田道,“您刚才问他的问题,不属于他负责的领域。在宫城的业务范围内,他的能力是没问题的。”
一席人顿时静了下去。道道目光如闪电般射向安田,他直直地迎着他们。其实安田很紧张,双手不住地颤抖,可他捏紧了拳头,丝毫不打算退让。
五秒后,凝固的空气忽然重新流动了起来。几名上司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继续喝酒、吃烤串、谈话。宫城震惊而感激地看向安田,身旁几个青年更是难以置信:这个矮个子、眯眯眼的家伙,竟会有这等勇气。这场小插曲的主角安田却低着头,谁也不看,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直到晚上九点,这场漫长的饮酒会终于落下帷幕。上司们纷纷驾车离去,分公司的几名职员也该回他们住宿的酒店了。同事们正准备一同离开,宫城却犹豫不决:他还不想和安田分开,他还有话想对他说。
“你们先回去吧。”他终于下定决心。
几个同事看出了宫城的情绪,他们向安田、宫城挥手告别。青年们的谈话声和脚步声渐渐远去,安田和宫城的身旁只剩下彼此。
宫城看向安田,正欲说些什么,对方却在他之前开口了:“良田,今晚要是没什么事情,住我那里也可以。我一个人住。”
“真的?那太好了。”宫城惊喜道,“记得国中时,我也在你家住过呢。”
安田笑了。“我住的公寓离这儿不算远,我们走着去吧。”
两个青年,在霓虹闪烁的街道上迈开脚步。夜风轻拂,他们经过一盏盏路灯,脚下的影子也不断地缩短又拉长。
“阿靖……那个人,一直都是那种作风吗?还是说,确实是我有什么问题,才会被他针对?”宫城低声道。
“他一直都是那样,我们都没少被他以各种理由嘲讽,基本上习惯了。”安田淡淡道。此刻他不由得想,既然自己能够习惯,为什么看到良田被刁难时,却会反应那么大?或许是因为,良田在他心中一直是那个电光火石的追风少年,自己见不得别人羞辱他吧。
“真是垃圾啊,这种人。”宫城愤愤道。“阿靖,今天真的谢谢你了。那个人……之后会不会为难你?”他有些担忧,又有些愧疚:如果阿靖今后被那等小人使绊子,全都是为了自己。
“也不至于吧,公司对他有意见的人挺多的。”安田朝宫城笑笑,仿佛在安抚他。“再说,他也快退休了,在这里待不了多久了。”话虽如此,安田其实并无把握,并非不担心自己会被针对。可是,若问他是否后悔为宫城站出来说话,他仍是不后悔的。
“良田,记得你说没来过北海道?”安田换了个话题,“现在正是薰衣草的花期,过几天,我带你去看。这里的冬天也很美,只是太冷。”
“希望到了冬天,我还有机会来找你。”宫城眼里有期待闪过,“不过,住在这里的话,冬天出行会不会不太方便?”
“多少有些吧。雪太厚了,在地面冻结成厚厚的一层冰,很滑,也很难清理。”安田道,“来这里上大学的第一年,我还不习惯,后来就渐渐喜欢上了这里。到了冬天,你一定要过来啊,良田,我想你也会喜欢的。”
……
两人并肩走着,没有目的地聊各种各样的事。从童年,到少年,再到后来的后来。耳畔充盈着熟悉的声音,哥哥、篮球部、阿彩……这些面影在他眼前如电影胶片般闪过,宫城心中却一片宁静。他生命中的这些人和事,让他哭,也让他笑;来了,又走了。而安田,却始终在他身旁,从不曾远离过。现在,他们都好好地长大了,自己还能在陌生的城市中与阿靖一同漫步,又是多么幸运啊。
走到安田租住的公寓楼下时,安田不经意地指给宫城说,楼下停着他的自行车,休息日时,他常常会骑车去购物或郊游。不想,这话却让宫城来了精神。
“阿靖,你骑车带我兜风吧!”宫城的眼睛闪亮亮。
“现在?”安田略微诧异。
“对,现在!”
“可是,已经快到十点了,会不会有点晚……”
“一小段路就可以。就到最近的那家便利店,怎么样?”
安田不愿拂宫城的意,何况,那里确实很近,骑车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于是安田笑着答应了,“那好。”
他打开车锁,“来吧,良田。”
自行车载着两个人,朝前方轻盈地驶去。路灯杆一根根地向后倒退着,每一盏都撑起了一片暖色的光晕,温柔地笼罩了他们。夜风清凉,宫城的一缕卷发滑落下来,轻触着他的脸,微微发痒。或许是不久前摄入的酒精起了作用,宫城合上眼睛,额头轻轻抵在安田的后背上。前方的人,仍旧稳稳地骑着车。微醺间,宫城仿佛回到了童年放学的小路,又仿佛他们都生出了翅膀,正一同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遨游在夜空中、繁星间。
……这段路,永远、永远持续下去,就好了。
End.
原作中,宫城对安田的称呼是ヤス,而“安”和“靖”的读音都是ヤス,我觉得“阿靖”比较好听,所以就这样写了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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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谁骑竹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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