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Tonight ...
-
推开门，世界已全然被夜色浸透。寒风疾驰着，卷在脸上像小刀一样冷、硬和痛。地面湿漉漉的，霓虹灯光落在这凹凸不平的镜子上，被扭曲、拉长。木暮伸出手，掌心很快添了几星湿痕，几秒钟后转变为冰凉。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下雨了。
身旁，穿着西服和大衣的人们还在喧闹着，忙碌着。聚会已经结束，身处其中的人们却将这氛围延续了下去。上司们互相吹嘘、互相捧场，下属们鞍前马后、殷勤伺候。木暮站在人群边缘，与这片喧嚣若即若离。他只希望快些结束，自己能够回家去。
手机的收信箱内，最新那条短信是聚会期间收到的，来自木暮的老家。他想过几天自己要回一趟家，处理一些不那么愉快的事。他原以为自己可以休息一下。
不知不觉，人群渐渐散去了，寒气从四面袭来，包围了他。木暮左右看看，同事们大多三三两两打车离开，发怔的他被独自留在原地。
“木暮，没有带伞啊？”有人朝木暮喊道。
“没有……”木暮回过神似的开口，声音有些哑。
“快点回去吧！”先前的声音又说。随着车门“嘭”地一声合上，这个声音将不会再次响起。木暮茫然地望着计程车远去的尾灯，模糊的夜色里，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个同事的脸。
终于，只剩下他自己。木暮把大衣的扣子系到最顶端，朝雨雾迈开脚步。冬雪厚重或轻盈，纷扬漫卷或星点飘落，冬雨却不，仅仅是潮湿、冰冷而粘腻，无处不在，渗进衣物也渗进每一寸毛孔。木暮的眼镜起了雾，又被雨点沾湿，他摘下来，用手擦擦，重新戴上。至于那被泥水打湿的皮鞋，只能等回家后再处理。
“你来做更不让人放心，别在这里碍事反倒更好。”几十分钟前，一名上司这样对木暮说。他转过头，小眼睛一如往常平静，对木暮以再寻常不过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也许这里真的没那么需要木暮，没了他，还有无数年轻人等着填补这个位置。可木暮需要这份工作，所以他只能继续陪着笑脸，而不能潇洒地转头说，那我就走。
为什么忽然想起这个？天气真冷，淋雨又很讨厌，为什么还要因为这件事让自己更难受呢？木暮无奈地摇摇头，他知道以自己的性格，把这个小插曲抛到脑后还需要一点时间。
近来工作很忙，他已有两周没能回家吃饭。与赤木相处的时间，也不过疲惫的深夜与匆忙的清晨。他很累，他们都要早起，因此也没有太多时间和力气去多说什么、多做什么。今天的部门聚会结束后，他的工作节奏或许能放缓些，可那条短信又让他无法安心休息，他不得不请几天假，回家处理那些麻烦事。他知道等待他的不会是和悦的笑脸与温馨的气氛，可木暮除却面对别无他法。
——至少，今晚先忘了那些吧。木暮抬头望望漆黑的夜空，又迅速垂下头，向大衣中缩了缩，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暖和点。至少，赤木还需要自己，自己还能做点什么让赤木开心。
这样想着，木暮在一家蛋糕店旁停下脚步，推门走进去。店里温暖的空气给了他迅速而易得的熨帖，尽管他很快就要离开这里。穿着漂亮的工作服的营业员小姐，再过几十分钟也要从这里走出，步入冰冷的冬夜中。
他和赤木都喜欢甜食，他为他们挑了一块巧克力蛋糕。圆形，不大，装饰着鲜艳的草莓。等待蛋糕包装时，木暮无意看向宽大的窗玻璃，那里映着一个略显狼狈的男人。头发蒙着一层雨雾，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脸部肌肉因寒冷而变得有些僵硬，嘴唇生硬地抿成一条线。颈上胡乱系着格子围巾，灰色大衣起了毛球，软塌塌、乱糟糟地裹在身上，没了形状。木暮一愣，自己看上去竟然这么不像样子么？他记得这件大衣刚买来时很好看的，这是因为连续穿了两周、今天又淋了雨吗？木暮一向不是不修边幅的人，他上学时每天都会带不同的T恤来篮球部。
他不喜欢自己现在的模样。木暮在心中苦涩、麻木而疲惫地叹了口气，对自己说，他也没有办法。
装在白色礼盒中的蛋糕递到木暮面前，看到这个精致的盒子，他的心情好了些。向营业员小姐道谢后，他提着盒子走了出去。寒风迅速席卷了他，此刻雨却停止了。木暮抬头望望浓黑的夜，他想吃到蛋糕的赤木一定会开心。
“赤木，我回来了。”
打开门，木暮开口道。穿着家居服的赤木走了过来，见到他的样子，赤木一愣。“你淋雨了？快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我给你倒杯热水。”
“没事。”木暮尽可能露出笑脸，尽管脸颊冻得有些僵硬。“我买了蛋糕。”他抬起手中的蛋糕盒，整个人还站在玄关。
赤木又是一愣。他接过盒子，“木暮，谢谢你。快去洗澡吧，我们待会儿一起吃。”
赤木的话让木暮笑了。洗过澡，木暮也换上了同样的家居服，此刻已将近晚上十点。“赤木，今天真累啊。”木暮倚在赤木肩头，有气无力地说。
“那就早点休息吧。还想吃那块蛋糕吗？”赤木轻轻拥着他。
“嗯。赤木想不想吃？”
“……我当然没问题。”
闻言，木暮又笑了。他从赤木身旁站起身，“那我来切吧。”
“还是我来……”
“没事啦，我来切就好。”
听木暮这样说，赤木也不再勉强。“木暮，今天怎么想到买蛋糕的？”
“因为，我们已经很久都没有在一起吃晚饭了啊。记得大学时，赤木经常带夜宵给我，我想再体会下和赤木一起吃夜宵的感觉。”木暮回过头，朝赤木笑道。“赤木，这是你喜欢的巧克力蛋糕，还有很多颗草莓——”
端着蛋糕底座走向餐桌，忽然，木暮眼前一黑，一阵晕眩朝他袭来。他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双腿一软，端着蛋糕的手也紧跟着一抖。
手中的重量忽然消失了，耳畔啪地一声闷响。待木暮定睛去看时，这块蛋糕已经扣在了地板上。他端着空空的底座，手上还沾着蛋糕滑落时蹭掉的巧克力和奶油。
……怎么会这样？
木暮怔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看着这块蛋糕。巧克力碎屑洒了满地，奶油糊在地板上，蛋糕胚摔得四分五裂，彻底无法重新捡起。它本该是自己和赤木共同分享的甜蜜夜宵，此刻却成了需要打扫的垃圾，他和赤木甚至没有吃到一口。
怎么会这样？自己是因为最近睡眠不足才会头晕的吗？可是，为什么偏偏在端蛋糕的时候？瞬间，这段时间的疲惫与无力向他一同袭来，耳边莫名响起了上司指责自己无能的话。木暮忽然觉得这话说得一点没错，尽管让人很难受。自己，果然什么都做不好。就连买块蛋糕让他们开心一下——都做不好。
“……对不起，赤木。”像是过了很久，定在原地的木暮轻轻开口。“我们没法吃蛋糕了，对不起。”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准备蹲下身子收拾残局。
他却被牢牢拉住了。木暮转过头，惊讶地对上了赤木坚定的眼睛。
然后，赤木拉起他那只沾上了巧克力奶油的手，轻轻地、仔细地舔舐着。
“赤、赤木……”手指传来奇妙的温暖触感，木暮惊慌无措而又脸红心跳。他不安地唤着赤木的名字，对方却没有停下来。赤木捉着木暮的手，细细吮吸着他修长的手指，仿佛那才是美妙的甜品。
终于，赤木松开了他。“木暮，我已经吃到了。很好吃，谢谢你。”他望着木暮的眼睛，笃定地说。紧接着，他把木暮一把拉进怀中，深深吻住了他。木暮被箍在赤木温暖地胸膛前，闭着眼睛，脸颊发着热。他还没有彻底回过神，可他在赤木的舌尖尝到了巧克力的芬芳，确实很甜。
过了几分钟，两人分开了。木暮的手搭在赤木肩上，轻轻喘着气。赤木望着木暮的脸，他看到他眼睛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他明白木暮最近缺乏睡眠，明白木暮很累，无论身体还是内心。刚才拥抱时，他也再次清楚地察觉到，木暮消瘦了许多。赤木心中忽然盈满怜爱：就是这样的木暮，还在想着为自己准备蛋糕，还在想办法让自己开心。赤木觉得他如此脆弱又如此美丽，是全世界的珍宝，让他想要捧进手心。
“木暮，我来收拾就好。你先去休息吧，我很快就回卧室。”他再次轻轻拥住木暮。停顿了片刻，他低声开口：“……我爱你。”
怀抱中的身体定住了。随即，那双手臂紧紧缠上了赤木的后背。
“赤木！”木暮的声音带了一丝哭腔。他终于无法继续压抑自己的情绪。
他总要去面对那一切。可今晚，就让他彻底躲进爱人的怀抱中吧。
End.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Ton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