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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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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来是要娶婆娘、生孩子的。”被小队长称为“憨憨”的兵回答,声音浑厚,“我娘说过要对婆娘好,不能在外头瞎搞,日子才能过顺溜。”
“你个憨憨!”小队长骑在马上笑骂,用鞭子指了一圈周围的兵,“等到宁王得了天下,大家伙儿都要娶婆娘,还得娶漂亮的!”
“开荤跟娶婆娘,是两回事懂吗?弟兄们拿命拼死拼活,总要舒坦舒坦,不耽误将来娶婆娘的事儿。”
“憨憨”听了,垂下眼不吭声,显然并不赞同小队长的话。
小队长见状,也不再和“憨憨”多说什么,转而跟别的兵谈笑,听他们一路奉承。
这憨憨认死理,完全没有共同语言。
等到了地方,一队人骑马跨刀的走进去,却只见村里一片寂静。
“真他娘的见鬼。”小队长手里拿着刀,踹开最后一间村屋,看着里面空荡荡的四面墙,“这村子也不算小,半个人影没瞧见,东西还都被搬完了。”
从来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岂不是白跑一趟?
“长官、长官!”有士兵神情激动跑过来,腰间悬挂的人头和铁甲撞击,啪啪作响,“有钱、地下埋的有钱!”
宁王的军队作战凶猛如恶鬼,靠的就是让下面放开了烧杀掳掠。
听到说有钱,一群人就如同苍蝇见到血,都跑了过去。
钱埋在一口井旁边,士兵经过时发现这里的土有些松,用脚随意铲两下,就看见一小块碎银骨碌碌滚出来。
明显是村民埋的时候匆忙,不小心掉落下来的。
村里连把锄头都找不到,士兵们只有解了刀,握着刀鞘使劲往下挖。
埋的很有点深,他们由于工具不趁手又效率不高,挖到天色都快擦黑,才见着东西。
满满一瓦罐子的铜钱、里面零散有那么几颗碎银。
略有失望,不过总比白跑一趟要强。
眼着着肯定要在村里休息一晚上,大家把钱分分,又拿出干饼子啃两口觉得渴,于是拿了吊桶从旁边井里打水就着饼子嚼。
他们当兵之前都是吃过苦的底层百姓,行军打仗时餐风露宿更是常事,都没有多讲究,这就算是一顿晚饭。
吃的差不多,找到间最大的村屋升起火住进去,围拢了嘻嘻哈哈吹牛。
“跟你们说啊,村里是没多少油水捞,也见不着什么漂亮妞儿,等我们打进了城就不一样……”
小队长盘脚坐着,兴致勃勃刚讲到这里,忽然头一歪,像块木桩般朝直直倒了下去。
如同开启了某种机关,随即就听“扑通”“扑通”声连响,士兵们接连不断的跟着倒下。
“憨憨”身为小队的边缘人员坐在门口,感觉到体内涌上来一阵麻意,顿时知道事情不妙。
他来不及多想,抽出腰间长刀,起身拔腿就朝门外跑去。
却只见此时门外一片火光通明,十来个衣着破烂、面黄肌瘦的村民手执火把围成一个圈儿,正在朝他逼近。
其中大部分是妇女,是他的队友们一向纵欲寻欢的对象。
也是这队兵此行前来想要收割领功的人头。
可眼下谁是狩猎者,谁又是猎物?!
“让开、都让开!”麻意越来越强烈,生存的本能让“憨憨”握紧了长刀挥舞,向前跌跌撞撞冲杀。
他要活下去、他要离开这里!!!
他高大魁梧一身古铜色肌肤,脸又生的凶恶,尽管已是强弩之末,挥刀的样子还是很能吓唬人。
村民们脸上露出他熟悉的恐惧神色,拿着火把纷纷避让。
然而就在这时,幽深夜色间有人骑着巨兽遥遥行来,晃动的火光映照出一张宛若白玉雕琢的殊丽容颜。
缎子般的乌发于夜风中无声拂动,一对黑眼睛冷冷地凝视着他,恍如神灵无情睥睨凡尘众生。
尽管处于生死关头,“憨憨”的呼吸还是不由自主停滞瞬间。
他从贫苦的小地方出来,自问比之前见识了许多,却从来没见过长得这样漂亮的人。
那人拿出张碧绿竹弓,动作流畅利落的伸手挽箭,然后一箭朝他射过去。
只听得“嗤”一声,一支锐利竹箭精准无比射进他的胸甲缝隙。
这时候麻意终于泛滥至全身,他竟然也没觉出什么疼痛,就听见耳畔一片村民们“倒了倒了”的欢呼声,直直朝地上摔去。
意识竟然还清醒着,能听见能看到,只是遍体僵硬发麻不能动。
江凛拿着弓跳下阿燃的背,朝村民们吩咐:“把他抬进屋子。”
然后带头走进村屋。
屋子正中间燃着堆火,十几个兵七倒八歪都在里面躺着,动都不能动。
时间倒回两天前,江凛把村民所余的钱财聚集在一处,埋入村里的一口水井边。
紧接着大量采集附近毒草毒菇,碾成汁液投入井水之中,导致这队前来抢掠的兵卒麻痹中毒。
说起来挺简单,实际上包括把能够挖掘的所有工具拿走、财物在井边埋藏的尽量深,让这群兵因为挖掘工作感到饥渴,以及安排村民在附近轮流望风,每一步都经过计算。
也亏得村民们完全听从江凛,能够齐心通力合作。
“山神爷爷,接下来我们要拿这些兵怎么办?”赵家婆子拿着火把,小心翼翼跟在旁边问,“官府都撤走了,咱们没处报官。”
“当然是杀了。”
“憨憨”听见江凛清冽的声音。
村民们当然也听见了,目光都开始闪躲,手脚也变得畏缩起来。
杀人啊。
他们当中要是有个胆大的青壮男子,或许咬咬牙能上。
但来的大多是妇女,杀鸡杀鸭是做过的,杀人是真没这个心理准备。
再就是一辈子没摸过刀枪、只摸过锄头镰刀,已经做不动什么活儿的老人。
唯一会打铁的壮年男人,因为缺了条腿行动不便,眼下驻守在庙里没跟着过来。
“人若想要得到老天护佑,想要活下去,必先学会自救。”江凛将村民们的神态动作尽收眼底,伸手指向那些兵士们的腰间,“你们看清楚点,他们的腰上挂着什么?”
是人头。
少的一两个,多的三四个,顶心发被束起用钩子挂在皮腰带上,死去的面目扭曲痛苦。
“这些人头,也可以是你们的。”江凛陈述事实。
如今的世道已大乱,律法毁坏纲常不存,手握刀兵者视百姓如刍狗,恣意杀戮劫掠。
这群村民想要活下去,不改变是不行的。
江凛说完之后,耐心的又等了十几秒,就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颤巍巍弯了腰,用枯树皮般的双手抓住一个士兵的腰刀,呛啷拔出,然后嘶声叫道:“他们不是人,是恶鬼!山神爷爷说得对,只有杀恶鬼,咱们才能活!”
说完,一刀就朝地上的士兵脖颈砍去,鲜血飞溅。
老头本身没什么力气,那士兵能听能看偏偏不能动出不得声,眼睛都因为恐惧而凸出来,却一时还不得死,被连着砍了十几刀才断气。
老头粗重的喘息着,一身破旧衣裳都被染红,鲜血沿着他手上颤抖的刀尖、皱巴巴的脸,以及白色胡须往下流淌。
一双混浊老眼里,迸发出从未有过的光彩,用苍老的声音大喊着:“杀啊,杀了这些恶鬼!!!”
万事起头难,眼下有人带头,似乎就变得不是那么难。
妇人们也提起了刀,胆大些的直接刺进胸膛脖颈要害,胆小些的就闭着眼砍。
“憨憨”视野有限,此时只听见周围传来“噗嗤噗嗤”的声音,闻到人血的腥气扑面而来。
知道大局已定,这里就是自己的死地,似乎心里也逐渐没有那么害怕。
他为了生存,跟着宁王的部队经历过那么多恶事,不知道到了地下,还能不能见着他娘。
等到他的腰刀被人呛啷一声拔出,却听见那清冽的声音说:“卸了他的盔甲和武器,帮他处理一下箭伤,然后捆起来。”
“这个不杀吗?”妇人的声音听起来还颇为遗憾。
“是的。”江凛说,“捆起来带走。”
“憨憨”听到这里心头稍松,继而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所有的村民都头脸衣裳染血,只有江凛全身上下干干净净,站在旁边慢慢抚摸着阿燃脊背上的毛。
都说领导者要和下属同甘共苦,才能得人心,其实并不全是。
特别是江凛这种情况,神明合该高高在上如皎洁月光、手不染血身不沾尘泥。
他支使村民们剥掉死去士兵的盔甲,又从这些士兵贴身的兜里翻出不少金银首饰铜钱收拢,其中就有他们之前埋在地下的那些。
掩埋这群士兵的尸体之后,牵了黄鬃马驮着盔甲兵器以及五花大绑的“憨憨”回去,村民们染血的脸上,都露出很久没有的欣喜笑容。
之前确实提心吊胆,确实有这样那样的畏惧顾忌。
但真正做了之后,心里却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
痛快。
他们曾经是温驯的羔羊,随波逐流身不由己、任人宰割。
然而就在今夜,第一次有了掌控自身命运的感觉。
有神灵给羔羊们递了刀、指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