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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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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要拍的是夏南风一个人的独角戏。就连常和他搭戏的张敬森都只有隔着房门的几句台词,以至于他边上少了个带他进入情绪和同场飙戏的人。
所以夏南风在吃完早饭之后就显得有些紧张。……尤其是多了钟扬和冯鹏那一堆围在场外观看的人之后,这种紧张感就更甚。甚至到了掌心微微出汗的地步。
冯俨看出来,皱着眉头看他:“你进组都快两个月了,还没习惯?”语气虽然冲,但是在带着滤镜的夏南风听来,倒是品出点安慰的意思。
只是对方话锋一转,扫了一眼靠椅上二万五八地坐着的人,冷酷地开口:“再不济,你的演技也还是比那些本色出演还能演砸的纨绔好一点。”
夏南风生怕自己听完他们吵架之后的自己会更紧张。于是飞快地拿手捂住了冯俨的嘴,一脸悲痛地开口:“求求了,冯导,我不想再听你们吵架了。”
他说:“我怕听完了之后又被野猪追一晚上,然后睡不好。”
虽然不知道这两者有什么关联,但还是妥协了的冯俨:“……知道了,你把手松开。”
夏南风后知后觉地觉得有些不妥,讪讪地把手放下。在确认对方没有生气之后才尴尬地傻笑了两声,企图萌混过关。事实是冯俨也确实体贴地没有秋后算账。
只是看见了这个场景的人想法各异。钟扬觉得夏南风确实有趣,小助理在心里上头磕CP,冯鹏则把呛声咽了回去,又觉得眼前这人说不定是桃花了。至少木头本人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
至于王立,他想的就比较天马行空。他想,原来在梦里被野猪追是听了冯导和他弟弟吵架的结果。那么问题来了,他们到底是吵得有多凶??
只是他永远不知道答案和眼泪谁先来。
镜头里的夏南风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他朝冯俨比了个OK的手势,后者点头,场记打板,一切都是那么行云流水。
夏南风闭了一下眼睛,眼皮轻颤了两下,再睁眼时,整个人的神情都变了。同样在监视器后面盯着的钟扬暗自咋舌,完全想象不出来这是一个演艺新人。
他瞥了一眼冯俨,心想,怪不得边上这位怼天怼地、硬是能把八分选手形容成四分菜鸟的人,私下也对夏南风没什么微词。除了人有意思之外,也确实在专业水平上有两把刷子。
有两把刷子的夏南风此刻正缩在那张连翻身都有些困难的小床上,脸上和露在外面的胳膊上都是大片的淤青,连带着短裤下露出的膝盖上破了的皮,显得他有些可怜。
加上冯俨刻意嘱咐的俯拍与慢慢拉近的镜头,以至于除了观看时令人晕眩的失重感之外,也深刻体会到了冯俨有意要给李星营造出的羸弱形象。
只是这个羸弱的小可怜心里似乎也有着不能示人的阴暗面。
外面的天是灰蒙蒙的,以至于没有开灯的房间内有些暗,虽然这个房间里拢共也只有一盏闪个不停的黄灯泡。
躺在床上的李星面对着墙,缩成了一团。明明是在自己的屋子里,但他似乎还是在极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仿佛房间的外面有什么即将破门而入的洪水猛兽。
只是他的眼睛却很亮,就像是会说话一样,就那样在大声地讲述着他的恐惧、不甘,还有仇恨。汹涌的情绪从他的眼睛里喷涌而出,淹没了监视器前坐着或站着观看的那几位。
冯俨是见惯了的,但还是不得不承认夏南风在这场戏里的演技似乎比平时更胜一筹。如果非得抠个细节说明的话,大概就是对方一言不发就能表现出来的孤独和无助。
这让他不由得想到了那个筒子楼的糟糕环境,和他房间里少得可怜的装饰。
他想,那个房间里甚至没有厕所。估计住在那栋楼里的人如果半夜有了尿意,还得吹着冷风,穿过长长的回廊走到公共厕所里去。要是胆小点儿的,估计能被吓得够呛。
同理,那门外匆匆的脚步声,和一路上或许会响起的咒骂声,大概也会通过薄得可怜的门板传到屋内去,然后扰了人的美梦。要是有神经衰落的人住进了那里,估计没几天就会被逼疯。
也正是因为如此,冯俨才更加珍惜夏南风的纯净和傻气。
——他希望夏南风能带着这些特质走得更远,直到登上巅峰,站到万人瞩目的领奖台上。
这也就是他不知道夏南风别的经历,只以为是家里穷,所以才住在那破筒子楼里追梦的。不然估计平时骂人的机会就更少了。
镜头里,照例是喝醉了的李强带着满身酒气来敲门,嘴里是含糊不清的骂声。但是嗓门却高而嘶哑,让人听的难受。
只是李星似乎已经习惯了。除了不耐烦地捂住了耳朵之外,脸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
电影里的李强因为找不到工作,所以就妄想靠赌博发大财。如果赢了钱,他就乐呵呵地去市场上买两斤肉或者几袋子花生米回来,配着半斤白酒也就下肚了。
也不管街坊邻居怎么嫌弃地皱眉,他都仿佛读不懂空气似的,少不了一顿关于自己手气好的吹嘘。
但他输了钱也喝酒。不过喝的是小卖部里最便宜的啤酒,两块五一瓶,一路走一路喝,到家的时候已经起码喝了三两瓶了。而后等到李星放学回来的时候,估计喝了一长排了:打保龄球都绰绰有余。
人也随之酔得不像话,八成就横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只在有人进屋的时候掀开眼皮来看一眼,又免不了一通拳脚功夫的耍弄。
于是打孩子还打邻居的名号也传出去了。结果自然是更没有地方要找他做工了。事情也就这样不断地恶性循环。
最后和他打牌的人惨,卖他啤酒的人也惨,两批人都不知道他赊账得赊到什么时候。不同意吧又怕他发疯。
但最惨还是李星。此刻的他听着门外那人借着酒劲又在耍酒疯,不断地踹着他的房门,骂着“兔崽子”“小畜生”之类的话,以至于眼里的眸光闪烁了两下。
他听着门外越来越不堪入耳的叫骂声,在想:为什么他生下来就要受这无妄之灾?为什么!
围观“群众”听不见他的心理活动,只能等着后期配音。但是眼看着夏南风眼眶里的红蔓延开来,晕上了眼尾和鼻尖,依然觉得揪心,仿佛读懂了李星此刻的痛苦与挣扎。
李星那滴眼泪就那么在眼眶里打转着,迟迟没有落下,却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疼。因为那些真正能够发泄出来的人,都还有的救。最痛苦的是那些连发泄都不敢的人。
李星憎恨着李强,但也确实靠着李强给他一口饭吃。
而他本人就连一张逃离这里的车票都买不起,更何况是在别的地方生活下去:那是他在金钱面前的无能与懦弱。
他翻了个身,仰面看着天花板,心想:随便什么人生都好,能不能让他离开这里,感受一下别人家里片刻的温存?哪怕是在转瞬即逝的梦里也好。
冯俨喊了声咔,夏南风的眼睛里的眼泪也终于从眼尾滑落。他坐起身来,对上了冯俨他们的眼神,想要露出一个微笑,只是情绪却让他想要大哭。
冯.冷酷无情.俨阻止了妄图上前安慰夏南风的王立,只让摄像机记录下来。
只是从心的夏南风大概永远不会想到这拍摄结束的一哭,会在未来他风评受损的时候成就他。只知道几分钟之后,他被按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冯俨用他低八度的嗓音无奈地问:“你难道也是水做的吗?怎么哭了那么久眼泪还没干?”
夏南风的脸贴在对方的衣服上,却似乎感受到了对方那层料子下的温度。他忍不住捂了一下眼睛,带着浓重的哭腔道:“因为我泪点本来就低啊。”
“而且一旦知道有人安慰自己之后就觉得更委屈了。”说着,隐隐有要再哭一会儿的节奏。
冯俨也是服了,只好扒拉开夏南风的手,然后捧着他的脸,拿大拇指擦掉了眼底的泪水。只是动作轻柔得像是羽毛,话却凶狠得像大灰狼。他假意恐吓道:“你再哭我就骂你了。”
夏南风委屈地一瘪嘴,又吸了一下鼻子,硬生生地把流到眼眶边上的眼泪逼回去了,然后怂不拉叽地说:“我错了,我不哭了。”
冯俨:“……那你就去洗洗脸,准备拍下一场戏。”
说完了之后又略带别扭地补充:“唐铭说他晚上来的时候会带烧烤架和食材,所以晚上收工之后吃烧烤。而且这儿的戏快拍完了,你也不用保持瘦不拉几的身材了,可以敞开了吃。”
夏南风的眼睛亮晶晶的,这会儿倒是真的开心起来了,连带着砸吧的那两下都觉得自己嘴里有了里脊肉和孜然的味道。
而看了全程的钟扬:刚才突然觉得对方更惨了是怎么回事?错觉吧?片场阎王都亲自下场安慰他了……
收拾好心情了的夏南风还没来得及跟王立说晚上吃烧烤的事儿,就看见对方眼睛红通通的,像是刚哭的样子。算是证明了“铁汉也柔情”这话不是空穴来风。
王立的手里还握着刚擦过眼泪的纸,就急吼吼地张开了双臂,似乎要来抱他。直到几天前都还是钢铁直的夏南风磨磨蹭蹭地走过去搂了他一下,完全没有刚才靠在冯俨身上哭鼻子的自觉。
只是王立说的话却让他动容。他说:“就冲你刚才那场戏的感染力,要是这部电影播出之后你还不红,我从此就退出娱乐圈了。”
夏南风安慰性地拍了两下他的背,鼻酸地开玩笑道:“你进去娱乐圈吗就要退出?”他说,“好歹你也等上完冯导的那部戏,有几个人认识你之后再说这话啊。”
王立被气到了,把夏南风从自己的怀里扒拉开了,骂:“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在外边儿给你加油助威,还带流眼泪以示尊敬的,你却嫌我只是个群演。”
夏南风眉眼弯弯地看他,笑着说:“没啊,我半个月前不是还约你领奖台上见吗?”说着,伸出了自己的拳头。
王立则和他结结实实地碰了一下拳,眼中流露着坚定和向往。
另一边。冯俨回到监视器前看回放,想看看有没有需要补拍的镜头,或者需要刻意凸显的特写。然后就看见了无声无息地走过来的冯鹏,但预料中嘲讽的话却迟迟没有出现。
对方只低着头看自己,严肃地问:“你是认真的吗?”冯俨头也不抬地问:“什么?”
冯鹏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一副“你别给我装蒜”的表情,直球道:“还能什么,就问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说着,他扫一眼已经恢复如常了的夏南风,下结论:“虽然我觉得他还不错,虽然可能有点傻乎乎的,但是在你们这个破圈子里也算是一道清流了。”
“而且,”他把目光转回到在审片的冯俨身上,鄙夷道,“真精明的人谁愿意和你好啊。最多只想和你家、和你的电影处对象。”
冯俨冷酷地抬头看他,回击:“关你什么事,你带来的数学题做完了吗?”
只抽得出空写了半本的冯鹏在心里吐了一口老血。他咬牙切齿道:“你牛。有本事你就待着原地别动,等那颗白菜和他的保镖双宿双栖了,我看你这头蠢猪后悔不后悔。”
冯俨冷哼一声,扫了一眼正在纯爷们儿碰拳的两个人,没有回应对方幼稚的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