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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令人生寒 ...

  •   此去经年。

      再次见面,江鹭出落得亭亭玉立,小时候的古灵精怪中又加了些书香气,整个人更显魅力,跟季江林站在一块别提多般配。

      店里人不少,在这个点来大多都是吃夜宵的。
      面前情侣举止亲昵,陆沉感慨,没想到他们俩十几年兜兜转转,最后又重新汇合在这里。

      是上天眷顾。

      他侧过头,偷偷地、微不可闻地笑了一下。
      好像终于能够融入周围的热闹,因为这能握得到的小确幸心中窃喜。

      “小沉哥?”

      陆沉敛笑抬头:“嗯?”

      “陆叔叔呢?我今天去你家的时候怎么没见到?”江鹭问,“他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季江林跟陆沉好歹几年兄弟,对他家的事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心里咯噔一下,默默放下筷子看向两人。

      江鹭的表情过于真诚,让陆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措辞,他抿了抿唇:“我爸他……几年前因为车祸去世了。”

      眼见女孩儿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变得凝重起来,陆沉怕坏了兴致,连忙说:“没事,已经过去好久了——哎呀,不提这个。”

      “就是啊,难得团聚,我们聊点别的。”季江林附和,把碳酸饮料怼到江鹭嘴边,想着喝了甜的能让她心情好点。

      举动过于直男,吸管差点戳她嘴唇上。江鹭伸手推开,搓了把脸整顿心情,露出宽慰的笑,“也是。”

      太沉重的话题,他们心照不宣选择回避,但江鹭也只是表面迎合,没办法忽视心底的酸楚。

      在她印象中,陆河一直都是一位很友善有趣的叔叔,特别是经过回忆美化后,更是温柔得令人无法不喜欢。
      就连她父母偶尔提起国内生活时也感到惋惜,说这位邻居极度优秀,可惜命苦,早早没了太太,还不愿意再娶。
      这份深情,让人难以理解的同时又叫人羡慕。

      江鹭倏然从情绪中抽离,吐着舌头抢过季江林正要往嘴里灌的可乐。

      “烫到了?”季江林说,“别急,你慢点喝。”

      铁板热得冒气,油烟迸溅,陆沉鬓边已经起了一层薄汗,衣服里也润得不舒服。
      分明是夜晚,但周遭气温还在持续升高。

      夏天就要到了。

      “诶,我想起个事。”季江林边帮女朋友顺气,边低头问陆沉,“你粉丝嚎了好几天,都私信问我你多久更新。怎么回事啊?你还拍视频吗?”

      陆沉眼睫颤了颤,“拍。”
      他又补充道:“但最近估计不行,我有私事要处理。”

      江鹭眼泪都呛出来了,红着眼眶看季江林,“视频?发哪?就是你在的那个网站吗?”
      “对,青树。”
      “是吗?ID是什么?能告诉我吗?”

      见陆沉没拒绝,季江林拿过桌上的手机,打开绿色图标,搜索后直接进入“路边的野草”主页,塞进江鹭怀里,揶揄道:“就这个,你看,陆沉粉丝可比我多多了。”

      陆沉摆摆手,“咱们俩受众和风格都不一样,有什么好比的。硬说的话,你是在网络传播正能量,教育祖国的花朵,我呢?戕害青少年。”
      “瞎说什么呢你,哪有你这样自贬的。”季江林被他自嘲式的吹捧逗得直笑。

      说话间,江鹭惊呼一声,竖着手机怼到两人面前,“这个!!这个帅哥是谁啊?!这也太好看了吧!!”

      手机屏幕上的男人长相锋利,帅得极其富有攻击性,陆沉只抬头瞥了一眼,立马认出是谁,甚至还能说出这张图来源于他的哪个视频。

      他张了张嘴,却被季江林抢先,“哦,他啊,他男朋友。”

      “男朋友?!”江鹭一脸不可置信,捂着嘴亟待求证,“真的假的?”

      陆沉轻轻挑唇,“真的。”

      藏在心手下的笑容猖獗,江鹭眼睛弯成月牙,激动地直拽季江林。
      “别别别,焦了!”季江林身形不稳,筷子夹不住肉,眼睁睁看着烤肉附上一层黑欲哭无泪。

      —

      回到酒店,陆沉甚至没来得及洗个热水澡,又接到了医院的电话,马不停蹄赶过去。

      走廊尽头有个人身躯佝偻,面容被暗处淹没,晦涩不清,走近看,是奶奶攥紧了一张白色的纸,无力靠在墙上。
      余光里,她发现了陆沉,迟钝地转过头,抑制住颤抖:“你今天来过了?谁让你来的?”

      陆沉没回答,拿过她手里的单子。

      一张手写的居民死亡医学证明(推断)书,白纸黑字,落着爷爷的姓名,右下角是医院的盖章签字。
      刚签的,墨水还没干透。

      他一时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刚才明明……”
      刚才医生明明只是说病人情况很危险,全然没提到死亡这种可能,怎么到医院,人就没了。

      陆沉不愿相信,重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怎么会……”

      奶奶眼眶有些湿,头发蓬乱,疲惫地跌坐在椅子上。她太轻了,平常别人动一动就会发出声音的椅子,此刻却依旧阒然无声。
      在走廊里渗人的寂静中,她说:“说是还没来得及进抢救室,就没了。”

      “我一直想着,他会有希望挺到夏天。”
      “陆沉……”奶奶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我到了这个岁数,也没剩多少时间了,就只想让老头子多陪我几天。我们家没欠你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放过我们……”

      可这跟他又有多大关系?医生之前就告诉他爷爷活不长了,为了照顾奶奶的感受才不敢告诉她,怎么现在反而将这个罪名扣在他头上。
      放过,什么又叫放过?
      继续留在S城对爷爷的生死全然漠视?常人恐怕再薄情也难以到达这个地步。

      陆沉想争辩,垂眼却看见她蜷缩在银色座椅边,眼角深纹牵扯到雪白鬓角,蒙上一层薄薄的灯光,脆弱到仿佛马上就要消失。

      到了她这个年龄,想法已成沉疴痼疾,根深蒂固,再难拔除。
      好像说什么都失去了意义,说什么都是无妄之争。

      “你走吧。”奶奶说,“后事我让他那几个亲生兄弟打理,回乡下还是怎么样都不用你操心。”

      他实在不忍心,“奶奶,我——”

      “我求求你!”她倏然抬起头,红着眼睛看向陆沉,眼白上一道道血丝交错,触目惊心。

      陆沉心脏蓦地一凉,像是从头到脚被浇了一盆冰水,咬住后槽牙才堪堪止住战栗。他说不出话,也不想说话,在该死的缄默中叹了口气。
      他俯身,将那张死亡证明放在奶奶手边,收回手才发现指甲陷进掌心,留下了几道印迹。
      不浅,竟感受不到疼。

      医院的走廊清冷而冗长,只偶有三两名医生从身边快步走过,表情严肃冷峻,卷起令人生寒的风。

      过了凌晨,月失去温度,连带着夜也陷入一片泥沼般的死寂。

      马路太空了,树影寥寥无几,光线微乎其微。

      陆沉觉得很累,突然想就这么大喇喇躺路上,等到日出烧红了半边天,再拖着身子往回走。
      手机早就关了机,他仰头跟黑暗对视,又接着迈开脚步。
      每一步,都仿若沉浮,都愈显沉重。

      也没有到伤心欲绝的地步,只是难受,心中块垒积郁,碾得陆沉喘不过气。

      怪他善意泛滥,怪他恬不知耻,怪他到了这步田地还迷不知归。

      或许他真的是个会给至亲好友带来灾难的罪人,或许这一切都只是鲁鱼亥豕,恰巧与他有关。
      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究竟该相信前者还是后者。

      可为什么,连他的家人,他仅剩的皈依都不肯相信他?

      适才,他奶奶形孤影寡,从今往后孑孓一人,他就站在那里,她却还是不肯试着依靠他,试着摒弃那点封建的想法。
      陆沉不知道是该觉得她可怜,还是可悲。

      可他自己呢?又有多高尚?

      自欺欺人的庸人罢了。

      有时候想,或许人类本来就是这样,相互同情,相互怜悯,同时,相互厌弃。

      -

      一路摇摇晃晃,陆沉终于到了酒店门口。
      他艰难地抬了抬眼皮,被大厅灯光刺出几滴眼泪,于是垂下眼睫,凭着记忆走到房间门口。

      “陆沉。”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沉一顿,转过身,倏然被对方抱了个满怀。
      隔着衣物传来的温度分明那么真实,却叫他感到恍然,直到鼻尖被香水味充斥,才后知后觉自己不是在做梦。

      凌晨两点,傅言川从萧瑟的夜里脱身,裹挟着风尘,将他紧紧拥在胸口。

      心跳开始共振,频率逐渐重叠,陆沉从余悸中抬起头来,哑声问:“你怎么来了?”
      他攥紧傅言川的衣袖,欣喜中又有些小心翼翼,不自觉放低了好多姿态。

      傅言川注意到了,心被揪得一疼,任由他拽着,“我来陪你。”

      陆沉的声音闷闷的,“不工作了?你的工作室才刚刚起步,最近还要录综艺,赶过来多浪费时间。”

      之前说好了把工作放在前面吗,他不希望傅言川因为自己这点小事耽误前途。

      “不许说这个。”傅言川咬了咬他的下唇,堵住陆沉语重心长的劝解。

      嘴唇被磨得很痒,陆沉在他怀里哼哼两声,换了个话题:“你什么时候来的?”
      “晚上九点的飞机。”

      中午那通电话里陆沉刻意隐藏自己情绪的意图太明显,傅言川放心不下,晚饭都没来得及吃,提前完成了手头上的工作,收拾行李往C城赶。

      “我手机都没电了,你怎么找过来的?”
      “微博有粉丝看到你了,给我发了私信。”

      “傻.逼,你要是找不到我怎么办。”

      傅言川:“找得到,总有办法找到你的。”
      他说话时淡淡的,好像把所有东西都置之度外,但眼睛里却装满了陆沉,真挚而纯粹。

      “贫。”陆沉被哄得笑了笑,松开手去开门。

      有清洁工来打扫过,房间不怎么乱,只有床上放着一套陆沉白天穿过的脏衣服,他拿起来,扔进浴室洗漱台下的木衣篓。
      甫一起身,又被男朋友拥住。

      陆沉:“怎么了?”

      镜子里,两人紧密贴合,傅言川枕着陆沉的肩窝,低声说:“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不是——”
      陆沉转头,没来得及解释清楚,被他亲住唇瓣将剩下的话生生咽回。

      那是一个极长的吻,不带任何欲,周围静得只剩彼此的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沉感觉脖子都僵了,傅言川才缓缓离开他。

      傅言川笑了笑,松开手:“你要洗澡吗?早点洗,该休息了。”
      他主动转移了话头,没再过问之前的事情。

      陆沉抿唇,“你先洗吧,我去给手机充会儿电。”
      “嗯。”

      陆沉从行李箱里扯出充电线,怼进了床头的插座。开机后,各种信息一股脑涌出来,提示音响个不停,手掌被震得酥麻。

      哪来这么多未读信息?

      陆沉不解,他也就关机了几个小时,以前这个时间段有这么多人找他?

      他点开微信,发现好多人都在问他在什么地方,陆沉正想反问怎么了,一条消息适时弹了出来。

      [季江林]:你跟你那个男朋友见到了吗?

      [陆沉]:见到了。
      陆沉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他来了

      [季江林]:人家到处找你啊,他把咱们玩得好的这一圈人都问遍了
      [季江林]:你也是,也不知道买个充电宝,打电话一直关机,急死个人

      陆沉一顿,抬头往傅言川的方向望,暖色调的光从门缝里溢出来,将半面墙壁晕染。

      他心脏跳得厉害,起身把手机扔在一边,推开了浴室的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令人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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