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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隆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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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讲述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那时候他还很小,跟他所见的白夏差不多大,却远远没有她那般讨喜。
而这个梦里,还有另一个小孩,也是从孩童开始,一点一点走过悠长岁月。
他不仅找回了自己的记忆,他甚至还获得了另一份记忆——怀夜的记忆,而此刻他就如同一个旁观者,看着一切在他的眼前回放。
只是事实上,过去的那些故事一点也没有怀夜形容得那般美好。
……
南疆自有记忆的时候开始便没有见过母亲,只是从村人口中时时能听到只言片语,而在这一事上父亲景茗和姐姐北海倒也没想瞒着他,他起初不是很明白听到的那些话的意思,直到他五岁。
白泽一族一向喜好学识,他们与世无争、不喜打斗,只喜欢网罗天下书籍,在妖怪中号称博学,光是北海那的书籍庞杂的就连人间帝王看了都汗颜,但南疆是个异类,他不喜欢看书,他喜欢舞刀弄枪,这大概源于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是名人类。
虽说他与北海是亲姐弟,但他们长得却并不很像,北海像父亲,南疆更像母亲,南疆从小没有母亲,也不大会撒娇,一直也没有一般孩子的天真烂漫,北海老说他辜负了母亲的温婉眉目,倒生出一股子杀伐来。
因为族人熏陶和姐姐的关系,他到底还有几分耳濡目染,于是他四岁的时候终于明白,他不会见到母亲,永远也不可能了。
南疆不知道自己父亲和母亲当年的爱情有多可歌可泣,但他听过族人的对话,知道当年父亲执意要娶母亲的时候受到了很大的阻力,可父亲还是一意孤行。
他父亲景茗从来不提自己的妻子,但北海却不忌讳,说母亲是意外进入这里的。白泽所处的长水之畔,由于先祖设过阵法,只有受白泽喜爱欢迎的人才能进入,他们母亲误打误撞进入了这里,但因为善良美丽受到了村民们的欢迎,他们母亲出身书香门第却很胆大,初来这妖怪村落倒很开心,只因白泽收集的那些书籍。
他娘亲在这里待了许多天,读了许多书,当然都是景茗陪着她的,于是便是日久生情。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南疆问姐姐。
北海一向不拘世俗,把头发剪到肩膀,只用一根普通木簪簪着,那木簪并不如何华丽,不过普普通通的一只簪子,但北海却一直戴着,她闻言扬眉道:“我们娘亲一直都喜欢写些随笔,把所见所闻所想记下来,以前她总爱同我说这些事情,还给我看过那本随笔呢,只是这书现在被父亲严加看管着,我们想看也看不成了。”
北海又道:“我们娘亲体弱,虽说父亲经常渡妖力与她,但她只能同化为小妖,白泽血统又太过庞大,本来生下我的时候就很困难,娘亲一直都很虚弱,父亲忙着帮她恢复,可是后来有了你……你要知道,父亲一直是想把你打掉的。”
南疆没有说话,只是抿紧了唇,北海看他这样便禁不住想要继续逗他,道:“你要知道,娘亲虽然一直竭力想要生下你,但她一开始一直认为你还是个女孩子的,她觉得女孩乖巧还懂事,不像男孩子那么皮。”
小小的南疆便皱起眉瘪着嘴,眼里酝酿着湿意,却一直忍着没让它们落下,北海感叹着拍拍他的头道:“所以阿南你要乖乖的啊。”
……
而与南疆相比,怀夜这时候的日子可谓十分快活,他父母修行千年好不容易有了他,自然多加宠爱,父母也恩爱异常,一家人和和美美。这一年,怀夜七岁。
白泽一族几乎样样都有涉猎,只是不一定精通,而他的父母就在锻造法器一事上十分有研究,他们曾一同研究制造了一盏宝灯,名字叫点魄。
这得益于白泽一族流传下来的制作法器的书籍,且其中不少书本还标注着制作心得,据说白泽祖辈曾经有一位行家,一身铸剑本领很是了得,相传还为天帝锻造过两把宝剑,一把叫乾元,一把叫含香。
怀夜的父母是两个十分温柔的人,就连做出的法器也是收敛安抚滋养魂魄的,并无伤人功效,连带着小时候的怀夜也十分的好脾气。他父母很喜欢游历山水,虽性子良善,但遇事洒脱,总是时不时的带着怀夜浏览名山大川,也总会给怀夜讲述一些野史志怪还有那些关于法器的传说,那时的怀夜很爱笑也很快活。
那时候南疆和怀夜自然也是见过的,却仅仅只是见过,他们没有太多交集。
在这一年的冬天,怀夜父母又带着怀夜出门,他们说北面冰湖下雪的时候很好看,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就像画里的一样。
他们去了冰湖,看了被雪冻住的瀑布,飞溅而出的水滴张牙舞爪,却只能好好的在原地冻结,他们凿开冰封的河水钓鱼,此时的鱼肉肉质鲜美别有风味,本来各处风景各有千秋,此时看来总有千篇一律之感,但一家人在雪地里玩闹起来,其乐融融。
三人玩了几天便向南方走,准备回长水,途中路过一个村庄时,因怀夜口渴讨了碗水喝,他们在村中耽搁了一阵子,恰见村民愁眉苦脸的,问了才知道是因为今年收成不好,到了冬天遇上大雪,实在太冷了,他们这种小村子生活简朴也没什么钱财,不少村民都冻病了却请不起郎中。
因着这样一碗水的恩情,怀夜的父母留下了,他二人虽精通匠人之术,医术却只是略通皮毛,当然他们觉得的略通皮毛,在凡间也算是不错的水平了,是以帮了村人大忙,村民很是感激,当村里人略有好转时,便一直商量着想要报答。
怀夜父母自是推辞,但村人民风淳朴,二位耐不住村人热情最终同意,当然对于怀夜来说这是很好的,因为村人对他很好,还有很多小孩和他玩。
村民集钱办了一个酒宴,大方的杀了一头猪表达谢意,庆贺的当晚,怀夜父母被村民千恩万谢抽不开身,怀夜就在旁边和孩子们玩耍,其中一个孩子不知怎么就偷拿到了一壶酒,每人分了一些,孩子天真,以为喝了就能变成大人了,怀夜年龄尚小,化形都不很容易,喝了酒更控制不好,迷迷糊糊的泄露了身形——露出了羊角,虽然并没有多久,顶多半柱香的时间,孩子们迷迷糊糊没有注意,旁边人也都忙着敬酒,无人在意这些孩子,但还是被旁边的一位平常并不合群的大人看见了,这人也沉得住气,并没有惊呼出声,反而在宴会结束后瞒着怀夜一家偷偷召集了村民。
第二天怀夜父母请辞,村民们一如往常,热情的备了践行之酒,怀夜将前一夜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在他娘亲怀里昏昏欲睡,夫妇俩喝完酒就带着怀夜回去,却在路上受到了埋伏,村民连夜联系了最近城镇的除妖人,布置好了陷阱等着他们去踩。
换做平时,怀夜父母当然可以应付,虽说打不过,却总还可以跑,可是村人给他们的酒里有毒,毒发之时连人形都难以维持,怀夜父母都变成了半妖半人的样子,这更助长了村民们杀了他们的决心。
后面的事情,其实怀夜并不想记得,他只记得仿佛没有边际的逃亡,被父母的鲜血染红的雪地,他父母拼死将他送回了白泽之乡,却没能再陪伴着他长大。
怀夜抱着点魄哭了三天,直到眼泪再也流不出来,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是妖那救了村民的恩情就被抹去,他们明明救了很多人也从来都没有害过人,却为什么还要被那些村民追杀?
这个冬天实在太冷了。
景茗可怜他,知他父母被人族所伤,只叹息一声,便将他收留好与南疆做个伴。
景茗带怀夜回家的第一天,南疆见这人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晦气模样,看着就来气,生不出什么好感,倒是北海走过去爱怜的摸摸怀夜的脑袋道:“真好,你看着比阿南乖巧多了,以后我就是你姐姐了。”南疆心中更是不爽。
景茗将怀夜房间安排在南疆隔壁,历代白泽族长皆住在村尽头的石头房子里,据说这也是白泽先祖所作,背后石墙守护着白泽一族的根基与安宁,是以历代族长也守护着这座石屋以及石屋最后面的石墙。
怀夜住进来后不爱说话,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怀夜就住在南疆隔壁,半夜南疆总能听到怀夜那里传来的抽泣之声,南疆开始容忍,后来忍不住了,某一日深夜干脆冲到隔壁拍门让人出来,待得怀夜开门后直接将人拉到院子里道,气愤道:“受了欺负便打回去,干嘛这样哭哭啼啼的,哭有用吗?!”
怀夜仍是不语,南疆气道:“你这人是不会说话是怎么,听说你父母也是恣意潇洒之辈,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儿子。”南疆比怀夜小,也比怀夜矮了整整半头,但是气势所驱,看起来倒是比怀夜还大一般。
怀夜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南疆哼道:“原来不是哑巴啊。我是不知道你没了父母的心情,但我娘也死了。”南疆想到自打自己有记忆以来就不爱搭理自己的父亲,他摸了摸现在插在自己头上的普通簪子,低声道,“而且是因我而死的。”
怀夜听到这句终于抬起头来,只是南疆比他矮,看来倒还是低着头,只是眼睛露出来,眼里闪着希翼的光,忍着哭问:“那你不害怕吗?”
怀夜想起了那日喝酒的事情,他虽不太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露出本体,但光是这样的记忆就够让他绝望了,爹娘本来应该活的好好的,却因为他的失误而死,现在听南疆说起自己娘,他恍然间想起确有这么回事,那南疆该是懂他的,知道他心中的痛苦,他很害怕,因为一切都是他的错,本该死的是他。
“为何要怕?”南疆道,“既然现在是我活着,就该惜命向前,走出一条我自己的路,若是一味痛苦自责活的比别的妖都不如,那我娘该后悔拿命换我了。你听好了,没人能替别人做决定的,他们想要救你,所以便救了,就是这么回事。”
南疆说的很厉害,可他自己其实远没有那么厉害,便在怀夜来之前,他还曾委屈至极的问北海:“阿姐,娘亲是不是一点也不喜欢我啊?”
北海想了想:“娘亲喜不喜欢你我不知道,毕竟她也只看了你一眼。” 南疆听了更是委屈,北海捏了捏他鼓起来的脸道:“但我知道,你是娘亲拼了命也要保护下来的人。”她将头上的簪子拔下道,“这是娘的遗物,现在我把它给你了,不许哭,你要让我们娘亲不后悔拿命换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