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搭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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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比皇宫差多了，但窦婉觉着好，那就哪里都好了。这世界跟她土生土长的世界不一样，又跟她活了十八年的童话世界不同，走在路上，什么都要问问，什么都要瞧瞧。
窦明中下了车先拉着窦婉去吃了顿早饭。
“爹，这么奢侈？”望着桌上热腾腾的鸡蛋面，窦婉有点吃惊。
从小到大来过三趟县城，这是第一次吃上面。
窦明中：“吃吧，上车饺子下车面。”
说完这句，他就坐在桌上不说话了。
窦婉一个人吃一碗面，不太好意思，让窦明中也吃点，他只摇摇手，指指外面，就出去转悠早市去了。
早饭只喝了一碗稀的玉米碴子粥，窦婉当然饿。
窦明中走了，她也不客气，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她坐姿优雅，哪怕是夹一筷子面条都像是在悠闲地品茶，暖烘烘的太阳光照在她脸上，俨然像是给这玉人镀了一层金边。
这家简单的早餐馆里，所有的青年男性都在偷偷地打量着她。
终于，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男青年扯了扯自己的衣领，鼓足勇气上了前：“这位女士，请问你是不是从省城来的剧团明星？我是梅县日报的记者，我可以带你逛逛咱们梅县城。”
窦婉泛出一个微笑：“不是，谢谢，我不用。”
她淡然又友好，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动听的音符敲击在人的心上。
稍稍凑近些，她比远观看起来更为动人，肌肤如雪，眉眼含情，声娇音柔，身上的衣裙崭新，料子图案，都不像是这小县城能有的。
男青年激动地直冒汗，扯了好几把领口才把下一句话挤出来：“这，女、女士，我是真心想带你参观一下梅县。”
周围的几个男人也投来了各色目光，有些甚至不怀好意地哄笑了起来。
窦婉慢条斯理地放下了筷子，抿了抿嘴巴。
搭讪大家都懂，可分寸也得掌握，人还没吃饱，就一而再再而三被打断……
“宏国，牛书记还好？”
“嗯。”
“那就成，牛书记要真病倒了，咱们文水村，就成了那□□老柳的天下了。”
会计拎着公文包，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牛宏国聊着：“宏国啊，部队上一切还好吗？”
到了梅县长街上，他机灵地发现，走路一向目不斜视的牛宏国，破天荒朝一家面馆里面望去。
“饿了吧，走，你阳叔请你吃面。”齐正阳带着他往里面走。
牛宏国没想到自己这么一看，会被齐正阳误解，不过正巧，他也确实饿了。
一进面馆，娇滴滴的女声就响了起来。
“记者同志，背过毛主席语录吗？”
“背、背过。”
“你打算娶我吗？”
“啊？女士，你这……”
“不打算娶我，我就不能跟你参观县城了。”
“那、那这跟毛主席又有什么关系？”
“毛主席说过，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记者同志，你这是犯流氓罪。”
黑框眼镜的男青年哑了，推着镜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接着，他冷了脸，语出讥诮：“还真以为自己是剧团演员，不过是村里来的，我说说的，你也当真了。”
男人做到这个份上，窦婉也是无语，明明是他来招惹自己，不得手就羞辱她了？
她放下筷子，站了起来，神色凛然：“记者同志，我是村里来的，可大家都是劳动者，你怎么能瞧不起人呢？”
店里吃面的人纷纷对男青年指指点点起来，显然都认为他这话说得确实不对。
这年月阶级斗争这根弦还很紧，没人敢轻视劳动者，尤其是农民，男青年吓得脸色发白：“我不是这个意思。”
解释了一句，他又有点后怕，连忙推开挡在身前的窦婉，飞也似地逃了。
窦婉站得好好的，哪儿知道他会在走的时候推自己一把，力气还挺大，踉跄了一步，人就往后面仰倒。
完了！
红色警报拉响，她要摔倒了，豌豆公主能摔倒吗？不能！
她摔过一次，下马的时候，不小心踩空了，摔在厚实的草坪上，按说不要紧，她却在床上躺了十天半个月，痛成狗——
不要，千万不要啊……
她闭上了眼睛，仿佛只要看不见，事情就不会发生。
预期中，可怕的疼痛感却没有像巨浪一样打在身上。
一只坚硬的手臂托住了她的后背，钢铁一样，又极具热度，这手的主人正微微地皱着浓眉看她，中午天热，他健康的麦色肌肤上，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顺手一扶，没想到还真是她。
一件淡红的连衣裙，上面的图案星星点点如繁花又如繁星，衬得皮肤比雨夜那晚还要凝白如脂，敞开的小外套，轻白如雪，映得她那双乌黑的眼灵动非常，一双红唇半张，颤颤巍巍……
牛宏国喉头微动，低下了头，自己手臂还圈在她腰背上——
飞快放开的手臂卷起了一阵风，窦婉倒不以为意，开心地笑了：“是你。”
这人到底是谁呀，浑身上下都长在她的审美点上，第一次在河里把她救上来时，她就觉着靠在他身上，贴着他的感觉，格外美好。
可，原主的记忆中，却搜寻不到他。
“哎，你怎么不说话呀？”
男人退了一步：“阳叔，我，我还有事，你先吃。”
“啊？那我也不吃了。”齐正阳也跟着走了出去。
“喂，喂！”窦婉眼睁睁看着他从眼前消失，有些惋惜。
他看着可比中世纪那些病歪歪的王子们强多了，不知道会不会太强……
一顿面吃得毫无滋味，窦婉悲从中来，很是叹息了几声，窦明中很快赶到，及时把窦婉领到了益春市无线电厂门口。
门口大爷叫住了两人：“哎，找谁，登记下。”
窦明中不会写字，窦婉念过几天书，在纸上刷刷地写下了李保田的名字。
“找他啊，他现在正在第三车间，喏，右转过去那个红瓦砖房就是了。”
窦明中在早市买了点梨，提在手里，窦婉看了就笑：“爹，你这梨买的好。”
“哦？说来听听？”
“好梨，好离，分梨，分离，秋梨，秋离，哪个都好。”
窦明中点了点头：“丫头，总觉得你话多了。”
不管怎么样，心情好，爱笑就好。
车间里，李保田正拿着图纸跟几个工人在讨论着什么东西，窦明中叫了一声，他朝两人挥了挥手，快步走来。
“明中，你怎么来了？”他显然也知道窦明中无事不登三宝殿，指了指后面，“去我办公室聊。”
李保田有个不小的办公室，正中间挂着主席的像，桌上摆着一盏墨绿色的黄铜台灯。
坐了会儿，喝了口茶，窦明中说明了来意。
窦明中不善言辞，把一沓粮票，一沓钞票，放在了桌上：“我们丫头大了，主意也大了，过去的事，就不再提了，咱两家把话说开了就好。”
他言简意赅，李保田大约也猜到了一些，他这几天吃住在厂里，方月仙早就对老爷子定下的亲事有意见，不是一天两天，恐怕这几天她去窦家闹了。
“明中啊，是不是我媳妇去你家吵了，这个糟娘们，仗着自己是军人的后代，就瞧不起人，要不得，要不得啊。”
他给窦明中点了支烟，窦明中没要，起身就要走人。
窦婉心里有了数，李保田嘴上说方月仙不对，实际上还是同意退亲的，时不时拿方月仙家里来压人，她更笃定自己的想法了。
窦明中车开门，李保田朝窦婉说道：“你这傻丫头，还不快把你爸叫住？李叔叔请你们在厂里吃饭。”
窦婉摆了摆手：“不了，李叔叔，你知道我爸的脾气，好的时候怎么都好，坏起来就难说。”
李保田：“这孩子——那你们也得好好说说，怎么就改主意了？”
窦婉：“李叔叔，主意早就改了，我和春生不太合适，我性子傲，他也傲。”
李保田哭笑不得，这丫头他见过几次，之前没这样伶牙俐齿的，今天怎么句句都暗藏玄机？不过他还真拿这丫头没办法，如果方月仙真去闹过，窦明中这样还算客气的了。
黄澄澄的秋梨从袋子里滚落了下来，顿时落得满地都是。
李保田又想追，又想先捡梨子，还是回头，把梨子给捡了。
这头，窦明中早就快步走到了厂子外，窦婉气喘吁吁地追上去：“爹，突然尿急了，我想回厂子里借个厕所。”
窦明中点点头：“那你去吧。”
窦婉先去了一趟厕所，整理了下仪容，又重新回去找李保田。
李保田还在刚才的办公室，见窦婉折返回来：“你怎么回来了，是忘了什么东西？”
哪知道，下一秒窦婉摇摇头，好整以暇地坐在了他办公室的布沙发上。
赤棕色的布沙发，上头还兜着白色的蕾丝垫巾子，坐得人大多数都知趣地不把手搭上去，怕弄脏了蕾丝。
唯一没什么顾忌的人，是窦婉，她两只手挽在一起，斜斜地搭在了蕾丝上，在她看来，再好的东西也是给人用的，更别提上辈子她用过的蕾丝，多如过江之鲫，每一条都比这个好上几倍。
“叔，刚刚我爹在，有些话不方便说。”
她看着李保田，笑盈盈的，褪去了窦明中在时的那些羞涩，有些慵懒，但下一瞬，那笑容里藏着的慵懒就不见了，变成了一个平常的笑容。
李保田哦了一声：“你说。”
“我家里的意思，是要直接退亲的。”
“可叔叔，你也知道，我从前一颗心都挂在春生身上，为了他，还傻傻地跳了河。”
“什么？”李保田是真不知道这回事，他打量了一下窦婉，见她淡淡的并不在意，就把很多话都咽了下去。
窦婉自己说自己的：“叔叔，李家这件事，做地并不地道。我跳河，是听说李春生在大学里谈了恋爱。”
“方阿姨又来家里闹腾，说好听点是退亲，不好听点，是瞅我们家穷，欺负我们。”
她责备地看了一眼李保田，李保田十几年到现在，还没被一个小辈用这样的眼神看过。
如果这时换了方月仙站在这里，必定要跟窦婉吵起来了，可李保田性格沉稳，加上对窦家心里有愧，刚才没追上去，就已经短了口气。
“不过李叔叔，我也不怪你们，春生是大学生，跟我也聊不到一起去，退亲是正常的。”
李保田忍不住点头，不知不觉，他的情绪已经被窦婉几句话给牵住了，她不怪他们，这是最好的。
“但——”窦婉站了起来，显然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李叔叔，我有件事想求你。”
昨晚上她半夜才入睡，窦家现在是什么情况，每日吃些玉米碴子，她掀开米缸看过，小半缸米，要养活这么多口人，公社再发米面，又得到年前了。方月仙那儿，却是另一种气象。
按窦明中朱玉蓉想的，你给我气，我还就不受，这种逻辑清晰明了，不计较得失，固然是痛快多了。把那些粮票油票都退了个干净。
她却觉得没必要，形势比人强，能争一分是一分。
只不过这事不能在自己便宜老爹的面前做，她找了个借口，支开了他。
“什么事？”李保田也跟着笑了，有所求就是好事，至少，也不用闹得太难看，他们李家，也就不欠窦家了。
“到底什么事，我也没想好，就是到时候，要有什么事，求李叔叔帮个忙。
李保田挥了挥手：“不是问题。”
他细细地看了一眼窦婉，她说话落落大方，这番动作也不卑不亢，和李春生嘴里念叨的乏味、平庸、无聊的女孩子不太像……
他招呼窦婉再喝点茶，窦婉摇了摇头，窦明中还在等她回去，久了被拆穿就不好了。
“爸、爸！快瞧瞧谁来看你了。”洪亮有力，属于年轻男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搭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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