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不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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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工分本来是牛老书记的事，牛老书记一直公道，按说他病倒了也该轮到公社会计齐正阳，可谁知道，柳云来手腕粗，揽下了这个活。
何卫红偎在窦明苏的手肘边，嘻嘻地笑着听。
“王麻子家，上工四口人，200个工分。”
“高小瘦家，上工五口人，283个工分。”
“窦明中家，上工六口人，248个工分。”
……
还没报完就闹了个翻天，王麻子不服：“我家个个壮劳力，不比高小瘦家那几个没力的干得多？凭啥就少了八十多个工分？”
窦明苏也不服，站在窦明中后头，客客气气地：“柳副书记，我家常上工就六口人，偶尔还有我三弟来帮衬，工分连高小瘦家都不如？”
柳云来朝吵闹的人乜斜了两眼：“现在我就是革委会的主任，为公家的事儿出力，能叫多少吗？要看工分帐，我这里也欢迎。”
窦明中带头去看账本，窦婉也跟着去瞧，人家记得清清楚楚，这边怎么算，那边怎么算，上工谁少来了，谁又缺了，加起来，恰好就这么多工分。
柳云来拍了拍窦明中的肩膀：“你看啊，你家上工人口，三个是女的，其中窦婉、窦清也都干不了什么活，高小瘦家，虽说五口人，但人家来的四个都是男的。”
一番话点到为止。
窦婉却不信这个邪：“柳叔叔，那你家的工分，怎么就有200多，按说你家也就三口人上工，其中有一个，也是柳月牙。”
周遭听着的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牛老书记病了大半年，前几天才去住院，柳云来在公社里说一不二却有两三个月了，还从没有人敢跟柳云来说这些。
窦明苏一把就把窦婉拖到了后头：“婉丫头，你不要命了？”
她仰起头，看来一副童言无忌的模样，嗓门不大不小，恰巧落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我怎么就不要命了，说几句就没命，这还是人民公社为人民吗？”
“你！”
窦明苏真急了，自己家侄女又不好多说：“大哥，你说说婉丫头。”
这丫头平时看着话不多，羞羞怯怯，像个大姑娘模样，可这时候，却能说出这些话来。
想不到哇，难道真跟自己媳妇儿说的那样，从河里上来，被水鬼附了身了？
柳云来挥了挥手：“婉丫头说得没错，我家的情况嘛，就比较特殊，我媳妇不劳动，可她帮着照看牛老书记大半年，牛书记给批了点工分。”
他把牛如松抬出来，窦婉脸上露出了点“原来如此”的表情，哦了一声：“那说来，还是照看牛老书记赚的工分多些。”
她自言自语，倒被愤愤不平的麻子听着了：“那叫俺老娘去罢，照顾牛老书记，准行。”
也有不少人工分少了的，叫嚷起来：“对头，牛老书记到底批了多少工分，能叫你得两百多分？让我家媳妇去也行。”
“那不成，你家媳妇一上午就烧得一个菜，衣服都得等你回家帮着洗，能拿200个工分？”
一群人哄笑起来，这话题打开来，就止不住了，一个个都扯着柳云来要他评理，自己家媳妇、老娘是不是能顶替柳云来媳妇。
脑袋上汗珠直冒，柳云来这才慌了，人民公社为人民，这话还是有分量的，假如真的群情激奋，给他捉住，称他为“人民的蛀虫”，这、岂不就成了……
窦婉在人堆里，看了一会儿柳云来应付这个应付那个的囧样，没了兴致，她就想知道，到底他会不会改掉工分，重新计分。
闹到夜半，柳云来也没办法，只能推说，明天，一定给个说法。
窦明苏一到家就叹气，说了几句：“爹，我怕咱们家年底啊，一个工分都捞不着。”
窦明中摆手：“这不可能。”
窦老爷子还是吸着那杆子烟，只是这回没发出吧嗒吧嗒的声，月底了，这杆子烟枪里也空了，空得就像是后院的米缸。
老太太拿出了破旧的几张扑克牌，百无聊赖地自己抽着，抽了张黑花4，她呸地骂了声晦气，不知道是骂自己，还是骂别人。
何卫红在边上跟着起劲：“大嫂，哪个姑娘家这张嘴这样厉害，敢跟公社副书记顶真？牛老书记身体不好，一把手就是他柳云来的，这形势比人强。”
窦明苏也很痛心：“是啊，大哥，自己家吃到肚子里的要紧。”
这两人还好意思这样说了？
窦婉几辈子没见过这样黑白颠倒的人，二叔二婶自窦清落地，就比他们家开支多，再到小福贵，窦家整座天平就完全向二房倾倒了。
记忆中，窦婉就从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
不是她不爱打扮，是没这条件，窦清给这家带来福运，她就被比成了丧门星，窦清穿白衬衫，她就得穿窦清的旧衣服，明明她比窦清大一岁呢。
记忆中桩桩件件，都令窦婉忍不住鸣不平。她想说话，被朱玉蓉按住了。
这几天农忙劳累，朱玉蓉看上去老了几分，原本秀美的面容疲倦不堪，想着朱玉蓉常常把公社食堂的剩饭捏成饭团，偷偷匀给自己，窦婉闭上了嘴巴。
原主也是好脾气，父母不让说，有委屈也往肚子里吞，可一天两天的，越忍让，就越委屈。回了父母房，她就真忍不住了。
“窦清是福运天女，可现在是什么时节了，讲劳动最光荣。”
她可忍不了这委屈，竹筒倒豆子，索性一股脑帮原主不会说的，都说了。
“我从小到大，连个自己的房间都没有，窦清呢，十岁就住上了自己的一间房，说是杂物房，里面该有的都有。我？我到现在还住在爹娘房里，爹娘生不出儿子来，没这份干系？奶老是念叨娘不会生儿子，怎么就不想想？”
朱玉蓉听着也委屈，吧嗒吧嗒落下了眼泪，拿着手帕不停地擦。
“奶和二婶都是想，拖着拖着，我就出嫁，这屋子，也不用为我腾了，日后小福贵再并一间，反正三叔也不住这屋里头。”
窦明中眼眶微红：“跟你三叔有什么？你这丫头……”
“好，那就再说说别的，窦清上学，我也上学，窦清能拿个洋铁皮盒装文具，我呢，就是个木头削的，纵然是爹的手艺和心意，可她那个洋铁皮盒，足足花了五毛钱，还另花了五毛钱托人从火车上捎来。”
她一五一十地从记忆里捡令原主不痛快的说，说了几句，也不由得眼泪汪汪，对原主无比同情。
“窦清要去报名工农兵大学，为了一封推荐信，家里佘了多少工分？娘，今天我在柳副书记的账本上，可全都瞧见了。”
100个工分，也就是说，原本248个工分，到年底，也得扣掉100。
“这账，怎么没听二叔二婶算？”
窦婉也没哭，说出来，气顺多了，反而冷静下来：“她窦清凭福运撞到的好东西、贵人，我们是全不知情，也没享到半点福，凭什么叫我们拿力气，给他们家白挣工分？”
朱玉蓉这才扯了扯窦婉，何卫红那个小心眼，算计地精明着呢，老二也不是省油的灯。这话朱玉蓉不当说，她看了看窦明中，他脸板着，捏起了拳头：“丫头，咱们都姓窦，不管怎样都是一家人，我窦明中是大哥，长兄如父，你读过书，该比我懂。”
这话一出，窦婉就知道，完了，跟小说里讲的一模一样。
窦明中一辈子都趴在窦明苏的边上，不计较回报地爱护着这个更有出息的二弟，向二房输送着他一家人的血液，油脂……
但在小说结尾，窦清的视角看过去，窦明中、朱玉蓉两个都没知识，没文化，平时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窦婉也扶不上台面，落到那样的地步，她懒得帮忙，不落井下石，算是善良得很了。
她自是女主心态，心比天高，独得宠爱，天平向她倾斜，自认理所应当。
“不公平。”
“哪儿有什么公平不公平，十年前，要不是你二叔拉着，我早就被牛踩死了。”
“那一家人，也是应该的——”她用窦明中的逻辑驳回。
窦明中却好似没听到：“小孩子懂什么，你三叔还归在二叔那里吃喝，就这一件，也两清。”
窦婉还想跟她爹算算三叔吃喝的帐，哪知道窦明中背着手就出门了，看着是生气了，朱玉蓉追出去，临走时拉上了窦婉。
“快去给你爹道个歉。”
窦明友在外头看蚂蚁打架，看到窦明中出来，连连叫大哥过来瞧：“三只蚂蚁打不过这四只大的，它们顶着的吃食也要被抢啦。”
他扒碎玉米碴往地上撒：“我得救救这三只蚂蚁，让它们吃饱才行。大哥，大哥——”
大哥怎的不理他？
“婉、婉……”他叫窦婉来瞧，瞧他像上帝一般，施舍蝼蚁的豪气。
窦婉不乐意去道歉，停下来陪着窦明友看蚂蚁打架。
朱玉蓉劝窦明中很久，两人才回来，窦婉早就进童话书里的城堡歇着了。
躺鹅绒床上，困是困了，怎么都没合上眼。
上上辈子，她就是大家族的小娇女，除吃喝玩乐，兴趣广泛，见多识广外，就是耳濡目染了大家族的倾轧斗争，只身体不济，十八岁上一病归西，去了童话世界，成了豌豆公主，又是身娇体弱，除了吃喝玩乐，兴趣广泛，见多识广外，就是耳濡目染了皇室的倾轧斗争。
不争，哪儿还有她上上辈子的家业？不争，哪儿还有豌豆公主的名号？
不争，就是慢性死亡。
道理都懂，她就是气不过，自己家里连一个跟她同样想法的人都没有。
第二天晚饭时分，社员都聚在了公社大队，等着柳云来的最后答复，更有甚者，直走到他家去找他。
柳云来却没从家里来，从另一个方向走了来，身后还跟了个人，看影子，比他高了起码两个头。
窦婉微眯着眼睛看，那身影像极了一个人。
牛宏国。
自他那天把晕过去的自己给单独丢在大树下之后，窦婉就对他少了几分热度。
心底暗骂了一声，不会真是他吧？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不平
，还差